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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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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魔殿那里估计依旧是人声鼎沸,这魔尊府的后殿却是难得见到一个鬼影,沉沉寂静了下来,弥散着一股不协调的疏离。
锦觅在后殿走了许久,躲着人,终于找到一间最偏僻寂静的厢房,里面挂着的红绸与燃烧着的龙凤喜烛,代表着整座魔宫宫殿没有任何一处落下魔尊的大婚之喜,看多一眼都觉得有愧。捻手一个变幻,换下身上不属于她的婚服,穿上一套墨蓝色魔界风格的衣裙。毕竟是要悄然无息的离开魔界,若是穿着天界的衣服加上身上一股子神仙清汤寡水的仙气,怕是没走几步就能被魔界的小妖们活剥生吞了。
偌大的房间,虚丽空寂得如一座空城,静得可以听见她将嫁衣脱下,头冠流苏珠串摩擦过光滑衣料的声音。将嫁衣脱下检查是否有污渍和破损,蹲下身将它们摆好,寂静里她的声音缥缈如一抹淡淡的云烟,“这嫁衣可真美啊,怕是穿得久了都舍不得脱了……”
锦觅刚要起身,眼角却掠过手掌心下同一款式的嫁衣颜色,怔忡的瞬间,旭凤已经走近她的身前。
房中昏黄的烛光投在旭凤的脸颊上,肌肤如白瓷一般,唇上殷红的血迹早已消失。
他垂目看了一眼案桌上折叠整整齐齐的新娘嫁衣,又抬起眼看了一眼她,平静淡漠得像生丝的白绢面,用水墨画着个凭栏美人,淡淡几笔,清约可人,在魔界时兴的暮气沉沉的颜色衣裙下隐隐显得单薄。
喉头像是被什么鲠住了,酸酸楚楚的钝痛着,像有一块石头卡在那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愣了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慢慢飘出来,“嫁给我,就让你这么难受吗,一刻你都不肯多穿?”
她的声音平静而冷冽,脸上的眉毛丝都不曾动一下,“不过就是一场虚凰假凤的戏罢了,何必当真呢,多穿一刻,少穿一刻,本来就都无所谓,它从来不是属于我的。”
话一出口,房中幽幽静了下来,都有了几分尴尬。
锦觅从释灵袋里掏出一株花,金黄如稠的花朵,色泽艳烈如火鸟。
“这是什么?”
“这便是花界特有的蓬羽,可以治好你身上的反噬,你把它吃了,我保证以后你我定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发生这种被月下仙人拖着来魔界烦你的事情。你也永远都不会见到我了!”
旭凤感觉整个人像是要被卷入漩涡之中,她说的话,他仿佛听不真切,但是声音越来越大,像一根长长的钢针,贯穿了他的脑海。心中无比郁闷的感受,没有歇斯底里的感觉,只是心底有点儿过于清醒的麻木。心底嘲讽似的笑了笑,人太清醒了不好,尤其是女人,她这样被一切苦难打磨过的女人。
“我不会要的。”
她微微一惊,似是意外,“这是万年来最后一株蓬羽了,是唯一解金丹反噬的机会,这是我欠你的,求求你了。”
到现在,她还是那般最怕欠人人情,善良又不失执着,敢爱敢恨,眼里容不得沙子。殊不知,眼下她露出的这模样,在他眼中,是那么又爱又恨。颇有些不满。“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心中的罪业吗?”
她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着低下头去,手中的蓬羽芳华依旧。须臾,她抬首牢牢看住他,神色败若死灰,手心轻轻一松,那株蓬羽如柳絮轻飘飘落在繁华的嫁衣上,侧身就走。
厢房里的喜烛一路照着,她慢慢静静的走每一步,所有的岁月过往在旭凤脑海中一一滑过,像是一行振翅偏飞的白鹭,蜿蜒的飞过浓墨重彩的天地间。花界、天界、人间、魔界,那些或激烈或斑白或色彩浓郁或苍茫惨淡的一切,好似渐渐在心底沉淀下去,变成一汪清澈的水,渐渐的冻结成冰。
相助、携手、欣喜、生死、别离、重逢、恩怨、羁绊、痛恨、纠缠、挣扎、惘然……
锦觅每走出一步,旭凤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处风景,每一幅画上都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有父母仇恨,有爱恨恩怨,有亏欠愧对,有执著思念,有多年来的压抑和隐忍,还是冲破身体和头脑激烈的桎梏与盘旋。
就如同方才,他回自己寝殿只是稍作运功调息,叔父就跑来万分紧张来告诉他,她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妖魔鬼怪抓走了,还是她自己回天界了。他想也不想就冲出寝殿,在整座魔宫里四处搜寻她留下的气息,折腾了许久,还是被他找到了。
听到里面换衣的声音,旭凤便站在门外,眉头紧皱着,表情很严肃,久久不进去,一言不发。
先前那么多的情感充溢在心底,终于被她平铺直叙的话语与怅然疏远的背影,一一挑破,激烈的顺着唇畔蔓延而出。
“站住。”
旭凤转过身,而她虽然听话乖乖停住脚步,却执意背对着一切,宛如终是一块寒冰,不能被温暖丝毫。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她轻轻吸一口气,“我知道。”垂头戚然,“对不起。”
旭凤的眼神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不自主往她靠近了一步,喉咙干涩哑然,“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准备了那么多年,卯足力气去恨你,可方才验心石上那两滴血,让我的种种努力全都土崩瓦解。我恨我事到如今,还是忘不了你……”
她手指绞着袖口上坠着的流苏,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凤凰,我们都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在万魔殿上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说给穗禾听的,为的就是激她使出琉璃净火。”
听到锦觅这么久以来,终于重新开口唤他一声凤凰,旭凤微微失神,她的低喃声酷似温柔缠绵,轻轻的响在耳边,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静静的陇住如烟的尘埃。他的嘴角不由得轻轻勾起,然而笑容还没滑至眼底,后面的话突然刺耳的响起。他尽量柔缓地说:“今夜……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三月阳春就是你与另一个男人成婚的日子,可你还是偏偏出现在这处,和我通过了验心石的考验,我实在不知道,除了天意,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天意弄人罢了。”旭凤话中提到的天意令锦觅的胸口微微有些绞痛,她、他、小鱼仙倌、穗禾,不都是因为天意弄人才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吗?
锦觅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道:“我天界的水神仙上,势必会谨守誓言,有生之年再不踏入魔界半步,以忘川河畔为界。” 像有人在一旁耐心安慰,就有了一点勇气,也忘了是一个人默默抬脚离开。
“锦觅。”沙哑低沉得都不像他自己的声音,旭凤身影一掠,他的手坚定搭在她肩上,越过肩膀横在胸前,一把将她牢牢揽进怀中。嘴唇贴在她耳郭,渐渐起伏的呼吸,良久,极缓极轻的一声:“我终究是不能,也不愿放你走。”
锦觅怔怔站在旭凤怀里,像等待亘古的千万年,在濒临绝望与死亡的那一瞬间,却早已没有回头与接受救援的勇气。眼角处看到他双手的衣袖,玄色的婚服,织金的凤凰花图文的金线发出耀眼光泽,映得衣袖口处一抹热烈的朱红,似晕开一朵胭脂,风雅灿烂到极致。可她犹如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是天荒地老,沧海化冷烟的错觉。
感到清冷芳润的木香牢牢裹住她,仿似看到茫茫寒霜冰原里梧桐树荣荣的盛景。锦觅听到旭凤嗓音响在耳侧:“从今以后,我与你夫妇一体,哪怕岁月混沌、巨浪滔天,我也会紧握你的手,不离不弃,共赴鸿蒙!”他的声音素来好听,今日却连声音也这般嘶哑断续,倒像一个伤心的孩子一般,语带哽咽,“待在我身边,不要再骗我,否则,我真的会跟你共赴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