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Prophecy.02 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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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祭司殿的侍女在助祭芭梅拉的带领下进入卧房，为维梅尔换上那件专为这一次的祭祀而特别制作的长袍。照旧是纯白底色的无袖款式，肩膀和下摆边缘的位置上绣着金银两色的线条，合起来组成日与月的图腾，由全岛最古老、最技艺精湛的裁缝世家一针一线地完成。
侍女们又为她梳头，把金发整齐地盘起，系上浅蓝如天空色泽的彩带。梳妆台上摆了一列的饰品也一一被戴到少女身上，精致细腻的镂空花纹同样是颇具盛名的金匠最满意的作品。
梳妆完毕之后，维梅尔站起身来，芭梅拉亲自捧起由一名侍女托举在手中的月桂枝，恭敬地微微矮身低头，以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虔诚地放置在负手而立的少女头顶。
“一切已准备就绪，祭司长大人。”
芭梅拉后退半步向少女行礼，身后的一众侍女也跟着单膝跪地。维梅尔扬起头，低低应了句“嗯”，颇有些倨傲的做派让低着脑袋的助祭有些不忿地轻轻蹙眉，禁不住转动眼珠，在保证头颅垂下的角度不变的情况下，尽可能让视线上移，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让她看起来有种正在翻白眼的蠢样。
但在她如此的努力之下，终于在余光里瞥见了维梅尔的下一个动作：少女抬起胳膊，轻轻扶了一下头顶的月桂枝，似乎认为芭梅拉刚刚把头冠给她戴歪了。这让助祭的嘴唇抿得更紧。下一秒，她见少女的视线似乎有下移的倾向，便慌忙收起了不合礼仪的窥视。
而维梅尔似乎也的确没有发觉她的小动作，示意她们起身后便转过身。芭梅拉跟在她后面走出卧房，留下侍女们整理房间。
“维梅尔大人，关于仪式上的祭词……”
“我已熟记于心了。”少女头也不回地打断助祭有些担忧的发言，似乎很低地笑了一声，“你总是过于操心。”
芭梅拉不再出言，也假装不去思考维梅尔这话中可能的弦外音。
祭祀在正午时刻举行。裸足的少女在神庙前的祭坛中央围成一圈跳起舞蹈，脚下步伐轻快，金属饰品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们口中唱起悠扬的调子，头戴月桂冠的金发祭司长就在这音乐之中走来，在少女们的拥簇之下走上祭坛正中的平台。
祭坛之外整齐地站了一列的神庙护卫，但无人身披甲胄或是携带武器。再往外的地方，是前来观祭和听取预言的众人。
维梅尔借着不太明显的高度优势，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站在最前列位置的银发男人。毫无疑问，没有人能够获得比他更靠近祭坛的位置，以这位国王头顶上纯金制成的王冠发誓。维梅尔的视线落在国王的身上，而对方也恰好回望过来，以一种具有审视意味的目光彼此打量。
但国王的眼睛始终隐藏在长到遮住半张脸的额发下面，被王冠压住之后显得更加厚重。维梅尔不去猜那双眼的模样，只通过米诺斯扬起的嘴角上恣肆的味道去勾画他眼睛里该有的神|韵。
一定是她喜欢的那种颜色。
“——炙热的太阳与圣洁的弯月，天父的子嗣，我在此呼唤你们的名讳，为敬爱的土地祈求祝福与保佑，亦恳请您——司掌预言的阿波罗神——恳请您降下神谕，给予克里特虔诚的子民以启示，助我们渡过命中的劫难，愿它辉煌。”
有一阵风吹来，少女发间的彩带飘起，但头顶的桂冠仍纹丝不动。在这一小段时间里，无人胆敢发出一丁点声音，连跳舞的少女们也停了下来，唯恐打扰到祭司长聆听神祇的言语。
维梅尔的跪在平台上，高昂着头，碧蓝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天空的方向。她面无表情，似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半晌，她有了动作。少女移动双腿，极其优雅地站了起来，看不出一点腿部发麻的迹象。周围的人们才终于敢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但紧接着又将注意力牢牢放在了祭司长随时可能开启的嘴唇上：在祭司长缺席了十五年之后的此时此刻，从这个少女的口中将吐出克里特改换国王之后的第一个预言。
“承伟大的阿波罗神之意，我在此向克里特的诸位传达太阳神的口信。”
站在台下的各人在这句话后再度屏住呼吸，齐刷刷地后撤一步跪了下去。银发的国王身在最前列，却是唯一一个没有低下头去的人，反倒抬着下巴注视不远处的祭司长。维梅尔注意到这一点，抿着唇角极小幅度地笑了起来。
“国王——克里特的米诺斯王，宙斯之子！”她高声叫出男人的名号，“你必发誓，你的统治和你的一切法令皆有伟大的宙斯所赐，你当按你父的指示执行他的律法。你将成为全希腊的楷模，克里特的文明将远播整个大陆。”
国王隐藏在头发之后的眼神或许有些微的改变。维梅尔一段话结束，移开了放在米诺斯身上的视线，转向更远方，土地绵延过去的地平线上。
“克里特的人民！感激众神的恩赐吧！优秀的天父之子，伟大的国王，必将带领国家走向绝对的辉煌，克里特的荣耀将被永世传颂！——国王！来为给我们降下神谕的天神送上祭品吧！”
她语毕，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庆声。米诺斯在卫队长官的护送下登上祭坛，身后跟着的两人牵上要献祭的动物。自始至终不曾放下嘴角的国王瞥了一眼在旁边垂手的芭梅拉，最后与中央的少女四目相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米诺斯指示身后的两人退下，亲自上前宰杀了祭品，献给阿波罗一头白色的公羊，献给阿尔忒弥斯的则是一只鹿。他念了祈祷词，在祭司长的示意下走完应有的礼节。
祭祀仪式到此已进行到了尾声。米诺斯站起来打算后退的时候，脑海里仍是少女海水一样的眸子，带着一点上挑线条的眼眶如海岸线一样将它们围住。——他好像随口说过，米尔托斯的海岸线比女人更有观赏价值。
米诺斯想着这些，突然听见有人开口叫：“国王陛下。”
他一愣，确信这声音来自对面的少女。她没有用宣读祭词时那种高亢的语调，那种语调下人的声音多少会有些失真，现在她用比正常音量还要偏低的声音说话，叫米诺斯能清晰地听见嗓音里的一丝稚嫩。
“祭司长阁下？”他挑眉回问，也略微压低了声音。照理来说，仪式上应该并没有这样的环节。
“是的，陛下。会饮结束过后，还请您单独来祭司殿一趟。”
米诺斯听见这回答，瞥了一眼芭梅拉，她面色如常，显然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至于维梅尔，提出这样全然不合礼节的要求，脸上的表情却看起来仍正直且理所应当。
他一笑，便也没有多问，爽快地答应了。
仪式结束之后，芭梅拉招呼着侍女为祭司长更衣，仅仅穿过一次的白色祭司袍被送去洗衣服的奴隶那里。随后她又吩咐厨师去准备吃食，在这个时候，换上日常服饰的金发少女推门而出，挥手打发走了侍女，并在助祭向她说明接下来安排的时候，开口打断：
“不必了，叫厨房晚些再准备酒水。”
“您可有什么要事？”芭梅拉皱了一下眉。
“我要在庭院里面见国王。”
“……这太有失体统了！维梅尔大人！”
芭梅拉脸色突变，急急上前两步走到少女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维梅尔措手不及，险些没能及时刹住步子一个趔趄而撞上去。
她对让自己失态的助祭露出了有些愠怒的神色：“到底是谁有失体统？我的行动乃是遵照神明的指示，也唯有那位大人有资格置喙我的决定，就连王宫里的那位陛下也不行！你有任何不满吗，芭梅拉助祭？”
“……万分抱歉。”
这样的对话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日都在发生。芭梅拉对凡事都关心过度，这难免引起祭司长的不满，并且这位头脑机敏的少女总能用别人无法反驳的话礼貌又不失尖锐地回敬。芭梅拉几乎从未能赢下一局，这一次也是不得不低下头道歉。
“罢了。”少女闭了一下眼，再度睁开的时候似乎已经恢复平静，“时间差不多了，叫伯洛格去迎接国王陛下吧。”
“……是。”芭梅拉垂眼站在原地，从余光里看见少女绕过自己接着走了下去。她咬了咬发白的嘴唇，放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收紧。
米诺斯在神庙卫队长的带领下穿过祭司殿的大厅，到达通往庭院的门前。自称名为“伯洛格”的银发青年为他推开一侧的石门，站在门边恭敬地弯腰请他进去。
国王还穿着祭祀仪式上的那件盛装，但头顶的王冠却被取了下来，乍一看很是不伦不类的装束叫人拿不准这一次私下会面的性质：是公事抑或是私事？伯洛格心中疑惑，但未曾表现出分毫。他自是无条件地信任祭司长的任何决定。
祭司殿的庭院并不大，几乎以肉眼便可轻易丈量完全部面积。红色长裙的金发少女坐在门廊下，两根立柱之间的石制台子上。米诺斯一眼便注意到覆盖在台子上的厚重毯子，并且往后看去，还能看见她背后的几个圆形靠垫。
维梅尔看见走来的身影，站起身向国王行礼，却不是那种臣子的礼节。米诺斯见此不由一哂，微微点头便径直坐到了圆桌另一边的台子上（那里同样也铺了毯子，却没有放着靠垫），丝毫没有回礼的打算。
“不知祭司长阁下叫本王私下会面，是有何事商谈？”米诺斯将手肘撑到桌面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有些不满。他直截了当地问。
维梅尔朝门边的伯洛格示意，后者立刻点头，关门离去。
然后她也拢住长裙下摆坐到对面：“的确是有事同您单独说明，为此劳您大驾，万分惶恐。”少女嘴上的礼仪分毫不差，却不见有什么惶恐的神色。她说完，竟完全不打算理会米诺斯想要尽快结束会面的意图，偏不直接说明要点。
“会饮可还愉快？另外，我想您或许需要这个。”
米诺斯盯着少女递来的一块靠垫，眯眼打量起对面这位新任的祭司长。他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块肌肉细小的移动，自诩洞察力过人的国王陛下最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不出任何一丝破绽。
这个少女不像是一名聆听神谕的祭司，倒像是那神谕本身——如若这东西会有实体的话。
维梅尔这时还不知道国王在这第一次正式接触中为自己下了何种定义，她看着米诺斯接过靠垫，自己则拿过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抱在怀里。
“应伟大的阿波罗神之意，我在此向您——克里特的国王，宙斯之子，米诺斯陛下——宣告神谕。”
没有祭坛、没有鲜花、没有跳舞的少女们也没有月桂枝，祭司长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慵懒地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嘴角上挑的弧度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却让人根本无法感受到求取预言的氛围。
“哦？这就是说，阁下在仪式上讲述的那段预言有误？”
“如实说出预言的内容乃是我身为祭司的职责，岂敢胡言乱语？”维梅尔一手仍保持着抱住靠垫的姿势，另一只手臂却朝前伸去，手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宛如对米诺斯做出了邀请的样子。
“我在仪式上所言非虚，您将以公正之王的名号永世留存于历史，您统治下的克里特将完成前所未有的丰功伟业，带领所有的子民建立一个庞大而强盛的国家。”
她说到这里，突然收紧手掌，虚虚握拳。
“然而——”
米诺斯在这一转折词中抬脸，银白色刘海的缝隙里深紫的眸光一闪。
“在您光辉的一生中将出现三个污点。前两个已经发生，但有望弥补，方法得当便不会酿成大祸；而最后一个——它尚未发生，但一旦出现将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加以补救，且后果严重得多——我不得不提醒您，不光可能致使您的死亡，更关系到国家的存亡。”
风又吹起来了。
国王在良久的沉默后，突然捧腹大笑。他一手撑住额头，似是觉得这个动作仍无法体现自己激动的情绪，竟是直接撩开刘海按在眼前的位置。
“本王会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大错吗？哈……本王倒想要看看，是何等颠倒黑白的行事才能叫太阳神降下此种预言！”
“在祭司面前质疑神祇决定的命运，可并非是合时宜的言论啊，国王陛下。”
就在那个时刻，米诺斯停止了笑声，掀开刘海的手却还没有放下。他忽地前倾身体，不在意大理石的冰冷一样，将两条胳膊的小臂完全放了上去。
“若是祭司长不信的话，便尽管看下去吧。”
男人鲜少在外人面前展露的紫色双眸，此刻直直攫住少女的脸庞，眸子里仿佛涌动着几近疯狂的惊涛骇浪，就连维梅尔都不由感到心惊。
“本王与这克里特的命运究竟如何，本王定会叫你知晓，然后发觉今日的预言有多么荒唐至极。”
他高扬嘴角，耳边好似响起鏖战的号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Prophecy.02 预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