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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顾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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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林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了纸币,放在他的床底下。
他对我说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淡然而坚定。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在这个年纪看起来如秋一般安静而决绝,但是我肯定,我对他说,顾林你的钱不够让你活过今年冬天。
我在提醒他,我们只是十一岁的小孩,冬天是一个什么样的季节呢?鹅毛飘飞的大雪,铺天盖地。
因此,即使我母亲是个那么凶悍的女人,我还是爱她,我知道,如果没有她,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会很冷,都会比下起鹅毛大雪的那天还要冷。
生物是趋于温暖的,就像那只吃着别人的奶,却躺在另一个人怀里的恒河猴一样。你可以说它没良心,但是生物的本能即是如此,为自己考虑的选择也是一种天性。
我说完,看见顾林的眼神有些轻微的摇曳,我懂那种感觉,就如同在我看见自己干瘦的身材时一模一样。
顾林没钱,所以他无法离开他想离开的西涯街。但是我们都知道谁有钱,我羡慕极了那人。
那人的爸爸也是经常来西涯街的男人们之一,只是他来是有正经理由的,他是我们西涯街的人,早年在外做生意发了,之后就搬出了西涯街。
但是那人的妈似乎是习惯了西涯街的生活,一直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这么多年,也没搬走。
那人的妈就是大家口里的文化人,我口里的文奶奶。
而那人叫周明扬,他儿子叫周然。
周明扬经常来西涯街意外的和我的继父很熟,我问过文奶奶,她只说二人是同学,在西涯街一起长大。
我妈是后来嫁给我亲爸才在西涯街落了脚,再后来我的亲爸,一个半老的酒鬼死了之后就改嫁给了我继父。
和我生父不同,我的继父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他和我妈生了我弟,六岁大了,竟然也意外的有些好看。
因此我妈更加的偏爱我弟弟,好吃好喝都让我让他。我也不怨她,在她改嫁给我继父之前,我知道她是被我生父怎样给折磨的,一个老酒鬼,整天沉溺于酒精带来的安宁,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变得十分暴力,她打我妈,打得鼻青脸肿。
我妈拗不过一个男人,只能在暴风雨后哭泣,她哭着,最开始她会喊叫,后来就不了,她只会安静的流眼泪,然后她诅咒他死去。
真的,在她怀胎十月快生下我的时候我的生父就去和阎王喝酒去了。
他终于死了。我母亲经常在打我之后用这句话结尾,我听得出她的解脱,从她打骂我时断断续续的咒骂中,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我母亲骂我生父,积怨难消,有时候语气里带出的恨意会让我产生她到底是在恨谁的错觉。
我讨厌我继父,不是他打我骂我,而是因为,他是个懦弱的男人,懦弱到我母亲打骂我时他是绝对不会帮我的。我讨厌他,他自然也不怎么待见我,而更让我讨厌他的是他的眼神,一个懦弱的男人有时候看我母亲的眼神冷的让我觉得可怕。
可我一看他,他就急忙把头埋下去,佝偻着背,一副孬样,白瞎了自己那副皮面。他大概也觉得我实在是太过恐怖,就极少和我说话。
我妈自然是不温柔的,不漂亮的,可是一个不珍惜他的男人也配不上她。
我和顾林半开玩笑的说过像我继父那种男人就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干嘛活着来恶心我,顾林骂我恶毒,他说,胡蝶,你真是个恶毒的人。
我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我自以为最好看的笑容,我说我是仙女。顾林说,将来会被推下诛仙台的那种。
周明扬和我继父很熟,却从未到过我家做客,他似乎是觉得我妈这个粗俗的女人配不上他的发小。因此,周明扬一般是约我继父出去见面,每次见面回来,继父总会带来据说是周明扬顺道给的旧东西。
有钱人家的旧东西,自然在我母亲的眼里也是好东西。她对我继父说周明扬真是个好人,脸上乐开了花,只当是继父命好,遇到了一个有情谊的老朋友。
看,我妈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即使别人再瞧不上她,给她点小恩小惠她就感恩戴德了。我说我妈没出息,我妈反常的没有生气,她说没人给你恩惠才难。
我告诉顾林我有办法离开西涯街。
他转过头,顾林真是好看,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都觉得好看。
顾林很少笑,我见过不多的几次,招人极了,我回家也对着镜子练习,想笑的和顾林一样,却怎么也不好看。
最后笑得累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张牙舞爪。
于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告诉顾林,我想去勾引周然,这样他就可以给我钱,我拿到钱可以分他一半,然后他就可以自己离开了。
说完我对他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顾林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说,胡蝶你最好认清楚自己,人周然什么情况能看上你,你算个什么女孩,你懂不懂什么叫勾引,你把自己说的贱了,完了还真要去犯贱?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激动的顾林。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他,只有默认了他的说法。
贱这个字眼,顾林用的好,生动形象。
贱,无非就是别人要打你,你还屁颠屁颠的送根棍子,摆好屁股让人打。
癞蛤蟆吃天鹅肉一样的道理,不就是凑人眼跟前让人嫌弃。
我讨厌顾林说我是癞蛤蟆,因为我想起了顾林妈,那个丰满美丽的女人,我也想起了我妈,一个骂她狐狸精的女人。
但是他妈和我妈除了外表,没有差别,她们都住在西涯街。
所以我说顾林你也就长的好,顶天了也就是一只好皮相的癞蛤蟆。
顾林气结,扬长而去。
其实顾林还没有听我说完后半句,我想说,你怎么就不想尝尝那高高在上的白天鹅。
我羡慕周然,我知道顾林也羡慕。
但他做不来我的直白,也嫌弃我的赤裸裸。
他说,唐僧取经遇见的女妖精都没我眼里的赤裸,能直接从睫毛上滴出口水。
对于顾林的说法,我表示赞同。
我没空去在他面前矜持,就像他允许我知道他妈透明的秘密一样。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我和顾林是命中注定的伙伴,因为我们都是西涯街孤独的小孩。
孤独与孤独之间,会默契的守护彼此的灰色地带。
但我喜欢我自己是阳光的,就像周然那样。
周然,周明扬的儿子,我遇见的第一个带着阳光走进西涯街的少年。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在我了解了意中人这个词后,走进了我的眼里,从此,我记住了他长了两颗虎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