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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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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严格来说,池羲确实不是个热爱运动的人。作为一个标准死宅,对于顶着炎炎烈日挥汗如雨并把自己晒成一块黑炭这种自残行为他向来嗤之以鼻,但白斩鸡般的弱不禁风或是大腹便便也绝对不符合他的审美。
“同志们呐,不平肚腩,何以平天下?”这是池店长对店员们语重心长的教导。
说来也怪,池羲每天不是懒洋洋地窝在店里睡觉就是开着车跑警局跑客户跑仓库,没见他正经去过几次健身房,偏偏人就有一副堪比男模的好身材,教一众勤勤恳恳折腾跑步机战战兢兢计算卡路里的手下十分嫉恨。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洛多多捏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脸惆怅。
“品种问题吧……有些人就是吃不胖呢。”唐诺摸摸洛多多的脑袋以示安慰,“当然,还有些喝口水都会胖。”
“走开!”洛多多立时朝他龇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柯语托着腮哼哼几声,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要评判男人的身材,女人才最有发言权。”
“哦?”唐诺和洛多多一脸八卦地看过来,“柯姐你见识过?”
柯语笑眯眯打开手机相册,“今年店庆去温泉度假村的时候,我有偷拍到几张。”
“哇!”洛多多捧住脸凑到屏幕前,眼珠子一路对到中间,“好白好嫩好有料!”
“……多多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形容词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唐诺默默扶额,“都说了少跟着柯姐看那些少儿不宜的网剧!”
柯语不搭理他,只管对着手机花痴,“瞧这细腰长腿,这锁骨,这腹肌……唐诺你如果每天卧推二百斤平板支撑三小时,能不能练成这样?”
“呵,不可能。”池羲吸着一杯柠檬乌龙茶路过,云淡风轻花开似锦地表示,“哥这叫天生丽质,凡夫俗子是练不出来的。”
众人顿时“呸呸呸”着作鸟兽散了。
天生丽质的店长同志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满地狼藉的展馆中时,终于也被扑面而来的浓烟热浪洗劫成了逃难的灾民。他紧紧拉住面罩,尽量伏低身子,异常灵巧地在横七竖八的倒塌展台之间穿行,身手之敏捷几乎不亚于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饶是如此,才刚被汽油(防PB)弹肆虐过的地面依然用灼烫高温、呛人烟尘和各种辨不出本来形状的焦黑物体千方百计地制造着障碍与陷阱,简易防护服能够提供的保护微乎其微,很快,池羲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灰,一张脸更被汗水和灰渍抹成了花猫,整个人狼狈不堪,只有那双墨镜仍旧稳稳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格格不入地阻绝着一切窥伺。
一口气横穿过大半个会展中心,池羲终于看见前头F区外仍在忙着扑灭余火的消防队员。他几步赶上去,拉开面罩想说话,却猛然弯下腰咳了个惊天动地。那些消防队员救了这么多年火,头一回见到有人自己往火场里闯,各个目瞪口呆地瞧着,最后还是他们队长樊勇先反应过来,忙将备用呼吸器拔下来给他戴上,池羲这才稍稍缓过气来。
“这里太危险,赶紧出去不要添乱!”樊勇一边指挥队员们继续灭火,一边大声吼着,声音在防火头套里闷得有些喑哑。
池羲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估计是被火场中残留的高温烟气灼伤了,他却顾不得这些,同样吼了回去,“特别行动队都进去了吗?”
“刚进!”樊勇朝不远处一条才清理出来的通道指了指,“F区门口火势很猛,里面倒没事,行动队已经进去搜捕救人了!”
池羲点点头,故技重施地掏出张符纸就想拍在他身上,谁知道隔着厚厚的防火服,符纸的效用也大打折扣,樊勇一抬手便干脆利落地掉了下来,蔫答答融进地上一滩黑色液体中。
“快走快走!”这边还在一个劲儿赶人,池羲没柰何,飞快地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个符咒,而后轻轻一揭一送,那鲜红的符咒便“咻”一下飞到了樊勇身后,如活物般顺着面罩与衣服连接处的细小缝隙迅速钻入。
“走!”池羲见樊勇身形僵住,忙大声招呼其他人,“F区可能有危险,所有人都撤出去!”
樊勇转过身,十分配合地下指示,“马上撤离!”
他手下那些年轻队员们不明所以地聚过来,只是队长已经下令,他们也不多问,跟在动作略微有些呆板的樊勇身后就往外跑去。
片刻功夫后,消防队已经撤了个干净。
池羲也没有停留,径直跑进了通向F区的黑暗过道之中。
F区内部果然没多少爆炸和燃烧后的痕迹,可池羲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重。前方那笼罩在诡异之中的宁静看起来像个张开血盆大口的陷阱,而他即将深陷其中。
“不能总是逃开啊。”池羲默默念叨着,耳边渐渐响起的是无边旷野中呼号凄怆的风声。
下一瞬,一团喷涌而出的火光伴着“轰隆”一声巨响在他眼前炸开,池羲猝不及防地被巨大的冲击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一块铁板。
“唔!”池羲闷哼一声,只觉得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悲鸣,但前方骤然弥漫开的熊熊火焰可没给他留下丁点儿时间喘息,迅速咆哮着逼了上来。
“混蛋,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梁山不敢置信地瞪着身后一名防暴队员——刚刚就是这家伙突然出手引爆了袭击者留下的一枚汽油(防PB)弹,好几名队员避让不急,险些直接被吞进火海里,幸好行动队装备齐全,危急时刻大武连掷三发降温弹,将火势阻了一瞬,几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安晓东!你他妈发什么呆!”防暴队长于宏远没瞧见刚才那一幕,也没想太多,只当那小子是一时紧张失常引起的事故,见他似乎吓傻了似的站在那里,便骂骂咧咧地朝台阶上方走去,“给老子惹出这么大的祸,回去停职等处分!”
安晓东没有动,瘦削的身影在背后不断沸腾高扬的火焰中映出几分扭曲,又显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别过去……”梁山话没说完,就见安晓冬已经举起了手臂。
“小心!”梁山喊出这两个字,飞身将于宏远扑倒在地,堪堪躲过射来的一发子弹。
“我X!”于宏远摔了个结实,还没反应过来,梁山已一跃而起,抬手就是两枪。那边大武也几乎同时开枪,四发子弹从不同角度封住安晓东的行动,他一时间避无可避,胳膊和大腿各中一枪,随即一个踉跄摔下了台阶。
“狗日的,你他妈是真疯了!”于宏远没想到自家手下竟在总局同事面前来了这么一出,一双眼瞪得好似发怒的牯牛,上来卸了枪就想揍人。
“于队别忙!”梁山皱眉拦住他,从警多年积累出的敏锐直觉意识到目前状况有点不妙——众人被这汹涌而起的火势一逼,只能一路往前冲下台阶,这会儿正停在一片低凹的环形空间内,四周堆叠着杂七杂八的铁箱和货物,视线不明极易受伏。
“先退出去。”鼻端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梁山心中不详的预感迅速扩大。
“队长……”大武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中的紧张让梁山立时回头看了过去,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前方一座展示用的升降台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三个穿着兜帽黑衣的男人站在台上,木楞楞地盯着中间五六个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
“这帮杂种果然躲在这里!”于宏远也顾不上处置安晓东了,凑到梁山身边压低声音,“梁队,现在怎么办?”
“目标手上有人质,所有人注意,不要轻举妄动,听我指挥!”梁山扫了一眼他们与升降台之间的距离,迅速判断那三人的身形站位及武器情况后当即下达指令,“大武,两点钟方向,常进,十点钟方向,里面那个交给我。准备好我数秒,三个目标一起拿下,于队带人救人质。”
大武与常进齐声应了,正准备行动,一旁安晓东忽然短促地笑了声,而后沉沉开口,“来不及的。”
众人对视一眼,于宏远脸色更加难看,“你说什么?”
安晓东躺在地上,半身染血的模样很是凄凉,神色却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悲苦惊惧,“他们手上都有打火机,升降台上洒满了汽油,这里距离又太远,你们没把握同时击毙三个人。只要迟一秒钟,打火机落下,那些女孩必死无疑。”
梁山神色一变,转身抓住他衣领将人拎了起来,咬牙道,“你们是一伙的?闹出这么大动静,害了这么多条人命,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晓东仰起脸,看着梁山暴怒的面容,嘴唇抽动了几下,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无比疲惫地惨淡一笑。
“他大概是想跟恶魔做交易吧。”
一道有些嘶哑伴着喘息的声音忽然响起,梁山猛然回过头,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身后那片火海中闯了出来,边跑似乎还边拍打着袖子上的火苗,灰头土脸异常狼狈。
“池……羲?你怎么来了?!”梁山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冲过去逮着人仔细检查一番,确认他没事才松了口气。其他人则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从熊熊烈火之中穿越而出却几乎毫发无伤,简直奇迹。而且沾着汽油的火焰极难熄灭,这人随手拍拍竟然就搞定了,怎么做到的?
池羲咳嗽几声,勉强压下嗓子眼里的灼痛,这才冲梁山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而后走到安晓东面前,俯下身盯着他眼睛瞧了半晌,微微摇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是清醒的。”
安晓东依然沉默不语,视线无着无落地投向远处。
梁山见升降台上的黑衣男人始终无知无觉地守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便知他们应该同之前那几个案子一样是被控制了神智,而突破口很可能就是这个安晓东,当下挥手让队员们散到四周警戒,将中间一片区域留给了池羲。
“你应该知道,脑死亡是不可逆的。”池羲沉默片刻后直截了当地开口,“也就是说,在现代医学的意义上,你儿子其实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安晓东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是在忍受着某种无言的痛楚。
“我看过你的履历,从警多年经验丰富,也立过不少功救过很多人,是一个相当理智称职的警察。虽然骤失爱子的确是极大的打击,但我不觉得你会为此肆意迁怒泄愤于其他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池羲蹲久了觉得腿有些麻,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十分娴熟地揉着刚刚差点儿撞散了架的一把老骨头。
“到这里的时候我听说已经有三个人死了,伤了十几个……我能体谅你身为一个父亲却无力拯救自己孩子的绝望,可你又要怎么面对那些死难者的亲人们与你同样的悲伤?”
安晓东不说话,眼中是分明可见的愧疚与痛楚,却依然冷硬如铁——他不后悔。
池羲叹口气,声音又低沉了几分,“他们给了你什么承诺?让你儿子重新活过来?”
“呵呵,没错。”安晓东竟然笑了笑,语气坦然得像在谈论超市里新上架的货物,“既然医生救不了我儿子,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救他……只要涵涵能活下去,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在乎!”
池羲盯着安晓东露出些许癫狂的神情,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你也觉得我疯了?”安晓东勾着嘴角,墨色眼瞳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怨毒,“我清醒得很……许多事情你们根本不会明白!这个世界远比所有人以为的更久远,神灵不只是传说,恶魔也就在身边……相比之下,人类太渺小、太脆弱了,就像涵涵……”
他哽咽了一下,随即睁大了通红的双眼,“不过没关系……完成了仪式,涵涵就能醒过来,他们答应过的……”
“你知道你儿子为什么没有当场身亡,却在送到医院后才进入脑死亡的状态吗?”池羲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抛出的问题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晓东眼皮子微微一抖,抬起头瞧着他,失血过多的面色苍白如纸。
池羲伸手揉了揉眉心,缓缓开口,“南美丛林中有一种生长在沼泽边缘的食兽花,能分泌出极为香甜的汁液,常常吸引很多小动物前来舔食。那些小动物一不留神就会陷进沼泽里,反倒成为食兽花汲取养料的容器。奇怪的是,它们的身躯不会被沼泽完全吞噬,哪怕下半截已经被花的藤蔓紧紧缠住开始吸食血肉,头部和前肢却始终可以伸出水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不断地挣扎悲鸣……你说,这是为什么?”
安晓东摇摇头,双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
“呵呵,动物也是有本能的……当幼崽濒临死亡,当同伴陷于危难,有些动物会像人类那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池羲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他耳中,却如平地之雷般轰然一下炸开,“明明好像再努力一次就能够逃出生天,明明好像再靠近一点就可以救回同伴,结果却接二连三地丧命于此。有时候,一只掉落陷阱的小猕猴甚至会将整个猴群引来,而后被沼泽尽数吞没。所以,这种花还有一个名字,叫Phantom of Hope,希望的幻象……”
“希望的幻象……”安晓东喃喃重复了一遍,整个人忽然剧烈哆嗦起来。
池羲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在他耳边轻声道,“比绝望更致命的,是你以为触手可及,却永远都抓不住的那丝希望。”
“不可能!”安晓东猛然大喝一声,像一条脱了水后垂死挣扎的鱼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旋即踉跄着摔倒在地,失衡的身体重重撞翻了后面一排货箱。
梁山等人立时便要围上来,却被池羲一挥手喝住了脚步,“不要过来!”
大武手中狙(防PB)击枪始终瞄准在安晓东的眉心上,这时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问梁山,“那小子似乎被池博士惹毛了,会不会有危险?”
梁山没有答话,眯起眼睛盯着池羲瞧了瞧,忽然咬牙挤出一个字,“退!”
众人当即又退开几步,人影晃动之中,梁山悄无声息地领着几个行动队队员,绕过一排排货箱,迅速向升降台靠近——刚才池羲挥手时的动作分明在暗示他们去救人质,这才是他故意吸引安晓东注意力甚至激怒他的目的。
“自作主张的混蛋!跑到这里来逞个屁的英雄!!”梁山边在心里骂娘,边忍不住往回瞧了一眼,就见池羲单手插兜站在那里,静静瞧着瘫在地上的安晓东,微垂的侧脸被身后火光映得忽明忽暗,辨不出表情,却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哀凉。
“快快快!”梁山扭回头一脸暴躁,惊得大武他们大气也不敢出,闷声跟在他身后往升降台附近的货箱上爬去。
“那天……是涵涵小学毕业的日子。”
沉默了许久之后,安晓东才怔怔开口,神情委顿得似行将就木的老人,“我头一天临时接到任务,要去衡市参加联合演习行动。走的时候涵涵很不开心,我哄了好久才把他安抚下来,还说好要带他去海边吃大餐,到迪士尼玩一整天。可是等我回来,涵涵已经躺在医院里,身上插满了管子,连呼吸心跳都得依靠满屋子的仪器来维持……”
他沙哑着嗓子,渐渐有些语无伦次,“涵涵从小就很乖,我跟他妈妈离婚的时候,他非要跟着我,说爸爸忙起来就不吃饭,也不会照顾自己,他跟着我还能给我煮碗面……涵涵在学校里年年拿奖状,老师同学都夸他,他……他比我的命还重要,比所有人都重要……”
安晓东将脸埋进手掌之中,狠狠抽了口气,“我不能放弃涵涵……我不能……”
池羲也叹了口气,神情又冷峻几分,“就算你儿子真的醒过来了,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会开心吗?你能安心吗?”
“呵……”安晓东仰起脸,嘴角勾着,血红的眼中一片狰狞,“我当警察十几年,一共救过五十八个人……五十八条命,再加上我自己的,够不够还?”
“你……”池羲皱眉,正觉不妙,就见安晓东摸出一只哨子,塞进嘴里用尽全力吹了起来,尖锐刺耳如指甲深深划过金属的哨音顿时响彻整片空间。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迅速将枪口对准了安晓东,池羲却猛然转脸看向了升降台。
果然,那三个黑衣人像是得到号令般齐齐动了,身形有些僵硬地走到女孩们身边,而后举起了手中的打火机。
千钧一发之刻,一旁垒得高高的货箱上忽然跃下数条人影,同时将三人扑下了升降台。
“救人!”梁山干脆利落地一个手刀将自己扑倒的黑衣人击昏,随即按动开关,将升降台降回了地面。
见他们成功救下人质,池羲稍稍松了口气,安晓东却又低低笑了,“还不赖……比我想象中动作还要快。”
“停手吧。”池羲没再多说,转身向梁山他们走去,“你已经错得够多了。”
安晓东扶着箱子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闻言摇了摇头,“停不下来了。”
“这可是与恶魔的交易……”他眼睛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喃喃说道,“……至死方休。”
池羲身形一顿,转头却见安晓东猛然朝自己扑了过来。
“小心!”梁山想也没想,抬手便射,大武和几个反应过来的队员也随即开枪。
“砰砰砰!”一阵枪响落下,安晓东胸前顿时破开数个血洞。
只是他与池羲之间到底距离太近,已然扑到了面前。池羲眼见安晓东满身血污,眼中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上来,而后狠狠推开了自己。
下一瞬,他整个人炸开了。
池羲被掀起的气浪冲击得一连滚了好几个跟头,一直岿然不动的墨镜终于心安理得弃他而去,留下满眼腥红的温热,他伸手一摸,就见掌心濡湿一片,也不知是安晓东还是他自己的血。
但他来不及思考这些。安晓东的自爆像一颗火种落进了油田,接连不断的爆炸和直窜而起的火苗就是最直接的回应,所有人立时陷入火海包围之中。
“我X!”文质彬彬的池博士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手里同时甩出好几张符纸,还未落地便消融在空中,眼前的整个空间突然静止了几秒钟,连火焰也一动不动僵在原地。他趁机掏出养着隐虮子的葫芦,一把扭开,点点荧光随即涌了出来,像是被牵引着似的直直飞向散落各处的队员们,而后迅速扩大成一团团纯白的光球,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眨眼之间,停滞的时空再度恢复,大火气势汹汹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整片天地焚尽,却无法吞噬那些浮在半空中的光球,里面的人已经像婴儿般安然沉睡过去,丝毫不理会咫尺相隔的噬人烈焰。
“真是大场面……”池羲苦笑一声,挣扎着站起身,开始引导隐虮子们朝外面飞去。
没走几步,他便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神情痛苦不已。
耳边的风声早已湮灭,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绝望尖利的哭嚎吼叫,咆哮着,咒骂着,哀泣着,上天下地无孔不入,一齐向他脑中逼来。
池羲深吸一口气,勉强又走了两步,眼前一晃,无数扭曲拉长的黑色人影凭空而出,四面八方地涌了过来。
“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我!”
“我好疼啊,火烧得我好疼啊……”
“凶手!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撕碎他……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铺天盖地的烈火之中,鬼影憧憧惨叫不绝,化成枯骨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拉扯,扭曲模糊的面目是如出一辙的狰狞恶毒。
地狱般的景象。
然而万千魔障在侧,十方绝境当前,池羲却没有丝毫犹豫地迎了上去。
“不能逃……”他艰难地挪动着双腿,嘴里催眠一般地反复念叨,“不能逃!”
见他不退反进,恶灵们更加愤怒,纷纷逼上来化作利刃刺在他身上。透体而过的戾气并不能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但每刺一下,池羲就会狠狠抖动一下,遍体的凉意后知后觉地弥漫开来,锐利如刀割般的疼痛骤然炸开在每一寸神经中,他面上汗水混着鲜血汩汩而流,一滴滴洒落在地上,又迅速被火焰蒸发了个干净。
行过近半路程,池羲终于支撑不住,被那滔天恶意带来的压力逼迫得半跪在地,几乎抬不起头来。他剧烈喘息着,顾不得擦拭嘴角肆意漫出的鲜血,手指痉挛着指向出口,漂浮在身后的纯白光球晃动了几下,终于再度向前移去,缓慢却坚定地穿越烈火与黑暗,走向尽处唯一的光亮所在。
恶灵无法突破隐虮子的屏障,甚至有些畏惧那纯白的光芒。眼见光球即将带着所有人扬长而去,它们突然嚎叫着尽数朝池羲围了过来,似乎已决心将他的血肉魂魄生生撕碎分食。
池羲咬破手指,和着鲜血将所有符纸都甩了出去,恶灵们被逼退一霎,随即再度如饿狼般汹涌而上。
“这可不太好……”池羲跌坐在地上,连抬手挡一挡的力气都没了,倒有闲心整了整自己七零八落的衬衣,“死相有点难看啊……”
他微微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无数黑影露出狰狞的尖爪与獠牙,挟着地狱之火呼号而下扑向了自己,脑中只剩下一个恶狠狠的念头,“等老子也变成鬼,分分钟弄死你们!”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忽如其来地覆上他眼睛,隔绝开腥风血雨满目疮痍的视野,带来久违的温凉触感,所有迫人的嘶嚎与疼痛顷刻间消散于无形。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