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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杨枝甘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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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让头上包着纱布,另戴了白色弹力网套用以固定。他的样子,像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小孩童,随时可能哭出声来。
“主任,他现在可以出院吗?”乔棉的心揪成一团,手和脚也变得冰凉。
“就外伤来说,没有伤及骨头,不是很严重。”医生大致解释道,“前期出血多,是因为头皮毛细血管破裂,我们做了处理。但是存在颅内瘀血,必须按时服药和定期复诊。”
“需要留院观察吗?”乔棉问,“他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如果回家静养,他会更开心。”
“等他输完液,你去交费办手续就行。”
乔棉看着吊瓶内所剩无几的液体,一种无力感由心口蔓延至全身上下。
她走到病床前,轻轻扶住肖让的肩。
“先躺下休息吧。”
肖让嘴唇抿成一条线,委屈巴巴地拼命摇头拒绝。
他忽然伸出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搂紧乔棉的腰:“我害怕,抱抱我。”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乔棉双手分别轻放在他的肩头和后背,极小心地避开包扎纱布的后脑勺,“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昨天下午巡店吗?今天又到美食街做什么?”
拥抱的姿势使得两人贴得很近,她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只能听清他好似呢喃一般的回答。
“我去给你买好吃的甜品,结果走错了路,被人当成偷底料配方的小偷。”
乔棉正要继续问下去,留观室门口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个个膀大腰圆气势汹汹。
肖让往她怀里缩了缩:“最胖的那个,是火锅店老板……”
“没事,交给我处理。”
恰好液体几近输完,乔棉摁下病床床头的呼唤铃,然后走向门口闹哄哄的一伙人。
她未曾开口,来者先从身后拉扯过来一个面红耳赤的大男生。
“她就是肖总的家属,快给人家道歉!”
大男生连连鞠躬,口中念念有词,周围的人却根本听不清他在叨咕什么。
乔棉被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她后退半步,说:“别这样,有话直说。”
“对不住啊!”火锅店老板把把男生拽到一边,右手食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他脑子不太好使。今天的事完全是个误会,我们也没想到肖总会跑到后巷来。”
老板讲话像竹筒倒豆子,语速飞快地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乔棉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照火锅店老板的说法,事发时,肖让已经买好了甜品,提着袋子经过火锅店后厨所在的巷子,正好碰见采购员在卸货。
肖让眼瞅着后车斗发生倾斜,十多筐冻得梆硬的豆制品朝蹲在地上的搬运工砸去,便好心上前帮忙。没承想,这些石块一样坚硬的冻豆腐全砸中了他的脑袋。
“我重新买了一份肖总喜欢的甜品。”火锅店老板毕恭毕敬地交给乔棉一个包裹严实的保鲜盒,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我们赔给肖总的医药费和误工费,听说急救中心的人报了警,我们希望到时候大家能把这件事说清楚。”
“他骗人,他说假话!”病床上的肖让,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乔棉当然选择相信肖让。
她对火锅店老板说:“甜品我留下,钱你拿回去。这件事等警方调查完毕,他们会给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处理结果。”
“您不要难为我们。”火锅店老板脸色沉郁,“大家都是干餐饮这一行的,都晓得停工一天会损失多少钱。”
乔棉主意已定,不接受任何反驳。
火锅店老板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他再一次把那个大男生推到乔棉面前。
“跪下,磕头!”
大男生似懂非懂地瞪大眼睛,经不住火锅老板的推搡,双膝一软,跪到了乔棉的脚边。
“你这是干什么?!”
乔棉无法接受要挟方式的道歉。她疾步退回病床前,双臂展开护住肖让,生怕这伙人失去理智冲上来加重他的伤势。
护士赶来拔针头,目睹眼前情景连忙说:“病人刚刚恢复清醒,你们不要胡闹!再打扰病人休息,我就叫保安了!”
火锅店老板悻悻地走出留观室,率领众人拔腿就走,压根儿不管他店里的小伙计还在冰凉的地板上跪着。
乔棉和护士看不过眼,一齐把大男生搀起来。
“你走吧。”乔棉说,“等到真正需要道歉的时候,你再来见我们也不迟。”
大男生只是不停地摇头,一声不吭。
“这事跟他没关系,”肖让大声说,“他是替老板背锅的。”
“你是说火锅店老板撒谎?”乔棉凑近肖让耳畔,压低嗓门,“我先去办手续,回家细说。”
“这份甜品,你叫他带回去。”肖让指指床头柜上的餐盒,“芒果和西柚不新鲜,西米焖煮的时间也不够,隔着盖子我都能闻见酸味。”
乔棉照做,把餐盒交还给大男生。
“街上买的都不如亲手做的。”肖让扬起脸,充满自信地展露笑颜,“待会儿回了家,我给你做正宗的杨枝甘露!”
“好。”乔棉心底泛起淡淡酸楚,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你做的甜点一向很美味。”
护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加以提醒。
“家属,病人的费用有人结过了。哦,还有,手机还给你们,通话记录里的前三人我们都联系了,除了你,另外两个也答应来医院。”
肖让的手机,是前年乔棉回国过春节买给他的礼物。
手机壳背面贴着他们一起拍的大头贴纸,当时两人喝了好多罐啤酒,朝镜头做鬼脸的模样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乔棉点开通话记录,发现排在最前面的三个人是她、姜旭,还有肖让的助理彭磊。
既然另两人还未赶到医院,那又是谁帮肖让付清治疗费的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有人站到了留观室的门口。
乔棉一转头,对上此人的视线。
她既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阿姨,原来是您!”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肖让的母亲曲海玲。
三十年前,曲海玲是长夏市远近闻名的美人,她的美与娇弱这类词汇截然相反,高贵中流露出与众各别的英气,不仅令人肃然起敬,更叫人只可远观不敢靠近。
曲海玲没有嫁给财力雄厚的追求者,而是选择了志同道合的同事肖晋齐。
肖让考上大学之后,曲海玲肖晋齐双双丢开建筑设计院的金饭碗,盘下一间早点铺开启创业生涯。
一海之隔的乔棉,亲眼见证了曲氏餐饮集团的崛起和壮大。
她打心底里佩服曲海玲。
除了曲海玲本身的魅力,还因为乔棉在肖家借住的两年,肖晋齐曲海玲夫妇把她当作亲生女儿般悉心呵护。
曲海玲握住乔棉的手:“孩子,吓坏了吧?我问过医生,只要好好护理调养,小让应该能很快恢复。”
乔棉垂下眼帘,神态之中似乎有着默认的意味。
不过她说:“他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紧。阿姨,我们已经领证了,就在昨天。”
“你们……俩臭孩子!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啊?”曲海玲十分震惊,“我明白,老乔希望你和小让在一起,他弥留的那段日子总把这事挂嘴边。唉,算了,先斩后奏就先斩后奏吧!我猜得到,肯定是小让的馊主意。”
“是我们两个人的主意。”乔棉说,“从我打算回国那天算起,领证的决定我们商量了将近一年。”
曲海玲不无担忧地反问:“可是,你妈妈同意你这样做吗?七年前她跑到我们家来要人,那副架势好像是我们抢走了她的女儿。小棉,我不想往事重演。”
“阿姨,我妈妈有她自己的新生活,思维模式改观了不少。她说等到时机成熟,一定主动向您和叔叔道歉。”乔棉轻声说,“我会留在肖让身边。即使他没受伤,我也不再离开了。”
曲海玲刚想回应,立在帘子后面脱病号服的肖让探出脑袋,夸张地大叫一声:“妈!小棉是我的老婆,你不能凶她!”
“我疼她还来不及,哪有工夫凶她?”曲海玲立刻表明态度,“自打小棉第一天住进咱家,我就喜欢这孩子,至今没改变过。只是……”
“你看看,说话总是大喘气大转折。只是什么?嫌我们领证太仓促吗?”
肖让换回自己的衣服,拉开帘子走出来。他白衬衫上的斑斑血迹已呈现深褐色,领口、后背和袖子沾满了污渍,就连休闲裤的膝盖都磨出两个洞。
乔棉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更深信肖让说的全是事实。
他衣服裤子上遗留的各种痕迹,并不是火锅店老板轻描淡写的“被冻豆腐砸中脑袋”那么简单。
面对性格与自己一样执拗的儿子,曲海玲不知该疼惜还是该恼怒。她微微转过身,托起乔棉的手,另一边又抓住肖让的胳膊,拉近两个年轻人的距离。
“你们先说说话,我去看看车到了没有。”
肖让忽的抱紧乔棉,臂力无穷地将她的双脚抬离地面。
乔棉只觉脸颊滚烫,手摁在他肩头,唯恐他因剧烈活动撕裂后脑勺的伤口,她不得不小声提出反对意见:“放我下来!”
“老夫老妻了,多抱一会儿又何妨?”
不由分说的,肖让抱着乔棉步出留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