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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御魂神 ...

  •   “烛火,”夜魇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在客厅中间老干部似的走来走去,“鬼火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可以保持稳定的燃烧,理论上来说永不熄灭。鬼火唯一的燃料就是恶鬼或邪神的生命自身,只要恶鬼本人不消失,火就不会灭,如果点在蜡烛上好生保存就能一直烧下去。不瞒你说,我年轻气盛的时候曾经送过一个人我的一点火,给他做长明灯。”
      白不解风情地“啧”了一声说,“你还送过这么稀罕的定情物呐?把鬼火交给别人相当于交出去自己的一部分魂魄,你与自己的鬼火之间永远都保持一种联系,对方如果跟你分手后蓄意报复,想要借此折磨你也很容易做到的。”
      夜魇狡黠地一笑,白立刻知道自己想多了,“我当时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是被吃掉了整个脑子。我送礼的对象是一个死人,长明灯现在还好好的躺在他的金字塔里。”
      白被这个回答震撼了,过了一会才缓缓说,“你真行,你的前男友名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夜魇谦虚地摆摆手,“死神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把无限的生命投入到有限的娱乐活动中去。你刚才说什么,鬼火是自己的一部分魂魄?我没听错吧,我以为你是个信奉唯物主义的神。”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是不相信灵魂之类的东西。”白懒洋洋地说,把两腿搭在茶几上开始喝咖啡。
      “行吧,”夜魇也不想跟他讨论这种宇宙级别的哲学话题,“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天邪鬼用什么方法维持鬼道会内部的纪律,恶鬼生而自由,不受束缚、无法无天,竟然能在天邪鬼的治理下和平共处好几百年,如果是他手里有这些恶鬼的火苗作为杀手锏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白点点头,“这些恶鬼愿意把自己的火焰交出来也是个奇迹,说明跟着天邪鬼有很大的好处,总不可能每个恶鬼都像你一样色令智昏吧。”
      夜魇用难以捉摸地目光盯着白,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看色令智昏的人是你吧?”
      白愣了一下,“哈?”
      夜魇用天邪鬼式的不正经的语气说,“刚才天邪鬼坐在你旁边的扶手上,还从你手里抢走一个饭团,别以为我没看见。天啦,我才几个小时不在,你们怎么发展得这么快?昨天你还差点跟人家火拼械斗来着。我和赤帝都这么好看也没见你多抬一下眼皮,我还以为你是万年性冷淡。是天邪鬼的个人魅力特别强大么?啊,不过这么说我也能理解,他确实挺有意思的。”
      白探身捡起地上的靴子向夜魇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夜魇一仰脸躲开了,“这就开始打人了,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哎呀,死神的铁树开花了喂。”
      夜魇说到最后竟然开始唱起来了,白无奈地看着她原地转圈,感到莫名其妙,“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烛火的事才说了一半,你就开始瞎意///淫个什么玩意儿?”
      “哦,对哦。”夜魇顿时一脸无趣,把华丽的长发从眼前拨开,“照咱们的猜测,天邪鬼应该有鬼道会全部的鬼火,如果你我或赤帝有机会看到,就能知道其中有没有酒吞童子,如果能拿到手的话还能通过他的鬼火强行召唤他,我们就不用在这干等着百鬼夜行了。那个川赤子故意让天邪鬼认出自己的身份,还在自己家里留下那么明显的线索,这是算准了咱们无论如何都会上钩的连环套,游艇上不一定设了什么局等着我们呢,整个就是一个请君入瓮。”
      白点点头,“你说得都对,但是天邪鬼肯定不会给我们看烛火的,这是那些恶鬼的身家性命,他既然要做山大王总得保护小弟吧。”
      夜魇听了又不安分地挑了挑眉毛,白马上后悔刚才说的那句话,虽然他没有这个意思,但在别人听来却有维护天邪鬼的倾向。夜魇努力地及时克制住自己才没有继续发挥想象,顺着白的话说:“我猜他也不会让我们看,但谁又说要经过他同意了呢?”
      “……可是我们不知道烛火在哪。”
      夜魇又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能跟踪我们,我们就不能跟踪他吗?”
      白觉得夜魇的办法不仅不要脸,而且毫无道义规矩可言,还很可能引起邪神间的矛盾,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赞成了。
      “赤帝肯定不会干的,”夜魇倒回沙发里,低声嘀咕道,“他这圣人做了几千年,有做过任何一点有辱斯文的事么?”
      “我们自己干呗,好在赤帝比我们这些没有原则的流氓高级太多,他从来不干涉别人的选择。”白喝完了咖啡,远远地投向二楼墙角的垃圾桶,一击即中。

      临近中午的时候赤帝才回来,顺便带回了小林君经过鸣屋的回春妙手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正如夜魇所猜测的,赤帝反对跟踪天邪鬼以拿到酒吞童子鬼火的计划,但也像白所说的,赤帝劝告无效后也没有硬要阻止他们,闯祸不嫌事大的夜魇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然而他们的计划却不得不耽搁下来,因为天邪鬼接连一个星期没有再出现。
      闲得要死的一个星期里,夜魇不甘寂寞,每天化成警官和法医的样子潜入警视厅打探警方掌握的信息,整日早出晚归,仿佛一个真正的上班族。赤帝经常去探望小林君和鸣屋,他就是这样,从古至今都不仅关心粮食和蔬菜,还关心阿猫阿狗,妖魔鬼怪。相比之下白发现自己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既懒得去问死人的事,也懒得管活人。他每天乱走瞎逛,只当是重新认识这片对他来说还是不久前进入现代社会的土地。
      这一天下起了小雪,是非人类们最喜欢的天气,这么好的天气让白心生向往,于是一大早就穿了件轻薄的黑色防水风衣和短靴走出了宾馆——虽然邪神不怕冷,但衣服和鞋子潮了还是非常难受的。白手里握着一把长柄黑色雨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了几圈,他这几天把附近逛遍了,一时找不到没去过的地方,于是就坐上了新干线,想去远一些的地方走走。
      列车上人不多,白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日,当然周几向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大部分时间他连身在哪一年都分不清楚。白从兜里掏出一个葡萄味的棒棒糖放嘴里叼着,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对人类的各种食物就像人类对各种成瘾物质一样依赖,其他不喜欢吃东西的邪神不知道这么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还能找到什么其他的乐趣,对白来说只有食物是他五千年来从没脱离过人类社会的原因。白心不在焉地读着对面座位上方的新干线路线图,想挑一个名字听起来有趣的地方下车。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眼熟的名字上,他心中隐隐一动。
      两个多小时之后,白在安中榛名下了车。雪已经积得很厚,原本就安静的小城在大雪中显得更加静谧,路上行人很少,仅有的几个裹着羽绒服和围巾,在寒风里走得格外艰难。跟他们相比,白任凭身上落满雪花却不打开手中的伞,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走得过于休闲惬意了,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白向一个正在努力把脚从雪里拔//出来的女孩走过去,和蔼可亲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个供奉御魂神的神社?”
      女孩突然被搭话,有点紧张地说,“御魂神社吗?前面右转,走个十几分钟就能看见了,鸟居很显眼。”
      白道了谢,低头看看脚下,顺手把女孩从雪里拔了出来。女孩赶忙连连鞠躬,白摆出不像他自己的表情迷人地冲她微笑一下,转身向女孩指给他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鸟居果然很显眼。朱红色的漆完好而鲜艳,在洁白的天地间明亮又温和,默默地等待着白。白以为自己看到鸟居的时候心情会更强烈一些,结果并没有,他只觉得一阵恍惚,不知不觉地仰望着鸟居停住脚步。雪下得更大了,但神社附近仿佛没有风,一切变得极其安静而缓慢,羽毛般大片大片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周遭没有一点声音。来看看也不是坏事,白想。
      白闭着眼在雪里站了一会儿,忽然耳朵里敏锐地捕捉到有人踩在新雪里发出的厚实的咯吱声。虽然没听过几次,但因为邪神的记性都很好,他很快分辨出这个脚步的规律,没有回头就生硬地说,“天邪鬼大人,你是在我身上装GPS了吗?”
      天邪鬼轻快地走到白身边,白睁开眼睛,天邪鬼穿着浅色的风衣,白色的头发懒散地扎起来一半,浅灰色的眼睛亮得像镜子一般映出白的脸。天邪鬼整个人都是由深深浅浅的银白凑起来的,完全没有色彩,几乎融在了冰天雪地的背景里。
      白一愣,脑子里突然出现夜魇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感到脸上一热。这杀千刀的夜魔神,除了杀人放火之外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给他的脑子里瞎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大人,”天邪鬼语气轻佻地说,“不是我想做尾随你的变态,实在是你突然不打招呼就跑到我家门口来,我不得不出来迎接一下啊。”
      “你家门口?”白莫名其妙地问。
      天邪鬼向神社背后的方向扬下头,白顺着看过去,那是一座被雪色松柏覆盖的山,一看就是没有人烟的野生森林。
      “你住在山里?”白问道。他难以想象天邪鬼这么中二的邪神会选择住在荒郊野外,“看不出你是这么老派的神,从古代就住这儿吗?”
      天邪鬼浅笑道,“最近才搬过来的,住了也就八十多年吧,在这之前我也一直住在山里。你不常住日本可能不知道,人类当中流传的天邪鬼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山神。不过我不习惯别人用神来称呼我,后来就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名字了。”
      山神这个名字安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一点都不合适,因为他完全没有一个正神的气质,怎么看都像是会为了好玩而色\\诱无辜人类走进深渊的妖怪,天邪鬼这几个字才是无比恰当。
      “以前我还以为邪神和恶鬼用人类给我们的名字称呼自己是很自然的事情,最近我发现新来的恶鬼还会自己给自己起名字,不过也是没办法,现在相信妖魔鬼怪的人类越来越少了。”白说,“还是这个岛让人感到亲切,以前的东西都保存得好好的,什么时候回来都留在原地。”
      天邪鬼安静地抬头望一会儿朱红色的鸟居,“你大老远的跑到这来,这里祭祀的是什么故人吗?”
      白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看他一眼,抬腿向神道走去,“不是,是我。”
      人们传说要想尊敬神明便只能走在神道两边,神道中间是给神明走的。白十分恶趣味地故意走在神道正中间,和天邪鬼一起在雪里留下两行大不敬的脚印。神道有百米长,尽头是一个很小的本殿,还没有赤帝订的宾馆房间的客厅大。墨绿色的屋檐和朱红色的柱子修建的精致坚固,稻草编织的注连绳围在四周的树干上,明暗适中的配色在大雪中显得格外肃穆,一副让人不得不相信拜了御魂神就会得偿所愿的样子。
      白满意地四处转悠一番,用手里的雨伞到处戳来戳去,“这颜色我喜欢,不像那些只有黑白两色的神社,搞得像出殡似的,看着就丧气。”
      天邪鬼站在本殿前面一直没动,听了这话笑出声,“你一个死神还怕自己的神社丧气?”
      “死神怎么了,死神就不能喜欢大红大绿吗?山神大人,你这是对死神的刻板印象,这可不好,不符合现代文明的自由精神。”
      天邪鬼做个举手投降的姿势,从外套兜里摸出一根烟,向白挥了挥说,“介意吗?”
      白转头瞥一眼,“我又不会吸了二手烟得肺癌,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哎,这里毕竟是你家嘛。”天邪鬼的指尖燃起一团蓝色的小火苗,把烟点着了。
      白踩上本殿的木头台阶,木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在悄无声息的大雪中格外清晰,像是来自遥远时光中的一声长叹。神社仿佛真的被结界包围着,风吹不进来似的,铃绪静止不动垂在木质的赛钱箱上方。
      天邪鬼叼着烟从白背后跟上来,像个来茬架的不良少年,他身子一歪,非常不恭敬地斜倚在赛钱箱旁边的格子窗上,懒洋洋地拖着长音说,“小白,你怎么成了这里的御魂神的,说来听听嘛。”
      白把铃绪拿在手里把玩着,没有情绪地说,“文明九年,那时应仁之乱刚刚结束,四处一片狼藉,诸侯割据,守护代暴动,小豪族崛起,整个列岛乱得不成样子。我想从东部离开去太平洋对面,路过这里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不得不耽搁下来。”
      天邪鬼听得入神,烟夹在指间忘了抽,淡蓝色明灭的烟头落下烟灰掉在赛钱箱里。白连忙拨开天邪鬼的手,“你抽烟可以,别把我家给烧了啊。”
      “哦,对不起。”天邪鬼换了一只手拿烟,“遇到了什么人?”
      白觉得天邪鬼的好奇心过于旺盛,实在不像活了这么大岁数的神,无奈地继续说,“那时候这还叫上野,我救了一个濒死的武士团首领,他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奄奄一息的时候拜托我照顾好他的武士们。我想着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好歹帮他们活下去,打出一片能糊口的地方再走,结果仗是打也打不完,我还一不小心混成了大名。”
      “然后呢?”天邪鬼追问。白看一眼他的烟头,天邪鬼赶紧把烟灰弹落在雪地里。
      “然后就是漫长的战争,攻城略池,一刻也没有停歇。最后我实在感到厌烦,当初武士团的人战死老死的也都不在了,我的承诺已经完成,再在这呆下去就会被发现是老不死的妖怪,我就走了。可能是因为我几十年相貌不变,又杀人无算,最后人们就把我传成了御魂神。我离开之前听说他们要给我建神社,我那时没看到,今天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就来看看建成个什么样子。”
      天邪鬼听完故事沉默一会,吐出一口白烟,“御魂神和死神的意思也差不多,是个很适合你的名字。那么御魂神大人,你以前那么神武,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么没干劲的样子的?”
      白笑起来,没有答话,抓住铃绪摇了摇。铃铛发出幽远好听的响声,打破周围宁静的空气,“你有硬币吗?”
      天邪鬼把烟叼在嘴里,两手在衣服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十元硬币,犹豫着没有递给白,“十元不好,是缘分远离的意思,人类都不会用它当香火钱。”
      白非常不给面子地翻个白眼,“山神你不要迷信了好不好,我是这的主神,我就喜欢十块钱硬币行吗?”
      说着,白把硬币从天邪鬼手里抢过来,在手里把玩几下没有投进赛钱箱,“我自己向自己许愿,这个场景太荒诞了,哈哈。”
      天邪鬼没有笑,他一反常态认真地看着白,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白把手悬在赛钱箱上方,毫不犹豫地说:
      “我想死。”
      话音刚落,还没等他松开手里的硬币,天邪鬼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把钱投进去。白惊愕地抬起头,只见天邪鬼的表情十分复杂,浅灰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白,那目光仿佛穿过他的身体,看到了什么时间深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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