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你玩》芥末饭团君

192、第 192 章

　　污秽月相的绿斑竟是广袤草海，油油地蔓延至天地一线，而皎洁生光的白净却是此时不毛之地，枯寂得遗忘时间。
　　四只角的羊首人蹲伏下去，此情此景中格外荒诞鬼魅，如同转瞬置身于妖域，令人思维滞涩真幻难辨。
　　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意识都将死去。
　　“好了，可以潜入了。”李四喜用某种设备撑开了一处三尺见方的缺口，几根筷子细的金属杆框成四边形，引无极看见在其周围有不显眼的光芒涌动，像水面不定形呈现五彩的油膜那样。
　　郁郁青草越过脚面，乍眼望去几乎是无限重复的整齐高度，他视线边缘瞥见李四喜蹲下扶过一簇草尖，不知为何那背影有几分萧索怅然。
　　引无极拨开脚边一丛观察根部土壤，与几步之外荒芜的砂岩全然不同，仅仅是粗略的颜色湿度和颗粒，就能得出地力肥沃的初步结论。
　　“息壤……”
　　听到身边好友低吟，明明是答案却有种意犹未尽不得释然的困惑，“息壤？”
　　“卫星生态基地，常规用途，蕴含强大生气，与月尘融合后的特殊土质。”他稳稳说着，近乎曾经那缕旧梦的机械语调：“先随我行动，尽量避免行踪过早暴露。”
　　他话里说的既然是避免过早，意味着终究要留存实力到后面，引无极没有任何质疑与反驳，紧随其后循着他每一处落脚点而动，谁知其中是否如禹步一般暗含章法，毕竟眼下茫茫草海找不到显著地标，和迷踪阵中关于环境视觉误导的思路隐隐相合。
　　“记住这些树，根茎较为密集粗壮的方向指向泉眼，不用闯入灵泉附近，挖开泥土，把这个垂直深刺，内部的玄冥钉会自己沿着地下水系逆流而上。不过你最好选择较为接近泉眼的树，这样能更快起效。”李四喜将翻出的泥土重新填埋回去遮掩，起手切下的草皮端端正正抬起覆盖。
　　“统共有九处，你完成的越多越好。”他在此停顿，旋即又嘱咐说：“你要保全好自己，实在困难不用太拼命，我在那里等你，那才是关键所在。”
　　他手指所指示的乃是一片仿佛墙垣的遥远阴影，这必然是一片十分雄伟的山脉，引无极似乎脑海中闪过什么无明意动，却听李四喜又宛如深谙密辛地低语着：“那就是……太丘。”
　　墨绿色为主的仙甲头部微微一抬，稍稍诧异道：“我只知奔月传说中万山之祖残破，这……难道这才是月姥神体？”
　　“胆怯了么？”
　　“……我知道任务了，你万事小心，等我。”
　　两人蹲在树根旁草丛里聊了这几个来回，李四喜直起身沉默须臾又说：“你虽然已经能大致控制青季仙甲，通讯链仍然无法构建，之后全要依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转头看向天边的阴影，淡淡交代寻常事似的语气：“如果我失控，你就什么都别管最快速度逃走，如果我叫你杀我，你绝对要当机立断，机会只有一次。”
　　引无极身子一动，好像原本要去抓他的胳膊，黑羊往后退了半步，沉声冷漠道：“让习惯死亡的老朽做这种事，再好不过。”
　　他话音尚未落下，人已突然隐去行迹，甚至面甲内部显示的追踪标记都凭空消失。
　　草海中这些奇异乔木如此显眼特殊，它们枝干挺拔表皮沟壑，通体以翠绿为主，越往上舒展越呈现出趋于金属的质感，叶片形似芋苗，却由仿佛数十块不规则小镜片共同构成，明明是一个整体上下却表现为不同的特质。
　　引无极按照他给的灵泉大概区域进行任务，据说是年月久远不定发生变动才如此没有明确位置。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本是一句口口相传的俗语，然而如今的引无极着实感觉到当他向更高的层次靠近，就越有无常离奇的状况蜂拥而至。
　　顺则凡逆为仙，莫非还有如此解释？
　　他完成了一半多的指标，还剩下最后三枚玄冥钉，只是这一回终究没有那么顺利，或许是因为贪心求成太过靠近召来的祸端。
　　那些月姥子民好似白猿化形，各个身长至少七尺，没有比这更矮小的，他们体态较为纤细，但挥舞长棍与月牙铲的力道拍在自己护体上绝对不轻，行动迅敏又带着某种迷幻的招式意境。
　　当然这是引无极对他们的初见印象，并不意味这些护卫身份的月民确实与猿怪有关，他先是迂回跳跃避其锋芒以免被围困，而后终于抓住时机轰穿其中一人的上腹部。
　　那月民身体中段惊骇的伤势甚至成了一扇展示背后环境的窗口，两侧简直仅剩一层表皮，不假外力便能腰斩的凶险模样，他们的血液颜色很淡，几乎接近半透明的橘红色，瞧着居然让人感觉像稀释后的果酱。
　　先不提为何会有如此贴切却怪异的联想，引无极更惊讶的是这般伤情完全没有产生致命结果，现实不容他吃惊太久，见到同伴受伤的其他月民默契连手，首先月牙铲挥出的锋利刀气将他从同伴附近逼退，与此同时手持长棍的三人自己兵器对敌那端亮起，与其他人手中的武器感应相通，光束刹那迸发交错，如同几人举着一张渔网时刻准备撒开。
　　“降者不杀。”
　　引无极当然听懂了这一句，就算有接近北方方言的口音，总不见得说没听荻焱城那两交谈过，何况破劫城本就是各种修行者眼热又畏惧的地盘，怎会少了人流往来。
　　回应月民的是真正杀机昭然的法术，他原本害怕惊动到这些人，此时已然撞破何须继续顾虑，而且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他怎么会赌这些人不会有传达入侵警讯的手段。
　　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既能逃离威力不明的网捕，还能尝试是否可以抢时间赶去下一眼灵泉。
　　他的攻击成功阻拦了追兵，身后毫无生命气息，随着低空掠地飞行移动，鲜红的警告标识出现在屏幕上，然而肉眼却只见到一片畅通无阻，毫无长墙存在的迹象，引无极明白自己灵识肯定比不上青季仙甲的探测能力，徐徐放慢速度准备停下。
　　就在这减速的时候，前方视野可见范围内的景象骤然如镜面破碎龟裂，随后乃是不计其数的锋利碎片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与引无极分别后他自取了另一路径前往目的地，虽然与太丘的联系已经被其他力量覆盖而感应欠佳，终归是自己曾经使用过的躯壳总有一些手段，尤其是理清前因后果之后。
　　他独自潜行远比被他拖来的小朋友要容易得多，当月背这一面尚未转到这个角度之前，太丘遗民当然生活在地下，除了从行星地脉剥夺的一大份灵气之外，表面特化的植物也充当吸收太阳风的能源收集器，最后经过月姥调和成为遗民赖以生存的能量。
　　卫星上这些遗民已经为了适应环境进化成新物种，但是相对于元婴之后的修行者，月民们在生物层面上反而更接近行星上的普通人类，有闲功夫思考思考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
　　几千年可以改变很多事，龙宋如此，月上亦如是，帝仍在神龛中面容古朴沉静俯瞰太丘下众生，镂金芳香油灯与金属光泽绿叶被虔诚地奉在供桌上，然而这些，已于他形如隔世。
　　憎恨也好，敬仰也罢，时光匆匆，人们所在意的早已不是他。
　　他一路走过，看见彷徨犹疑，看见悲戚不舍，看见坚毅沉默，看见激进昂扬，诸如此般的画面一定于此时在各处演绎，月民也好，人类也好，妖族也好……
　　所谓禁地对他没有任何阻拦效力，苍白的手指拂过浮雕上一件件栩栩如生的人像，摩挲着凝刻于其中的光阴，他稍稍发力，手掌陷于石壁之中，合眼蹙眉引导力量在此中游走。
　　那些人像表面先后出现一道一道裂痕，数百缕轻烟似的幻影从中解脱。
　　“帝？”
　　他手中有一支梭型法宝，与织布机上的部件几乎雷同，“去吧，紧紧跟着它的尾光，往生去吧。”
　　当他放开束缚，这支木梭如离弦之箭刹那而出，在半空中突的一点，瞬时戳破了现实世界与中阴界的隔膜，它的尾光大涨成为一个伞形保护，那些被封印的灵魂纷纷随之而去。
　　解放这些因为触犯大忌而被惩罚的不合群者，禁地的震动哪怕不大依然召来了监管之人，当见到那仿佛从史诗壁画走下的高大身影，月民不可置信地扶着门边玄豹铜兽的台座愣在原地。
　　他偏头看着那个惊愕的遗民，微微一笑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嘘”
　　从地下辗转终又重见夜空，那一线天的险道，非常有绝处逢生的韵味。
　　这是一处状若火山口的洼地，玄武岩为壁障，汉白玉为基底，如同祭祀中无暇玉璧放大后搁置在天然祭台中，而在正中颜色稍有差别的浮雕圆盘上，静卧着一只收敛气息的古老凶兽。
　　“咕嘟？”健壮的刃齿虎前爪支起身子，语调有些不确定地朝向自罅隙小径隐约出现的模糊影子。
　　太丘有硕人，云衣龙冠，轩昂且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