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没有梦

10、第 10 章

　　柯遥编做的那道题出人意料的是对的，路南照着解题思路解决了晚上数学卷子里的一大部分题目，有同学来问他，他犹豫一会，还是按照柯遥的思路给对方讲了。
　　路南基础好，写作业很快，别人第三节课还在写物理他已经把白天讲的新课内容复习结束了，他缓慢的写着自个儿买的习题，不时抬头看看隔壁空的座位。
　　柯遥桌上就留了几本厚重不会被吹跑的书，路南视线移回来，盯着写着流畅干净的整道题思绪的那张纸。
　　其实柯遥能做对，也不至于那么出人意料，路南有在同学那里看到过柯遥中考数学考了115的分，满分120。初中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他的学霸人设也不是空穴来风。柯遥是真的聪明，可是他宁愿把自己的聪明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见，像是对谁的幼稚的示威。
　　路南想了也不明白，伸手触到桌角放着的柯遥的本子，往前翻了两页。
　　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想更了解他——
　　白纸上画着姿势迥异的滑板动作，人是随便涂的，滑板画的像模像样，从头饭尾，画了整整一张纸，路南一连翻了好几页都是这样。
　　“……”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位朋友还挺有绘画天赋。
　　路南一个个看下去，许多动作也算高难度了。他又忍不住想：这样真的不会摔倒吗？要是摔了也不是小打小闹开玩笑的。
　　他联想到柯遥裸露的胳膊脚踝上偶尔出现的淤青。心底没由来的一烦，把本子合上放回到柯遥桌上，继续埋头写物理题。

　　没柯遥陪着聊天的教学楼到学校大门几十米的距离变得格外漫长，更别提去黑漆漆的车棚提车。车棚没装灯，借着同学小电驴的车灯，路南才摸出他的自行车推出来。
　　他对骑车上下学适应得很快，除了雨天不方便，坚持每天骑行十五分钟左右到学校。晚上回家方向被路灯照的街道亮亮堂堂，沿街都是正规店铺，没什么阴暗地方，他妈也就不担心，只让他放了学就老老实实回家，别在外边瞎逛。
　　路南是谁？连着三年县级三好学生，自然不会半夜在街上瞎逛——可是柯遥不一样。
　　柯遥是谁？初三就以因为打架在全校作检讨更出名的校园小霸王，无论给谁看，他在晚上十点的街道上出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路南不觉得。
　　路南只认为柯遥这时候应该呆在家里睡觉，而不是混在一群有染了黄毛的，红毛的，还自以为自个儿很酷的男人女人组成的社会青年堆里蹲在街头喝酒抽烟。
　　人群里柯遥最抓眼，他面前横着块滑板，一头黑色的短发最清爽，他没换衣服，还穿着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与其说是穿着倒不如说是披着，拉链敞开，松松垮垮的掉了半个肩膀，露出里面胸口挂满印花的潮牌T恤。
　　要不是他敞开的衣服，左手的啤酒罐跟右手食指中指夹着的那半根烟，蹲在那活生生就是被社会青年敲诈勒索的纯良中学生。
　　路南减慢了车速，还是越驶越近。
　　路面空空荡荡，就那五六个人占着街道，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路南发现柯遥身后的一对男女有些眼熟，看身形，想起就是那天来学校找他的那对。
　　柯遥抽烟的样子像个老江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同伴谈笑风生，一吞一吐，烟雾从肺里出来，看着挺乐乎。
　　不是亲眼所见，他永远没办法把柯遥跟抽烟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路南突然想起那道解答堪称完美的数学题。
　　无名的愤怒一下子冲上头顶。
　　他猛地加速，又猛地在柯遥面前急刹车，尖锐的刹车声划拉过众人耳膜，突兀的打碎黑夜里小镇深沉的平静，柯遥皱了皱眉，张嘴就要骂人，抬眼却发现是他。
　　“谁他妈……”
　　半个“妈”字还挂在嘴里没出来，柯遥夹着烟的手僵在半空，甚至刚入肺的烟才吐出来一半，还有一半被关进他突然闭上的嘴里。吐出来的那缕凝结的烟雾被风吹跑，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柯遥猝不及防被烟呛了一口，他捂住嘴硬生生扛住了嗓间涌上来的咳嗽，闷咳了几声，手忙脚乱的扔下那还剩半支的中华，在地上按灭了，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顺带把另一只手还没喝完的啤酒也丢了进去。
　　垃圾桶很空，啤酒落进底部发出咚的重响。
　　僵持的气氛十分凝固，令人窒息的尴尬在空气里蔓延。柯遥手足无措的站定，还没忘了拉上自己快彻底垮掉的校服外套，小声喊他。
　　“路南。”
　　原先气势汹汹时刻准备要打架的几个人愣了，终于一个黄毛勉强搞清楚状况，向柯遥使使眼色。
　　“阿遥，你朋友啊？”
　　柯遥跟路南面对面，无声半晌，慌乱的避开他分明全是火气的眼神，略微尴尬的点了点头。
　　“面熟，上次学校里好像见过。”那个曾经去找过柯遥的女生这天戴了个圆形的大耳环，沉甸甸的挂在耳朵上，牵扯着耳垂。
　　“小哥长得挺帅。”一个看上去稍微正经一点的女生凑近了路南，露出个轻挑的笑，“小哥哥还缺对象吗？”
　　连着手都要伸过去摸路南的脸，路南刚要躲，柯遥不耐烦的挑眉，先他一步“啪”的拍开了她的手。
　　“别逗他。”
　　“柯少爷这么不怜香惜玉，人家伤心了。这么在意人家小哥，你们俩什么关系？”女生捂着脸佯装嘤嘤嘤的假哭两声，再抬头又是一脸不怀好意。
　　路南见识到什么叫变脸比翻书快。
　　柯遥没理她，踩着地上的烟灰，企图把它们填充到柏油路的空隙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别打他主意，人家跟我们玩不到一块。”
　　“你是好学生。”柯遥那天的话突然荡进路南脑海里，跟这一句无缝重叠，路南一怔，眼神暗了暗。
　　“什么玩不到一块，阿遥你这话说的，人家都没开口呢就替他做决定了。”黄毛见路南不是来打架的，还是柯遥朋友，乐呵呵的套近乎，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罐雪花，特意抠了易拉罐的拉环递到路南面前，“哥们儿，喝酒吗？”
　　他把那拉环随意往地上一扔，路南皱眉。
　　“哎我说你们呢能不能别……”
　　柯遥看在眼里，向前走了一步就要去夺罐壁全是水珠的的雪花啤酒，这下路南的动作却比他快。
　　柯遥的指尖才碰到冷冰冰的易拉罐，来不及夺下来，路南已经把它握在手心，易拉罐身擦过柯遥手指，留下一道湿哒哒的水痕。路南一手稳着单车，一手握着啤酒仰头就灌，喝白开水似的，把那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下胃。
　　路南喉结滚动一次就咽下一大口酒，有来不及吞咽的液体从他嘴角溢出来，沿着曲线优美的下巴往下淌，濡湿校服，留下一大片暗色水渍。
　　等他捏瘪了易拉罐丢到地上，已经没有液体再从里边流出来。
　　柯遥沉默，想弯腰去捡那个易拉罐。
　　路南按住他的肩膀，没让他动。
　　低声说：“不用捡。”
　　路南没喝过酒，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喝，酒量怎么样，他也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可是当他听到柯遥说“人家跟我们玩不到一块”的时候，一股劲儿冲昏了他的脑袋，他决心，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要去做。他要让柯遥明白他的误解，要让柯遥看见他的那一点儿赤忱真心，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这不挺好的？阿遥，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唠叨。”黄毛看着这幅光景哈哈大笑。
　　柯遥咬住半边下嘴唇，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看得出来路南不喝酒，虽然啤酒度数低，但是突然猛地灌这一瓶铁定要身体发热头脑犯晕，何况他喝酒还上脸，路灯下路南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几个色号，看着怪吓人。
　　为什么要这样？柯遥想问，看着对方开始发飘的眼神却问不出口，
　　“跟我走。”路南感觉自己脑袋有点晕了，赶紧趁着还清醒低声唤了一句。
　　他伸手去拽柯遥袖子，柯遥却退了一步，抱起自己的滑板。
　　酒精麻痹神经的效果来得很快，路南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抓空了的手，就听见柯遥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先走。我后面马上来。”
　　路南是有点晕，但也还记得柯遥放他鸽子是惯犯。
　　路南不动，身子晃了两下，眼瞧着连单车都要扶不住。
　　柯遥以为他喝晕了，赶紧扶住他从单车上下来，一手稳着自行车，用胳膊夹着滑板。
　　低声道：“你他妈不会喝就别喝，逞什么能？”
　　脏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出奇的带上几分关心别扭的意味，路南转头去看，看到路灯在柯遥侧脸上洒下一圈奇妙的光圈。
　　……得，看样子是意识不清了。
　　柯遥低头骂了声什么，无奈的叹出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大钞丢给离他最近的黄毛，架着手边的路南。
　　“送我朋友回去，回头再约，你们玩得开心。”
　　柯遥带着一堆“身外之物”艰难的行动，问路南缺不缺对象的那个女的在身后喊：“帅哥，下次一块来玩啊！”
　　“没可能，别他妈瞎想。”柯遥背着对她竖中指，不嫌累的替路南大声回答人家。
　　背后一通哄笑。
　　柯遥走了一段，手酸得不行，想问路南清醒点没，可一看对方迷瞪着眼还是不知东西南北的样子，只好先停下来把夹在胳膊下的滑板塞进他手里。
　　“喏，抓着。”路南两手抱住那块板，柯遥正正他手的姿势，好让他拿着舒坦点，“别摔了啊。”
　　路南只顾抱着那块板，柯遥动了，他也动，垂着脑袋跟在柯遥后边。
　　柯遥推着单车，路南抱着滑板跟着，路灯照的他们俩的影子一会长一会短，一会儿重叠在一块。
　　“回家吗？”柯遥问。
　　路南不答。
　　“那溜达会儿？”柯遥又问。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喝多的大爷不理人啊。”柯遥要疯了。
　　大爷不搭理他，他也不敢带着醉醺醺的大爷回他家，只能带着大爷溜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