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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赤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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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凉。
他安然地等在凌雾宫的前庭里。“你来了。”
“我也该来了。”
“青翮已经跟我说了,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他甚至为了你的事,已经疏远了鹤家,改变了凉州的格局。”
“鹤家,雒姬。”记忆中美丽的少女——她有着比我更坚强的灵魂,也比我,更适合青翮。
“你放心吧,我会离开的,我离开,纷争就可以了结,而且……象弱那样的孩子出生,即使伴生鸟果是凤凰,也绝对孤独。我不会让悲剧重演。”
“多谢你能明白。”飞鸟凉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苍凉。“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当年的事,青翮是没有错的,那时,是我决定的让弱的凤凰消失在——永远消失在凉州,因为我害怕那个孩子,獍碧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出生,才不得不把我用血咒的方法送回舄,而她自己却因此而死的。自从獍碧死掉,黑暗过往中唯一的光也熄灭了,我害怕记起那一切……青翮那时刚刚成年,他背负着所有族人的期望和失望,但他一直一直沉默着,我也好,鹤家也好,他从不拒绝任何人的要求,他只是王座上的一具躯壳,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居然有一天会强硬起来,说要你。这是我第一次看他这样,如果能留下你,我会的,然而……”
“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给我听。”我深深呼吸,“但我也有件事想问你。你爱过獍碧吗?”
“我爱过她,虽然更爱我的国家,但,从未因我爱她而后悔,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
“谢谢,至少,弱的出生不是一个阴谋。”
凉的脸上有微微的恻然,“让朱雀送你一程吧。它怎么说也是凉州现在最有力量的伴生鸟,至少它可以制止其他人的伴生鸟对你的离去造成麻烦。”
我伸出手指,让朱雀栖上我的手指,它红色的喙子轻啄我的指尖,有一点微微的疼。在我的眸中,它突然朦胧成一团炽烈的火焰。
“请替我向青翮告别。”我转过身去,“不论出于什么理由,他对我是很好的,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谢谢他。”
“我会的。”凉的叹息消散在风中,“餍王,再会了。”
沿着饕探出的路走,偶尔撞见的人们都陷入我给他们的梦境中。
城门处我停下脚步。
走出这里,就是和青翮永不再见了。
永不——
一去不返,人各天涯。
是冰冷的,然而也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谁?”
我没有再想什么,也来不及想些什么,甜蜜的梦境从手中释放,包裹住魏孙和城门的守卫。
这一声质问,算是帮我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吧,这样想着,轻轻叹一口气。
放了朱雀,踏出城门,自此就是天涯无限……
然而低头时却是愕然——朱雀垂下它小小的头颅,双翅耷拉着,在我的手指上嵌着的两只小爪也已僵硬了。我不敢相信地轻触,它的身体还有余温,但那已不是活着时的温度。
“凉。”
————————
他向我说再会,却是向我永别……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在我还意想不到的时候,就失去了呢?
一种莫名的恐惧升上心头。“我真的,真的很害怕我会忘记弱,仿佛忘记了,就是对于过去的一种背叛……”
“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好而忘却了另一个人的好,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爱而忽略了另一个人的爱。”这声音在耳边回响,而血液,一点点,一点点从心里某个地方烧起来,烧得我的心都痛而发慌。
在所有的情绪明白过来以前,我已经狂奔在回程中。没有任何的顾忌,没有任何的思想,只是单纯地,单纯地想看见那张似乎从不为人世困扰的脸,那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眸。
仿佛只有看见了才能安心。
我的银色的发在夜空中拂扬,雪色的羽衫是为新婚准备的——穿上它时我觉得只是暖和而已。
然而不是。
后来,凉州一直流传着那夜一只雪色的异鸟低低地飞过凉州的街道的传奇。人们说它飞入了王宫,因此给王宫以雪宫的称呼。
那——
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我已离开了凉州。
而当时,我只是被一个人阻在了仪凤宫的正殿前。
“请止步,小公主。”
“我不会去阗朝的皇城或任何一个地方的。”我站住,冷冷地,不正眼看那位阗朝的使者。“我不想说第三次。”
“那个先不必提吧。”他笑着,“小公主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帝裔,半夜来与情郎相会不是有失体面吗?”
“我不是对阗一点也不知道,只要是阗朝的贵族,谁能有就此事指责我的资格?既然你们没有一个是洁身自好的。”
他继续笑着,“小公主不要动怒,我制止您进去也是为您好。您可知今夜为何宫中都少人行走,连巡夜的侍女侍卫都没有?”
我一凛,的确,急切中没有留意到这些。
“那是因为这里,”他指向身后灯光柔和的正殿,“正在演出一幕历史剧,剧名‘夺宫’。”
我的呼吸一瞬间几乎停住。
“不要着急进去,现在只怕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我,微笑在唇边蔓延,“小公主,做笔交易吧。”
他的话语在我身后零落成碎片,门扉在我冲过去以前已化为粉末。
殿内,青翮坐在王座之上,看见我的时候,他的微笑如轻风在湖面泛开。
“你来了,黛,我终于能见你最后一面。”
他的胸口被鲜红湮没,只稍稍露出一截凶器——我认得那是什么。
焰光箭!
“青翮。”我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眼中痛意弥漫。
他又是微微一笑,“那一天,当沉光在焰光箭和霰鹫的血里融化,我终于承继了一个真正的王的力量,我以为,我可以……可以不再活在凤凰的阴影之下,我可以说出我想要什么……看来,还是不行呢。”他的微笑变得苍白。
我咬紧牙关,不让身体抖颤,好冷,这样冷的北之极地,一直以来,谁温暖着我。
“他要死了。”阗朝的使者不知何时也走进来,淡淡地说一句。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净琉璃之女!”一瞬间,雒姬冷静自持的外表被打碎,她狂怒地喊着,手中急剧凝成的蓝色冰刃向我劈过来。
我站着,并不动,那个女人——我头一次有杀死一个人的欲望,它竟是那样强烈!
但王座上静寂的身影先一步扑过来,冰刃“哧啦”响着犹如穿过空气,青翮的手握住穿透左肩的冰刃,冰刃恍然消失于无形。
“够了,雒姬。”他的呼吸加急,“我是故意让你有机会刺我一剑的,我是有负于你。没想到,你会用黛遗在凌雪峰上的那支焰光箭,是我料错了,死,也不怪你。但,已经够了,我不再欠你,黛,更不欠你!”
“哥哥!”有人大喊着冲进殿里,“怎么会这样?”绯雩愕然地看我,“为什么你要,为什么你要这样?”
饕一跃而起,挡在我的身前。
“是雒姬。”青翮脸色煞白,几乎连站也站不稳。
绯雩这时才注意到青翮身上明显的冰刃的伤口,她更惊讶地望向雒姬,“你要我调开侍卫,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会做这样的事?你说过你会让哥哥回心转意的,为什么是你!?”
雒姬美丽的眼中流下泪水来,“我不想的,是她,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是她的过错,是她的箭让我不能控制心头的恶念。”
“请侮辱我,而放过焰光箭吧。燃在心头的恶念是只有自己才能点燃的火焰。”我轻轻将青翮按在王座上,然后回头,“说吧,你的条件。”
阗使的眼笑成弯月形,“跟我去皇城。”
“好。”
“秘术·摄魂可以把舄王的灵魂收在水晶之中,然后,将舄王的身体封于冰雪之中,会慢慢自愈。一百年后,灵魂释出,他将恢复完好。一百年,可以吗?”
“这样,就够了。”我闭上眼睛。
“先拔出焰光箭来吧。”
我低下身体,捏住箭尾。却有另一只手覆住我的,那只手冰凉一如死人,他的脸色也如斯苍白,然而他还活着。
“不要,不要……离开……”
这句似乎只在梦里听过的话,此刻,在耳边响得如此真切。
“放手,青翮。”是第一次吧,这样当面说出他的名字,声音清而上浮,气流穿越唇齿,须臾成冰。
“即使离开,不要以这种方式,你……不要不自由。”他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自由啊——”我扬起脸来,“那对我是不重要的。”
“其实我也从来没有给过你自由……”,他倏而展露一个极勉强的微笑,“那么,无论你去到哪里,我一定会将你带回来……终有一天……到那时,我会问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好。”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正寸寸放松。
“火焰敛威,烈光失慑,回流术!”
绯红的光芒流回我的身体。
“索魂之玉,摄魂之珠。”阗使将一颗小小的水晶珠放于青翮的额上。水晶一点点放出光芒,在中心聚成极亮的一环。
“绯雩,冰雪之封!”我往后退,一把拉过绯雩。
她的手在颤抖,然而冰雪宛如生长出来一般,包裹住了青翮。
“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我深深地望绯雩一眼,她却望着冰雪中的青翮。最后一滴泪落下来,然后擦去——这个女孩,她也将被迫着成长起来。
青鸟的悲鸣在空中盘旋,我走到殿门口。
凉州,竟又下了一场新雪。好冷,这个地方——
“我已经不再留恋了。”
这是我,在舄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起:前世的因果是今生的梦魇,昨日的依恋是今天的负荷。
承:你的血管温暖,你的表情冰凉,动心的是哪一刹那哪一刻,哪一种无法抗拒的容颜?猜测是一类温凉的试探,刺入血管冰凉,渗入表情温暖。
转:你清澈澄净的眸子里,为何,映不出我绯红的心情?那一天,你的忧伤,化作一片水样的蓝,在我的心湖载浮载沉;那一天,我的泪,下起一场晴朗的雨。在谁的面颊暖暖凉凉……
合:花落的无奈源自风起的无常,凋零的神态暧昧了昨日的荒凉,心头的疼痛预示唇角的轻叹,终于是不能告别的一种遗憾,回头两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