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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野寺坊 ...

  •   白回宾馆的时候,夜魇和赤帝都还没回来。他换下一身血腥味的衣服扔在浴缸里,放一把鬼火将所有沾上血的衣服烧成灰烬,好在鬼火燃烧时没有烟,不会触发烟雾报警器。今天一整天发生了太多事,烧完衣服后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白还能强迫自己屏蔽掉一些不愉快的念头,独自一人躺在黑暗里的时候就不得不被动接受被压抑的记忆排山倒海地涌过来。
      “……我听闻你几千年前曾经独自一人屠尽一整座城,而且因为煞气太重导致那里数十年寸草不生……”
      白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徒劳地想让脑子里的声音停下来。每当这样的时刻他就无比地嫉妒人类,嫉妒他们会忘记。因为邪神和恶鬼没有“遗忘”这个功能。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永远清晰地保留在他们不知尽头的生命里,无论在几百几千年后想起,都仿佛发生在一小时前,每一丝快乐、伤心或痛苦都可以无比鲜明地重演,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时间对邪神来说毫无意义,既不会因为其珍贵而让他们惶恐,也不会因为它漫长而治愈任何伤痛。他的过去就是一道追命符,无论他走到哪都紧紧跟在他身后,等待着趁他不备狠狠地刺他一刀。
      白被无数争先恐后穿过他脑海的记忆压得喘不过气来,大脑已经过载,眼看就要自动关机。大概是因为今天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天邪鬼,他临睡着前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那个嘲讽一般漫不经心的笑容,白呼呼旋转的大脑这时终于平静下来,他终于睡着了。

      白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他睁开眼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东京早已醒来,因为他们的楼层足够高,路面上的各种嘈杂声音在房间里完全听不到。白觉得自己昨夜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梦,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在睡衣外面套了件毛衣,从二楼跳下去开门。
      “哈啰,小白,刚睡醒吗?”天邪鬼露着一口白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冰咖啡,白怀疑他刚才是空不出手来用脚踢的门才发出那么催命的响声,回想起前一晚天邪鬼站在这还很讲究礼数,今天就开始用脚踹门了,明天会干什么简直不敢细想。
      白也没有客套,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欠,从天邪鬼手里拿走一杯咖啡,“天邪鬼大人盯梢盯得也太紧了,你是怕我们策反你么?你是年纪大了起得早还是昨晚没睡觉?”
      “没睡,”天邪鬼好像对白的尖刻完全免疫,他大步走进客厅,颇为豪气地往沙发上一坐,“你走之后我又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白半闭着眼坐在他对面,慢腾腾地喝口咖啡,起床气还没消,不想搭话。
      天邪鬼见白故意不配合他,却并不受挫,兴致不减地自己接下去,“我去查了今年百鬼夜行的节日安排,没想到他们还搞得挺像样的,我从见越入道那借了一张请柬——他们不会邀请邪神去的,毕竟是恶鬼自己的年度大party。”
      天邪鬼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在茶几上向白滑过去。
      “你是他们的老大,他们也不请?”白说着捡起来信封。
      天邪鬼耸耸肩,“我要是去了就像校长老头硬要参加初中生的生日会,那得多扫兴。”
      白把信封翻到正面,信封本身很普通,却用极为讲究的毛笔字写着见越入道的名字和地址,里面是一张简洁而精致的黑色卡片,上有红色墨水写成的一长段酸腐的客套话,最后一行才草草提到时间和地点。
      “时间:冬至,逢魔时。”白念道,“这个规矩倒是没变,只是这个地址怎么写了一个码头编号?”
      “因为今年的百鬼夜行要在游艇上举行,把船开到公海里去,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类,随便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白短促地笑一声,“挺会玩的啊。”
      “在游艇上集会的想法是川赤子提出来的,他在恶鬼中人缘好,是百鬼夜行策划委员会的成员,他自己也出资不少。恶鬼都不差钱,以前没这么搞过,大家听到这个想法都很支持,筹资数目比往年翻了好几倍。”
      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请帖的边缘,安静了一会之后说,“没想到他们计划得还挺长远,看来这并不止是酒吞童子一个人的复仇那么单纯,现在已经起码有四个恶鬼在搞事,而且不确定这其中包不包括酒吞童子。我想不到他用什么方法联合其他恶鬼跟他合作,扳倒邪神对其他恶鬼有什么好处?从古至今我见过的恶鬼都自由散漫,不自相残杀已经是友好的极限了,这种操作倒是新鲜得很。”
      天邪鬼并不惊讶,斜靠在沙发里,“既然明知道是陷阱,你也打算踩吗?”
      白把请帖扔在茶几上,“我正愁着无处打发时间,这几个孩子是自己跑来往枪口上撞,与人斗其乐无穷嘛,我期待着。倒是你,也要趟这一滩浑水吗?”
      天邪鬼露齿一笑,“职责所在,清理门户。”
      突然房间外响起刷门卡的声音,房门被大力推开,夜魇没有穿外套,像疲倦一天后刚到家的上班族,一只手里拎着一个有711标志的塑料袋走进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她看起来很懒得说话,没搭理任何人就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把黑色大礼帽摘掉扔上茶几,塑料袋丢在地板上,踢掉靴子,像中年大叔一样把腿一摊倒在沙发上。
      白等了一会儿,看夜魇还微闭着眼,刚要开口时,夜魇忽然把手伸进塑料袋里掏出两个饭团扔给白,眼睛都没睁一下。白接住饭团,感觉手上黏黏的,一看是一手血。
      白皱眉,“你受伤了?”
      夜魇闭着眼摇摇头。过了半天,她才终于缓过劲儿来,从沙发里坐起身子,把塑料袋从地上捡起来扔在茶几上。塑料袋撞到桌面的一瞬间,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白的头皮一阵发麻,“不是吧你……”
      夜魇没听见似的,像把买来的白菜放进冰箱一样随意地伸手把塑料袋扒开,露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这脑袋上没有头发,像一颗巨型卤蛋,卤蛋上五官俱全,嘴里塞着一只夜魇的皮手套,鼻翼剧烈地起伏,两个眼珠在眼眶里茫然地转了几圈,看见白之后突然开始使劲呜咽起来。
      白扶住额头,只希望眼前这颗脑袋可以主动消失,“夜魇,你是不是稍微有点做过头了。”
      夜魇伸个懒腰,浑身骨头发出响声,“没办法,当场问不出来话,我又不方便扛着他整个身体回来,只好去掉一部分了。他光溜溜的实在不太好拿,我就放塑料袋里了,顺便给买了几个饭团,天邪鬼大人也可以吃。”
      白看着手里的两个包装上沾满血的饭团,想起经过昨天一晚上,警视厅会发现一只墙上的断手,一个被咬断喉咙的女人,一个没有脑袋的男人,加上还没破的六起无头女尸案,白由衷地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天邪鬼坐的位置看不到这颗脑袋的脸,他走到白旁边歪坐在沙发扶手上,恶鬼在看到天邪鬼的瞬间突然就安静了,白觉得如果他的身体还在,现在应该已经缩成一团。天邪鬼露出刚刚认出一株植物似的表情,“原来是野寺坊啊。怎么,连长相都没来得及变,就被削了脑袋?”
      夜魇哼了一声,“他装作小孩子的样子刺穿了小林君的肺,被我抓到的时候用小孩子的身体打不过我,就化成一副彪形大汉的样子。喂,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不知道尺寸大小并不重要吗?”
      天邪鬼从白手里拿走一颗饭团,一边拆包装一边说,“夜魇大人好身手果然名不虚传,野寺坊的速度是恶鬼里排前几名的,大概是因此才被派来做刺杀的。请把他嘴里的手套拿出来吧,有很多问题需要他回答。”
      夜魇俯身看着野寺坊的眼睛,冷冷地说,“等一下你要是敢叫,我就打碎你的脑袋,脑子在不在对你恢复原身的时长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你知道吧?同意你就眨眨眼睛。”
      野寺坊拼命使劲眨眼。夜魇把他嘴里的皮手套抽出来扔在一旁,又向他伸过手去,野寺坊赶紧闭眼,以为自己要被打了,结果夜魇只是从塑料袋里又拿出一个饭团。
      “野寺坊,既然咱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鬼道会你也回不去了。今天只要你说出实情,你也已经受到了不小的惩罚,我便就此宽恕你,但你如果说一句谎话被我抓到,我就把你交给鸣屋,你可以猜猜看她会对你做什么。”天邪鬼说完咬了一口饭团,语气平淡的就像在讨论天气。
      鬼道会?白现在才知道天邪鬼的恶鬼组织叫什么。这破名起的,是什么高中生写的□□小说吗?天邪鬼表里如一,是真·中二病。
      野寺坊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他似乎想点头但无奈没了脖子,只做出一个怪异的牵拉腮帮子肌肉的表情,最后憋出来一声低沉的“好”。
      天邪鬼仍在漫不经心地吃饭团,对白做一个“请”的手势。白从塑料袋里抽一张餐巾纸出来擦手上沾的血,开门见山地问道,“指使你杀小林君的是谁?”
      野寺坊的眼神飘忽了一会,对着白的膝盖说,“川赤子先生。”
      “川赤子是谁?”夜魇问,也撕开饭团包装,像看电视节目一样靠在沙发里吃起来。
      “川赤子先生是百鬼夜行策划委员会的副会长,”野寺坊嘟嘟囔囔地说,眼神粘在桌子上抬不起来,“他很好客,经常在家里举办沙龙,我偶尔去参加。”
      “沙龙?”白挑起眉毛,“什么样的人去参加他的沙龙?”
      野寺坊想了一会,“主要是鬼道会的成员,有时候也有些人类。川赤子先生的朋友很多,讨论的话题都很有意思,所以即使有人类在我也愿意参加。”
      野寺坊最后一句的语气像是在显示自己的风度不凡,连人类也可以忍受。白不惊讶,认为自己比人类高等的恶鬼不在少数。
      “昨天傍晚你化做小孩的样子报案说在公园发现一具无头女尸,那个女孩也是你杀的吗?”白继续问。
      “不是!”野寺坊突然叫起来,又赶紧闭嘴,忌惮地向夜魇的方向瞟一眼,“不是……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杀的,我只是报警然后等着小林警官来,我只有这两个任务。”
      “川赤子让你杀小林君的目的是什么?”
      野寺坊犹豫了。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瞥着天邪鬼的脸色。
      天邪鬼如沐春风般地笑笑,白见了只感到后脖子上一阵汗毛竖立。他轻快地说,“没事,你随便说,我说过你只要说实话我就不罚你,一言九鼎。”
      野寺坊使劲呼吸半天,好像要蹦极一样,终于一咬牙,说,“川赤子先生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去杀了那个人类,就会把我的烛火偷来还给我。”
      天邪鬼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浅灰色的瞳仁如同结成一块冰晶,与刚才判若两人,野寺坊吓得从一颗卤蛋变成了一颗青皮蛋。白犹疑片刻,看天邪鬼的样子一时不会向他们做出解释,就接着审问野寺坊,“除了你,还有谁在为川赤子做事?”
      野寺坊看起来非常后悔刚才那么诚实,现在急于将功补过,急得话都结巴了,“我我不确定,川赤子先……他他没有跟我说过其他的,但是有个恶鬼每次沙龙都会出现,跟川赤子走得很近,叫狂骨。”
      “还有呢?”白面无表情地问。
      “还有?”野寺坊茫然地看着白,空白的表情显得更加不聪明了,白很理解为什么川赤子没有向他透露更多计划,“还有……见越入道也经常去……”
      “不可能。”天邪鬼冷冷地打断他,野寺坊立刻闭嘴了。
      白皱眉,“你起码让他把话说完吧。”
      然而野寺坊已经失去了勇气,喃喃地小声道,“见……见越入道应该只是喜欢凑热闹,我们都知道他对天邪鬼大人唯命是从,川赤子不会冒险找他说这种事的。”
      白不满地瞪了天邪鬼一眼,继续对野寺坊说,“昨晚除了你,起码还有三个其他的恶鬼在现场,你一个都不知道吗?”
      野寺坊瞪大眼睛,想摇头然后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没脖子,立刻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夜魇疑惑地望向白,“还有三个恶鬼是什么意思?”
      白简要地讲了自己和天邪鬼昨晚的经历,最后总结道,“一个小女孩,一个川赤子,还有一个是最后救走川赤子的。他当时一只手被我砍断,另一只手被天邪鬼钉在墙上,一定还有一个恶鬼潜伏在附近,趁我被转移视线的时候带走了川赤子,我觉得很有可能是酒吞童子。躲在最后让别人去当炮灰很像他的风格——酒吞童子,你知道么?”
      野寺坊微张着嘴,表情越发傻了,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注定要被丢弃的棋子,臊眉搭眼地说,“我……我不知道。”
      白的话问完了。他在人间这些年,看人的本事早已练就得炉火纯青,即便是恶鬼这种非人生物跟邪神比起来也是道行太浅,说的是实话还是撒谎白一眼就分辨得出来。他知道野寺坊是真的傻,不是装的。白安静地撕开一个饭团包装袋吃起来,是梅子的。
      天邪鬼从沙发扶手上站起身,把茶几上的塑料袋随手拎起来,就像在拎一个垃圾袋,而野寺坊的脑袋是垃圾袋里面一块吃剩的大西瓜皮。
      “要是没别的要问的话,野寺坊我就先带走了,”天邪鬼又展开那个心不在焉的笑容,对上白的眼神时还补上一句,“放心,我说话算话,只是找个地方安置这颗会说话的脑袋,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其实白根本无心管他们□□内部的事,只草率地挥挥手算道别了。夜魇的屁股也跟白一样沉,如果赤帝在肯定会礼貌地把天邪鬼送出门口,但这俩人谁都没站起来,天邪鬼也不在乎,把塑料袋挂在手腕上,两手插兜里,像个不良少年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故意不去管塑料袋在他身侧摇晃着不停地撞在他腿上。
      大门刚在天邪鬼身后关上,夜魇立刻转头对白说,“野寺坊所说的烛火,你有什么想法?”
      白看向夜魇那一想到有危险就亮得不像话的眼睛,便知道夜魇跟他心里猜的答案差不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野寺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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