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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之八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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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手了。
宋严武屈曲着手指收缩掌心,上面的力度还在,他却不把它打出去了。是以小个儿还好好的,殷勤地把半边身伏下来擦桌子,偶然回过头来,便与他笑了笑。剎时那抹绿玉便在陈百应的胸前晃动起来,宋严武默默地盯着,已经开始熟悉这种情景。
小个儿的笑容、身姿、动态……宋严武不觉想起当天夜里,陈百应那声声哀恸的质问,当中的种种痛苦,却又不似是假的。
思念及此,宋严武不觉笑出声来。
「教主?」陈百应当下立即停住了手,脑袋歪歪的看向他,隔了一会,也就模仿起他脸上的神情笑了。「有甚么高兴的事?」
「没有。」宋严武活动一下手指,却是这样回答。他年纪已经大了,却又未曾学乖,毕竟那十多年已随空白的记忆消亡,他彷佛是凭空一跃就老了,自然记不住当中的教训。
在心里头宋严武还是当初那个少年人,于是也就仍旧相信那些虚无的念头。他敲着床上的平头案,木头也就响起一阵仆仆的声音,宋严武的嘴巴张开了,缓缓地便接续了好几个夜晚前的话题:「你欢喜我?」
陈百应当下大愕,不单停住了动作,便连脑袋也似不灵光起来。那嘴唇发青的颤扑着,小个儿一连撞到几张椅子后,才凑近了自己的身边的说:「对。」
那双眼睛炽热地燃烧着,默默地等待着他的一个答案。宋严武收收手掌,却只顾问起他的话来:「你是我在疯癫时认识的吧?」
「对……」陈百应抢声应了,想想似是不够,便又急着回道。「那是个冬天,那时候宛山派的施存清要娶亲——啊,就是那个秋秱派的小星子——你不知怎的就闹了进来,还敲破了人家的屋顶……」
「是吗?」宋严武出言,便中断了那一腔怀念。他摆摆手,却是一脸不解。「那如今我不疯了,你为甚么还在这里呢?」
小个儿红着眼,想是要哭了,忍耐着却又用手擦擦眼睛。宋严武见他不答应,便又缓缓问道:「是等着我再疯吗?」
「不,我只是想……你不该忘了我。」陈百应急急的把话说完了,人停住在那里,却也无言。
宋严武垂下眼来,这问题着实胡涂,把他自己都逗笑了:「那你现在还欢喜我甚么?」
「我……我……我也不知。」陈百应念了两声,最后却是默然。「我想要你过得好。」
宋严武要起来了,小个儿也就蹲着把他的鞋穿好。未了那只手大概不规矩地扫了他的脚弓一下,陈百应的声音幽幽的从底下传来,显得份外的哀怨缠绵:「……原来你是不信。」
其实他是信的,有许多事情不由得宋严武不信。比如说多年前那刺在背心的一剑,今日不见了的七孔钱,凡此种种宋严武都是相信的,包括被奴仆看到,暗中与人通信的陈百应。七孔钱是凌天宫的命脉,陈百应又凑得自己这样近,他只要打出一掌,则此事尚有补救的余地。
他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既然陈百应喜欢金子,宋严武就把他带到矿山里去,了了小个儿的心愿,也就好送他上路。只是那双眼睛是这么亮的,又是这样可怜的,宋严武想着想着,犹豫了,也顾不得会铸成大错。
不到一刻鞋穿好了,宋严武挺直身子,默默地走了出门。陈百应却在后头追着,就依在门旁,声音响亮的对他说:「……教主,你是要把我赶走吗?」
宋严武在走廊处回过头来,有个声音在他脑门中鼓动着,敲得他一时不知身在何方。他隐隐皱眉,说的话也不着边际:「我要到山上闭关了。」
「教主。」
「你想待多久就多久,待到你的病好了……」声音沙哑的在脑袋中重复着,宋严武紧皱着眉,只觉头疼。「你也可以留下来。」
印象中小个儿又笑了,宋严武头也不回地往前直走,心里却是千回百转。这下子阮水必定会生气,气他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他不年轻了,可还是做着跟年青时一样的傻事。宋严武感到自己头脑发涨,他要静一下,把事情想个通透。凡正那个人时常都在,他甚么时候要对方的命,亦能手到拿来。他不必着急,反正钱已经掉了,他随时都可以……
——『不是我。』
宋严武走着走着,脑海里那个声音急促回荡,渐渐便变成他唯一能听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