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糟贱》冥王星的雾

4、周然1

　　我记得那天我母亲的店里生意清淡，外面下着蒙蒙细雨，白天的西涯街很破旧，一下雨就更是糟糕，我母亲穿了一天大红的绸缎裤在店里来回踱步，好像这样就能盼来客人。

　　这时我的继父，那个好看而懦弱的男人推开了细雨走了进来。他把伞合上伞顶部的水流了一地。

　　我母亲看着是他，有些失望，有些高兴，提高了嗓子，更加女性化关心他，帮他脱下已经占了雨水的外套。

　　继父却没有放下手里的伞，他对我母亲说，他得出去一下，周明扬有事找他。

　　又是周明扬，他是大爷吗，随叫随到？我看着那个瘦弱的男人，在心里冷哼。

　　果然，我母亲也是失望的，从她挂衣服的力气可以知道她内心的不情愿，可是她又舍不得周明扬给的那些东西，一个靠人施舍的家庭，是没有资格对于恩主表达不满的。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遇见了周然。

　　当然我也第一次看见了我继父的发小，周明扬，一个很早之前存在于我继父嘴里的人。不得不说遗传这个东西真的很强大，就像顾林和他妈，就像周然和周明扬。
　　周然的出现让我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干净爽朗，我在西涯街见过太多的男人，油腻猥琐。因此我后来把这种感觉归结于惊鸿一瞥。

　　我对顾林说我遇见了让我惊鸿一瞥的男子。

　　顾林反问我，他说，你是不是对每个走进西涯街的男子都抱有极大的热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回忆什么，眼仁又黑又亮。

　　我不懂他在问什么，对于走进西涯街的男人，我一定是厌恶的，他们眼神让我厌恶，猥琐，怜悯，还高高在上。

　　但是显然一个狭小空间还要杵着五个人的情况不太能让我继续我对周然的惊艳，实际上我也不敢一直盯着周然看，我害怕被他发现，所以我假装看了别处，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矜持。

　　原来这就是矜持啊，少女情怀总是诗，我心里一阵欢喜，连天上的乌云都变得可爱，我记得那天湿润的空气，我记得周然穿着一件蓝色格子衫。我记得我自己，我穿着一件我妈的花衣裳改成的短裤。
　　我其实知道我自己对于此刻的周然就像一个干瘪的咸菜，丝毫没有吸引力。

　　我害怕他会向我看来，如果他看我，我该用什么表情，我觉得我自己不是很自然，又怕这份不自然被他察觉，想着想着，我的脸居然有些发烫。

　　我只好调转视线，我看着我的继父，他的脸露出的却是有些尴尬的表情，他指了指周然，然后说是周然非得到店里来看看的。

　　他为什么好奇我母亲的店，我看向周然，正好他的视线对着我，朝我轻轻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

　　周然解释说一直知道父亲有位发小在这里，却从来没见过，今天听说父亲又要见面便跟了过来。

　　我没见过我继父的发小周明扬，周然没见过我继父，我继父是周明扬的发小，两人是最好的朋友。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答不上来。

　　我母亲倒是熟络，一把把我推到周然面前，尖细着嗓子说原来是周家的小少爷。

　　我看着我母亲的脸，她脸上堆满了笑，脸上的肉挤在一起把眼睛挤成了月牙形，眼睛里恍然似乎有了真的笑意。

　　这是我女儿，胡蝶。

　　我母亲继续笑着介绍我，我没见过这样的母亲，我感到有些陌生。

　　见我没说话，母亲指责我，她说，胡蝶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你快问问人这小爷叫什么名字呀。

　　周然看了看我母亲，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他说，你好我叫周然。

　　这个互相认识的过程我觉得有些庄严，然后我下意识的伸出手，但是周然就那么站在我的对面，笑得阳光又好看，他的手始终安静的摆在裤腿的两边。

　　瞬间就融化了我的动作。

　　我母亲还想上前和周明扬攀谈，但是对方自踏进这个小店开始就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得出他并不想和我们有过多来往。

　　他甚至忽略了我母亲递给他的板凳。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周然依旧笑得很开心，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也学着他朝他笑了一笑。

　　我这一笑，周然更开心了，直接笑出了声，哈哈哈。没等周然笑完，周明扬终于不再冷着一张脸，而是把周然拎走了。

　　走之前他说，抱歉，打扰了。

　　我母亲似乎对对方的冷漠视而不见，她一直保持着自己谄媚的笑容，并且还大方的欢迎对方下次再来，然后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周家父子。

　　我不喜欢周明扬，我觉得他太傲，太冷漠，同时我母亲那卑微的态度让我有些尴尬。

　　但是这并不妨碍周然之于我生命的惊艳。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我想到了周然，我的心比平时跳得快些。我想起了我母亲大红色的抽短裤，还有周明扬轻蔑的眼神。

　　当然还有周然最后的笑容，那么阳光的男孩啊，居然就走进了西涯街，出现在我面前。

　　我相信这一定是天注定的缘分。

　　什么不可逆？天命。

　　梧桐在阳光下才会熠熠生辉，我期待着我离开西涯街的那一天。

　　我想，怎样才能让周然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