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百乐门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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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华灯起，流光溢彩，欢歌笑语……
所有纸醉金迷的词语拿来形容这个“东方第一乐府”应该都不为过。在许多贫民眼中，百乐门就象征着财富与地位，连在百乐门门口拉黄包车的师傅也比别的地界的车夫显得高出一等。而现在，这个一向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三层洋楼就在自己面前！
云锦隔着车窗透过雨帘仍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百乐门大门前五彩斑斓的小彩灯各是什么颜色，那些发着暗暗光芒的小灯泡看起来是如此隐晦，把原本富丽堂皇的大门烘托出意想不到的暧昧。雨依旧成倾盆之势，模糊了窗外一切，可舞女送客的身影依旧婀娜生姿。云锦有些情不自禁的微醺起来，她发现自己不必踏入那个神秘的世界就可以感受到里面的乐趣。当然，她想到的是华尔兹优美舞步的飘逸。
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来寻二哥了，但是每一次来就会对里面的样子增添一份好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真真正正的踏进过百乐门的大门。
汽车司机王守仁停稳了车子，连忙下车撑起伞小跑过来为后面的贵客开门。他紧张却又神采奕奕的步伐在湿滑的雨地里看起来格外滑稽，谄媚的奉承可实在不敢恭维。
“程师长，到了。”王守仁娴熟的打开车门，把伞伸到车顶边，为男军官遮雨。
“谢谢。”男军官客气了一下，自己却接过了雨伞，一只手伸向车中。
云锦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自己无意中遇到的这个军人是那么彬彬有礼。在她心里是一向认为军人很粗鲁的，尤其是前几年在报纸上得知一个叫孙殿英的军阀把清东陵都给挖了。按家谱深究起来，云锦的母亲家也算是叶赫那拉家的一支。撇下这个不说，盗人坟墓的事搁在古今中外都是伤天害理。军人里有文化的很少，在这个乱世，很多人都是土匪强盗半道子出家，凭着一股狠劲儿闯了几年就摇身一变成了什么这“长”那“长”的。
千万个不着边际的想法一闪而过，云锦稳了稳心绪就伸出手顺着白手套的主人下了车。军官为她裹了裹大衣，举着伞为她遮雨：“到了，用我帮忙找人吗？还是找到人以后去趟医院吧，让王司机送你去，他虽然不是我手下的，但是这几天一直跟着我。”
“真的不用了，谢谢先生了，要不是被您糊里糊涂的撞了一下，我现在还在雨地里苦苦挣扎呢！”云锦轻松的冲他笑了笑，“您有事就快去忙吧，不用再管我了。”
“那……好吧。”男军官无可奈何的喘了口气，“不如……”
“程子云师长，哦，不，应该叫程军长了吧？”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下台阶，一脸春风的迎了过来。
“哦，是钱老板呀，久别重逢，钱老板可是富态了不少呀！”程子云刚想掏些钱来给云锦，算作赔偿，可是当身后那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内心里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自己又要开始全副武装了。他客气的寒暄中语调听不出半点涟漪，面子上也始终是淡淡的，但是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质又再一次降临，云锦也是一怔，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的转变。
“是又胖了不少吧？”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体态臃肿，肥大的脸颊配着短小的眼睛，头顶稀疏的毛发因为抹了过多的头油而显得更加肥头大耳，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奸商的典型代表。
“这位小姐是……”钱老板笑眯眯的扫了一眼云锦，他本以为她是程子云带来的新舞伴，可笔挺的将校呢大衣下却是脏兮兮破旧不堪的棉袄。男人有些意外，不解的向程子云投去询问的目光。
“啊，今晚的大雨实在是蹊跷，这不，为了赶今晚的舞会司机不小心撞了这位小姐，正好这位小姐也是来百乐门寻人，便顺路带了来。”程子云笑嘻嘻的解释着，可身上的肌肉却不由自主的警戒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警惕，这样的场合这样人不是早已习惯了吗？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一面之缘的小丫头而搞得如此紧张？
“哦，原来是这样，”钱老板有些轻蔑的笑了笑，又开始自己四两拨千斤的本领，“那咱们赶紧进去吧，王师长、杜先生他们可都在等着呢。”
“恩，”程子云拉着云锦上了台阶，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静静的回过头，说了声“再见”，在他心里，实在是不愿意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牵扯进来。
云锦目送程子云走进大厅，有些恍惚，原来美好的相逢就是这么短暂呀！云锦一向有着多愁善感的潜质，总会因为一些小事唏嘘不已，何况这个叫程子云的军官看起来那么的儒雅，从此，她对军人的印象可是来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了。
云锦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觉得似乎还是有些烫，但是毕竟到了百乐门，怎么说都要找到二哥。望着眼前的大雨，一股雨水的清爽迎面扑来。下了这么久，这个城市的灰尘已经洗的差不多了吧？
“云锦？”云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时，身后一个怪异打扮的门卫用惊异的语气叫醒了她。
“你？”云锦好奇的打量着身后这个穿着印度土兵服装的门卫，演戏时才会用到的金色胡须歪歪斜斜的贴在门卫的唇边，还有金色的假发套……但是不伦不类的装束并没有迷惑她的眼睛，琼哥哥微褐的双眸怎么会认不出来？
“你是……琼哥哥？”
“啊？啊。”方琼有些尴尬的弯了弯身子，脸上的白粉丝毫掩盖不住他一闪而过的燥红，“你来这里干什么？又是寻你二哥的吧？”
“恩，我母亲让我来找你帮忙，一会儿我父亲改完作业又看不到二哥，恐怕又要气晕过去。”云锦眨巴眨巴细长的凤眼，又忍不住瞟了一眼檐子外的大雨，“看样子我父亲早就批完了作业了吧？我这一路折腾的可真不轻，母亲又要挨骂了。”
“恩，不过我在当班，你要等……”
“方琼！”一声呵斥犹如一道炸天雷，雄厚的男中音把方琼和云锦都吓了一大跳，方琼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迅速站直身子，有些畏惧的等待着即将来的口水。
男中音和方琼穿的差不多，一样的不伦不类，但是全然没有方琼那股子随和劲儿。他趾高气扬的清了清嗓子，慢慢悠悠的走下阶梯。
“谁让你当班时随意交谈的，你是咱们舞厅的门卫，是舞厅的门面，你是怎么树立舞厅形象的！”男中音压低了快要爆破的嗓音，再一次颇有大官气质的清了清喉咙，“这是谁？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袁……袁……哦，袁云景的妹妹吧。”
“恩，我是来找我哥哥回去的。”
“哎呀，我说小妹妹你怎么这么不懂这个‘社会’呢？社会是什么？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你哥哥正在适应社会，融入社会，你怎么能来断了他的前程呢？难道都像你那个教书的父亲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时代不同了，社会在改良，改良改良，连皇帝老子都没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看有些归国的什么‘硕士’、‘博士’的，不都是乖乖的找工作领薪水？有的学成归来还不如我这个百乐门的门前领班拿得多……”
“可是，我是要进去的，社会不是少了今晚就毁灭了。”云锦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中音的喋喋不休，原来他就是琼哥哥常常骂不离口的门前领班李三，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云锦正准备走进去，却不料李三一把拦住她，大摇大摆的挡住了去路。
“百乐门是什么地方？是你这样的能进的？别说你没钱，即使一兜的票子就凭你这身行头也不能进，浑身是水臭了吧唧的——”李三装模作样的捂住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旋转门前立着的红色牌子，“看到了吗？‘入者须着正装’。”
“啊？”云锦瞅了瞅红牌子，郁闷的停住了脚步，她低头看看身上的破棉袄，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套着刚才那个男军官的大衣。
这怎么办？料子这么好的大衣可是很贵的，尤其是部队上的东西，怎么说都要还给人家。
云锦有些蒙，但是她虽反应不怎么灵光但还是有些小智慧的，以前来过几次百乐门，知道绕到房后的花园有个侧门，那里虽有人看管，但是看起来不怎么严，只有一个人守着，应该更好说通些。
她不动声色的转动着心思，只能在李三说了三分之二后有些懊恼和悔恨的打着哈哈：“李叔叔说的对，我是什么身份，而且不能断了我哥哥的财路，我这就回去好好的开导我家人。”
“啊？……恩，这还差不多。”李三意犹未尽的敷衍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看起来很大度的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谢谢叔叔，人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前我一直不相信，觉得书籍是世界上最有内涵的东西，没想到叔叔的一席话可真胜得过一本社会书了，还参透着点儿哲学，真是让茅塞顿开。”
“走吧走吧，你明白就好。”李三貌似很满意的笑了笑，云锦的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心里别提有多滋润，可是云锦觉得自己真是要吐了，不过因祸得福的是她发现自己还真有点表演和演讲的天赋。
云锦转过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她刚走下台阶就再一次发现一个错误——自己把油纸伞忘在了车里！
她欲哭无泪的跑进雨里，往侧门跑去，心里愤愤的责怪自己真是粗心。家里只有两把伞，一把是爸爸才能用的黑色防雨绸伞，另一把就是刚才忘在车里的苏杭油纸伞了。平时有个日晒雨淋的，家里人还都是用那把油纸伞对付着，这一丢，恐怕少不了回家母亲一顿骂。
云锦飞快的跑向侧门。
百乐门的建筑是很有特色的。建筑共三层。底层为厨房和店面。二层为舞池和宴会厅，三楼为旅馆。顶层装有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玻璃钢塔，当舞客准备离场时，可以由服务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车牌号或其他代号，车夫可以从远处看到，而将汽车开到舞厅门口。因为请的建筑师杨锡镠颇受西方建筑学的影响，再加上上海国际化大都市的身份地位，百乐门的建筑风格总体上是欧洲式的。但是在主体建筑的后方偏偏劈出块空地弄了个不小的花园，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却清一色为中式风格，使得在一般人眼中这个“东方第一乐府”在整体上竟有几分不伦不类，但是真正去细细品味却还能感受到一洋一中的相得益彰。这就是设计师的匠心独运呀！
云锦绕过花栏，跑到侧门。这里没有太多的屋檐避雨，只有围墙边一排短短的檐子可以勉强顶一下。云锦有些后悔的缩着身子，透过大雨看到有人从侧门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百乐门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