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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沉默,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柯遥不时回头看看路南,路南毫无要跟他开口的意思。
      这都溜达十多分钟了,啤酒后劲也没这么大吧?柯遥捏了捏车把。
      不像城市里十点多还满街灯火通明,小岛的作息提前了好几个钟头,星星点点的灯光散布于黑夜中,四下无人,唯有花色不同的流浪猫从花丛里悄无声息的窜出来,钻进那个巷子,翻居民家门口的垃圾桶。它们平日里见多了人,在路灯下还能旁若无人的喵喵叫来吸引同伴分享美味。
      柯遥喜欢猫,看见就想逗,要不是身后还跟着个大物件,他能直接跑过去呼噜猫毛。
      路灯下蹲着只毛色黄白的小奶猫,兴许是涉世未深,看见对面走来俩大活人,受到惊吓,眨巴眨巴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冲着黑不溜秋的巷道喵喵喵一通乱叫。
      “嘘。”柯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
      小猫不懂这个人奇怪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安静一秒,继续疯狂喵喵喵喵喵。
      柯遥沉迷逗猫,转眼就把身后的路南忘了,巷道里钻出一只黄白大肥猫,警惕的盯着柯遥,看他没前进的意向,叼住小猫后颈扭着屁股就走。柯遥还没玩够,学了声猫叫想把猫引过来。
      “喵~”
      学得挺像,又轻又柔。
      路南心尖尖被突然出现的那声仿猫叫兀地一挠,在原地踉跄一步,手一松,差点把滑板丢到地上,他双手乱抓,险险抓住了一个轮子,路南重新拿好滑板,刚松一口气,背对着他的柯遥突然回过头来。
      16岁生日已经过了三个月的路南同学玩起了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柯遥盯着他,圆润有神的眼珠子灵活的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我说你也太不能喝了,就那雪花我喝五瓶下去都不带晕的。” 他对路南伸出一个巴掌。
      五根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横在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路南透过手指缝隙看柯遥挑起一边嘴角微笑的脸。
      “……”
      “不信?下次让你见识一下。”
      柯遥离他很近,手掌还在他鼻尖晃了晃,路南恍惚间嗅到了海的味道,不是海风裹挟而来的独特的咸湿腥味,是海洋在干燥冬日里散发的一股广阔清新的淡香,其中夹杂着几丝梅子的味道,钻进鼻腔里,又酸又甜。
      什么时候香烟还自带话梅香了。路南还想再嗅,柯遥的手却一晃,收了回去,迎面又扑来一阵风,把那丁点儿味道吹了干净。
      他没由来的感到遗憾。
      校服外套宽大的袖子擦过他鼻尖,柯遥打了个哈欠,困兮兮的揉揉眼睛:“哎,走了,明天还上课呢。”
      他刚转身,路南张嘴,终于吐出在舌尖默默咀嚼了无数次的俩字。
      “阿遥。”
      像他其他朋友喊他那样喊他
      他心如擂鼓。
      路南先前喊他,从来连名带姓,规规矩矩,仿佛他们的关系也永远被那个称呼框在里头兜兜转转。
      可他不想仅仅止步于那里,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到哪个地步,目前为止,他只想和路遥更亲近一点。
      比普通朋友更亲近一点。
      “啊?”柯遥听多了别人这么叫他,没觉得哪儿不对,下意识应声。
      他没注意路南忽然变掉的称呼,下一秒便迅速反应过来。
      “你酒醒了?”
      “我没喝多。”路南躲开他亮的发光的眼睛,清清嗓子,声音有点哑,“刚才就是有点晕,不想说话。”
      柯遥用眼神上下扫他,一脸怀疑:“现在好了?”
      路南没话说,点点头。
      见柯遥欣然接受了他的称呼,他被心底涌上来的隐秘的快感吞没,那滋味可比酒精好上许多。
      “哦。”柯遥没好气的答应,把单车扔给他,接回自己的滑板,“那你自己推着吧。”
      路南满脑胡思乱想,反应有点慢,呆呆扶着车在原地没动。
      “愣着干嘛,走啊。反正都快到家了。”柯遥提醒道。
      路南这才回神,刚要提步,眼神余光瞥到柯遥校服口袋里的一个红色外盒。
      看着眼熟,至于为什么眼熟。路南他爸几年前没戒烟,下班回家掏口袋常能掏出类似包装的东西,柯遥衣袋里的八九不离十。
      “什么东西。”路南明知故问。
      “没什么,就是一盒糖……”
      柯遥才想起口袋里还塞着他那群狐朋狗友给他的一包软中华,他不用动脑,开口就搪塞,手上做出的反应比大脑还快,本想把烟盒再往里塞一塞,手指勾住烟盒,无意将它带了出来。
      搪塞的话像个半路哑了的炮。
      路南伸手把那个纸盒掏出来,在手上把玩一圈,笑了笑:“你这糖还挺像小卖铺里六十几块钱一包的香烟。”
      柯遥编不下去了。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不是……”
      “没,我很久不抽了,这不出来玩……”
      柯遥发誓自己没骗人,他的烟从来都是别人给的,别人不给他不碰。
      柯遥声音弱弱,就差瑟缩,要让他那些混子朋友看见他在一个高一学生面前这幅怂样估计要被嘲笑三天三夜。
      理论上来说柯遥压根没必要跟路南这么装孙子,他初中连教导主任都敢踹,抽根烟又怎么了,连他妈都不管他。
      可是路南不一样。
      路南是班长,是三好学生,是先进,最重要是他哥们儿。
      哥们儿讲究义气。路南天天对着他开启劝学计划,柯遥不听,罢了,逃课,也罢了,还当着人家面抽烟喝酒,明摆着不把人家放心上,柯遥再厚的脸皮也不敢这么作。
      也不是说不敢,是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当着路南的面继续他那些任哪个乖乖学生看了都觉得不可理喻的惨烈行径,不好意思叫路南看见他不把自己当人的样子。
      柯遥不傻,看得出来路南希望他怎么样,只是路南希望的他不可能去实现,只能把那个自己,尽量的藏起来,尽量把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往那个模子靠,起码那样子不至于他自己心底过意不去。
      柯遥当了这么长时间“差生”,别人看着是真不要脸,但他自己还是要的。
      他抬头瞄路南表情,发现路南正认真的看着他。柯遥立马把脑袋垂下去了,现场更加尴尬,柯遥作为一方校霸,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一个高中生面前抬不起头。
      “你不是说出来玩滑板吗?”路南把单车支架撑起来,看样子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啊?啊……是啊……”出来玩滑板,又没说跟谁出来玩滑板。
      柯遥腹诽。
      路南两根手指捏着那包就抽了一根的软中华,皱着眉头表情很是嫌弃,他抬头找了找附近的垃圾桶,找到正前方一米处的一个绿色大垃圾桶,路南手一抛,那包烟准确无误的掉了进去。
      “钱我明天给你。”他歪歪脖子,算是告知柯遥。
      柯遥一言不发,抓着滑板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路南掏了掏自己裤子口袋,掏出一颗同样红色包装的旺仔奶糖,柯遥平日里最常吃的那种。
      他这回没用丢的,两步走到柯遥面前,把那颗糖塞进他空着的一只手。
      十月中旬,天气转凉,路南摸到柯遥手心热乎乎的。
      路南后退一步,脚踩着身后的马路牙子,盯着对面遭风吹日晒多年显出土黄色的电线杆。电线杆头上扛着数不清的高压电线,交缠相错,沉重的压下来,让人怀疑下一秒便要坠落,发生惊天动地的坍塌事故。
      秋风萧瑟,黑沉沉的夜叫人的心情跟着一起压抑。
      怪不得是秋天,光是站了一会就让人口干舌燥。路南用力喘了口气,把脸转向一旁的柯遥。
      他手里抓着那颗糖,没拆。
      路南轻声说:“柯遥,我跟你认真说个事。”
      “你说。”柯遥看着他。
      他觉得他大概能猜到路南想说什么,也能猜到这出因何而起。他突然很后悔做了那道题给路南。万事有因果,要是没那个因,也不会有现在的果了。
      柯遥微不可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视路南的眼睛。
      “你以后能不能别跟他们一块玩了?”
      “他们”仿佛成了个交流时的秘密暗号,谁都知道“他们”指谁,却谁也不说。
      柯遥脸色不变,语调平静:“我看你还没醒,你酒量真的不行。”
      他最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路南也没生气,笑了一下,从马路牙子上跳下来,缓慢眨着眼睛,一字一顿。
      “柯遥,你真不怕他们把你带沟里吗。”
      柯遥睫毛微颤,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再看着他。
      路南却步步紧逼,他往旁边侧一步,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你明明有能力学好,你甚至可以学的比谁都好,你可以换一个交友圈,为什么偏偏不?为什么偏偏跟自己过不去?”后半句话几近是吼出来的。
      柯遥皱着眉听完他的质问,抬手轻轻揉揉耳朵,安慰自己发颤的鼓膜,面上毫无波澜,他用力按着手心那颗包装纸被他握的火热的奶糖,直截了当:“你是想说我自甘堕落。”
      “我……”
      路南开口,被他打断。
      “你同情我吗?可怜我?还是觉得可惜?”
      他冷笑一声,继续咄咄逼人。
      “上次我跟你说了离我远点,你却说你不在乎在学校怎么被人看,你现在又搞这出,路南你什么意思?”
      “想必是当初临时起意又后悔,现在胡乱找个借口绝交,是这个意思吗?”
      柯遥自问自答,字字都往路南软肋上扎。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这样想,偏偏每一句话都跟他的心意反着来,路南一肚子的火都往脑门上窜,那团烈火将他仅余的几分理智烧的分毫不剩。
      “放屁!”他口不择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柯遥第二遍说这句话。
      天气闷的仿佛立刻要落下雨,将低空的氧气都剥夺,路南胸口上下起伏,他用力呼吸两口,努力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几近劝求:“你不能当那个近朱者吗?柯遥!我不想让你将来后悔!”
      “路南,你也不蠢,你见过黑色变成红色的吗?”
      “何况什么朱色,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柯遥眼里却全是轻蔑,“三天两头跟我讲大道理,你不当老师,确实可惜了。”
      路南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及,我早就在沟里了。”柯遥弯弯嘴角,手悄悄攥紧那颗糖。
      自打陷进去的那一天起,就不可能再爬上来。
      言毕,他放下手中滑板,脚下一踩便走了,疾速直行,将路南的喊声远远抛在脑后。
      “柯遥!”
      这一句话如当头一棒,路南眼睁睁看着他如同夜游的猫蹿入黑夜,眼里水光闪烁几下,终于黯淡下去。

      柯遥大脑空白的滑行了近五分钟,他只顾着逃离现场,竟然无知无觉的滑进了一个昏沉的陌生巷子。
      等到回过神停下,才发现手里还抓着那颗奶糖。
      柯遥松开手心,他眼眶酸涩,看着那颗旺仔奶糖直发愣,半晌把奶糖连着包装纸塞进嘴里,用牙使劲往下磕,直到把包装纸都咬烂了,奶糖的香甜味道在口腔里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去。
      他却误食了毒///药一般“呸呸呸”把那颗糖吐了。
      “难吃死了。”他用力抹干净嘴,低声喃喃,踩着滑板往巷子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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