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墨简书

4、第 4 章

　　4.

　　梁山挂掉电话冲出办公室，特别行动队队员们早已整装完毕，他简单交代几句便率队出发，外间原本热闹的大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名文职人员。
　　池羲虽然是警队咨询专家，却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跟去凑热闹，此时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正准备去警局餐厅混一顿早饭，转头就见小武捧着一大摞文件走进来，“池博士，这是之前几个案件的全部资料，队长让我整理出来交给你。”

　　“哦？这么快就整理好了，辛苦啊！”池羲亲切地拍拍小武肩膀，更加亲切地问他，“昨天我发给梁队的网址查了吗？”
　　小武咳嗽一声，下意识开始左顾右盼寻求支援，可惜唯一能撑场子的梁队出任务去了，留下来的怂货们个个把头缩进小隔间里一声也不吭，义无反顾地抛弃了身为同事的他。小武只好支吾几句，“还……还没顾上，这两天手头事情有点多……”

　　池羲呵呵一笑，老脸皮厚地摆摆手，“不急不急，现在查也来得及。我就在这儿等着，顺便看看资料。”
　　“…………”小武同志泪流满面：自从被池博士开发出准黑客的技能，自己估计就逃不开每个月扫三十天厕所的命运了。

　　池羲说完那话，倒真的坐回沙发上看起了资料，只是他翻阅的速度十分惊人，几百页纸就这么刷刷刷没有停顿地扫过去了，实在让人怀疑他究竟是看资料还是在单纯地翻页而已。
　　看着看着，池羲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小武，这些资料你给梁队看过没？”
　　“有些是刚整理好的，还没来得及跟梁队报告呢。”小武见池羲问得郑重，忙指给他看，“受害者的详细信息这两天才统计完整，之前重点调查的是嫌犯的相关信息。”
　　池羲皱眉不语，将受害人那几页资料挑出来仔细翻阅。

　　说起来，这四起案件都发生在同一月内：先是一个被安保公司辞退的家伙偷了公司的枪去抢劫银行，但不慎枪支走火，导致现场一死一伤；接着是两个高考失利的学生揣着自制土炸（防PB)弹在百货商场里发疯，一名女性被四散奔逃的人群挤下扶梯从三楼摔落，不治身亡；第三起案件影响更加恶劣，几名后勤务工人员因为校方拖欠工资心生怨恨，伙同司机劫持了校车，却在慌乱逃窜中撞上了对面驶来的水泥车，两名司机当场死亡，车上十几名小学生受伤，其中一个男孩脑部遭受猛烈撞击，送医院抢救二十小时后仍被宣告脑死亡；最后就是昨天发生的团伙绑架勒索案，五个无业青年将一家连锁超市的老总绑走并向其家人勒索两千万，但用来藏匿被绑架人的临时租屋意外发生燃气泄露引发爆炸，隔壁人家也被波及，一对新婚夫妇不幸遇难，反倒是被绑架人因为被推进床底而躲过了一劫。

　　乍看之下，这些案件并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虽然起因动机各不相同，但从逻辑上都能说通，犯罪经过也清楚明白。唯一诡异的是，所有嫌犯在被抓获后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这种近乎白痴的托词最开始是被当成笑话看待的，但当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而嫌犯们众口一词地说着这种话，并通过了测谎仪和精神专家的各种审查时，警员们不得不认真思考另一种可能：也许他们所谓的白日梦并不只是个天方夜谭的笑话。
　　那些似乎在装疯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的人，是真的将这一切当成了自己的梦境。

　　这种与现代科学完全违背的异常状态显然已经超出一般警局处理能力，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梁山很快报告了喻局，并准备将几桩案件共同移交给天鉴司处理，谁知就在这个当儿，所有涉案人又同时昏迷失去了意识。是要在天鉴司介入前将一切线索抹去吗？这么明目张胆的举动，幕后黑手很嚣张啊。
　　池羲一时间思绪万千，手下动作却没有停顿，依然在以一种非人类的速度浏览着整理好的资料。只是看到某一页时，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抢劫银行的案子，安保公司那边查过没？”

　　小武赶紧去翻手边那厚厚一摞文件，“基本信息我们大致了解过，这家腾丰安保公司的老总名叫徐世忠，很早就开始做这一行，公司资质手续也都齐全，偷了枪去抢银行的保安邓成是因为玩忽职守才被辞退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人事主管的详细资料吗？”池羲显然看过了全部文件，只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稍等……”小武莫名有种明明温习了很久功课，打开试卷第一题就答不上来的感觉， “查到了！人事主管廖康，今年五十五岁，早年丧偶，独子廖然去年结婚，前阵子刚添了个宝宝……等一下，廖然！这个名字……”

　　小武念叨了几遍，却没想出结论，倒是池羲敲敲他脑袋，“从百货商场三楼跌落的死者孟婷，她丈夫的名字就叫廖然。”
　　小武立刻核实相关信息，结果不出所料，正是同一个人。

　　“怎么会这么巧？”小武相当讶异。
　　池羲想了想，又问，“那个因为枪支走火误伤致死的银行经理周文昌跟廖康同岁，又是同一所大学毕业，他们之间有交集吗？”
　　小武还是没答上来，非常郁闷地继续搜索，“……经贸大学82级金融专业……周文昌……廖康！他们……他们是同班同学……”

　　小武掐着胳膊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喃喃自语道，“这两个案子之间好像有点关联……”
　　“恐怕不止如此。”池羲摸了摸下巴，“那两个学生身上的炸（防PB)弹是怎么做出来的？”
　　小武骤然遭遇送分题，一时竟有点懵，双手正习惯性地想敲字，忽然又反应过来，“哦，这个我们查过了，火（防PB)药是从烟花爆竹里拆出来的，雷（防PB)管是从城郊采石场偷的。”

　　“嗯，查一下采石场……”池羲话说一半，小武已经举一反三脑洞大开，“采石场仓库管理员？”
　　“……小武同学，有抢答的劲头是很好，但是答错了。”池羲微微一笑，“你想想，采石场开采出来的石头通常会送到哪里去？”
　　“石头的话……水泥厂！”小武反应很快，立时叫了出来，“第三个案件中的水泥车！”
　　池羲点点头，“如果我的推测无误，水泥车司机魏大兵应该跟这个采石场有交集，查查他的日常活动和人际关系。”

　　“果然！”小武在数据库里一通搜索，很快有了结果，“魏大兵平时运货最常去的地点之一就是城郊采石场！”
　　“哎呀，警局的信息系统真先进啊，什么都能查！”池羲随口感叹了一句，凑到屏幕前瞧了瞧，“原来是个退伍军人，还是炮兵营的，对火（防PB)药炸（防PB)弹什么的应该相当熟悉。”

　　小武点点头，神色愈发凝重，“他的前女友冯雪正是那两个学生所在高中的老师，而且……”
　　“而且这么巧正是第四个案件中的死者。”池羲一挑眉，“总算都搭上关系了，继续！”
　　“接下来查什么？”小武已经顾不上震惊，正边搓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边一脸急切地盯着他。

　　池羲稍稍思索一下，忽然问道，“这个校车被劫的公园小学是私立学校吧？”
　　“没错，在岚城算是比较高级的贵族小学了。”小武应了一声，手指飞速敲击起键盘，“校长刘青峰的声誉好像还不错，所谓拖欠工资其实是承包商在中间动了手脚，结果却被那几个工人当成校方的责任，闹出一场悲剧，刘青峰最后也不得不引咎辞职。”

　　“这种私立学校一般都设有校董会，你查下具体名单。”池羲手指在他电脑屏幕上点了点。
　　片刻后，小武已查到结果，正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赫然列于其中，“吴少凡？这不是被绑架的超市老板么，他竟然也是校董之一？”

　　池羲嗯了一声，“这人可能和校车司机有关联。”
　　“他们是同乡，曾经合伙做过生意，后来又分道扬镳了。”小武对着调取出来的信息尽情八卦，“吴少凡最后成了大老板，这个陈鹏却混得一般，基本以打零工过活，一年前进了公园小学当临时工，不知道怎么又成了校车司机。”

　　念到这里，他忽然张大嘴巴，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连……连上了！所有案子和关系人都连上了！”
　　小武激动得有些哆嗦，怎么也想不到池羲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竟然查出了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结果。
　　“可是……这关系有点乱啊！”他冷静下来想了想，就觉得脑子里成了一锅咕咕冒泡的浆糊，“明明在这个案子里与犯罪嫌疑人有很大关联，甚至可能就是幕后主使，到了另一个案子中又成了受害者，难道……难道是交叉犯罪？”

　　小武兀自在那边迷惑，池羲却已经对前因后果了然于心，低声道，“……是代价。”
　　他微微仰起脸，视线投向半空中的某一点，嘴角弯起的弧度露出几分又冷漠又嘲讽的凌厉，“想要得到什么，自然要用同等的东西去交换，这是他们的法则，也是做梦的代价……”
　　“他们？”小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却不明白池羲说的是谁，是实施犯罪的人，是为私利不惜一切的人，还是……在背后操纵着的某种力量？

　　池羲只感慨了这么几秒钟，随即皱紧了眉头，“这几个案件虽然环环相扣，但仍然不完整，还不能形成完美的闭合链，后续肯定还有事件发生，我们要抢先找到线索！”
　　“还没合上的……那个脑死亡的小男孩！”小武已经反应过来，迅速调出档案信息，“他爸爸名叫安晓东，公安大学法化学专业科班出身，曾因参与破获多起重大爆炸案件荣立二等功，目前就职于南城分局防暴中队……”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刚刚发生的滨江会展中心袭击，面色都有些发白。

　　“我得过去看看！”池羲当机立断摸出手机，边往外跑边嘱咐他，“小武你黑进分局服务器，查他最近半个月的往来邮件、浏览记录和银行交易信息！”
　　紧急时刻，喻局扫厕所的警告早被抛到脑后，小武眼一闭心一横，手上立即开始操作起来。

　　警局服务器不比家用电脑，各种防护要严密得多，自然没那么容易进入。小武大爆手速，屏幕上代码流水一般划过，同时滑落的还有额上的汗珠——短短五分钟，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身上竟已被汗湿透了。
　　“有了！”小武突然叫了一声，迅速浏览下去，不断闪现的“环烷烃”、“棕榈酸”、“汽油”这些字眼让他的心瞬间凉到了极点——这个安晓东果然不对劲！

　　墙上的时钟“咯哒”一声跳到了十点半，距离梁山带队出发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分钟了。
　　小武深吸一口气，稳住尚有些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电话的那一瞬却怔了片刻——要打给梁队，池博士，还是喻局？

　　此时，池羲正踩着油门一路狂飙，限速80的高架硬是被他开出180的速度，就差身后跟上一整队警笛大作的警车来衬托英姿了。好在早高峰已过，路上车流没那么密集，他左突右晃风驰电掣，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滨江。

　　因为突发安全事件，会展中心附近数个路口都已被封闭，池羲随便找了个地方将车一扔，两步跨过警戒线，径直朝那仍在不断冒烟的展馆奔去。
　　“唉唉，站住！这里非常危险，请马上离开！”附近两个执勤警察见有人想往里闯，也吓了一跳，立即过来阻拦。

　　“我是警方咨询专家，有紧急情况要找特别行动队梁队长！”池羲叫了一声，顺手去摸口袋里的证件，掏出来的却是一把皱巴巴的符纸。
　　“哎哟我去！”池大专家脚下一个踉跄，而后相当冷静地抬眼对上两人愈发怀疑戒备的目光，“实在对不住，证件没带，看来要给二位添麻烦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抽出两张符纸，疾如闪电般往两个警察手臂上一拍。符纸接触到身体的瞬间，立刻化成了一道白光消融进去，这二位顿时神情一僵，随即便像任何事都没发生似的，转过身有些迟钝地走了。
　　池羲果断头也不回地继续跑，心下暗自嘀咕，“超速加袭警，搁喻局那够扫半年厕所了啊！”

　　没跑一会儿，就见前边大群的人影晃动，消防公安各种制服往来不断，有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正召集人手向他围过来。
　　“糟糕，我这人生地不熟地冲进去，可别被当成恐怖分子击毙了！”池羲一边忧心忡忡，一边英勇无畏地迎上去大喊一声，“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被他这么一嚷嚷，十几个警察显然更加戒备了，纷纷举起手（防PB)枪，虎视眈眈地瞄准过来。
　　“我靠，要不要这么狠！”池羲当即放缓了脚步，非常自觉地举起手，手指间却捏着一张提前备下的符纸，就等千钧一发的时候甩出去保命。
　　下一秒，他一眼在人群里瞅见个熟人。

　　“顾萌顾萌！”池羲赶紧招呼自己从天而降的护身符。
　　“池博士？你怎么过来了？”顾萌也吓一跳，忙向分局的同事解释几句，围上来的警察们这才各自散去。

　　池羲看上去像个不爱运动的死宅，跑了这一路倒也不见有多喘，上来就问，“你们梁队呢？”
　　“梁队带人进去了，就留我一个在外面策应。”顾萌一指身后黑烟缭绕的高大建筑，不时还能看见翻滚着的火舌从钢筋之间喷涌而出，本是灾难电影中的场景，如今却真实存在于眼前。

　　“小武没联系他？”池羲心道不好，梁山恐怕还没了解到相关信息就进了展馆，里头状况本就复杂，再加上安晓东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实在令人担忧。
　　顾萌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们出任务没法带手机的，所有消息和指令都会由临时指挥中心传达。出什么事了？”

　　池羲紧皱眉头，不答反问，“现场情况怎么样？”
　　“比较糟糕。会展中心今天正在举办大型智能家居展，参观的人相当多。袭击发生在上午9点46分，现场监控显示至少有7名男性犯罪嫌疑人参与，分散在展馆各个区域同时行动。由于袭击者使用的是自制□□，爆炸后极易燃烧，所以造成了较大伤亡，目前为止已有3人死亡16人受伤，大部分都是烧伤，也有在逃跑中摔伤或被人群踩踏致伤的，其中5人伤势较重，正在医院抢救！”

　　“嫌犯都抓获了吗？”池羲接过顾萌手中的平板电脑，查看会展中心三维模拟结构图，“行动队从哪边进去的？南城分局防暴队也参与了行动吧？”
　　“4名嫌犯已被击毙，还有3人目前仍藏匿在展馆中，最后的监控录像显示他们往东边去了，应该是F区方向。按照刚才的部署，梁队他们会从东边进入，分局防暴队从北边进入，准备会合后一起抓捕，只是相邻的C区和G区火太大，短时间内难以通过，消防队正在集中力量控制火势……”
　　顾萌话没说完，胸口挂着的对讲机忽然呲呲作响起来，她赶忙按下通话键，“梁队？”

　　对讲机里传来明显的杂音，几秒钟后才时断时续地听见梁山的声音，“紧急情……紧急情况！G区与F区通道……发现一名……意识清醒，已……向外转移！F区……仍有人幸存……强行突破……”
　　顾萌立马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往指挥中心跑，对讲机已被池羲一把夺下，“梁山！注意防暴队！小心有变！”
　　他一连吼了好几遍，对讲机里却再无回音，一阵阵电流声单调重复着，急得他恨恨摔了对讲，“关键时刻没信号！水货！”

　　“什么有变？”顾萌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想再问清楚，就见池羲抓起一件防护服胡乱套上，仰头看了看方位，而后毅然决然地往展馆里冲去。
　　“池博士！”顾萌大惊失色，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他们行动队可从来没把这位斯斯文文的咨询专家列进外勤名单过，就冲那张脸，这要是磕着碰着，顾萌自己都得心疼坏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池羲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