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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三十六章 完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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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上了手才发现,血牙果然厉害。这一支人马里更是仿佛各个都是怪物,有的人身上连中数刀,浑身是血,仍在拼杀。
刘晖没想到对手竟是如此的顽强和难以对付,心中焦急顿起,反手劈掉了身旁一人的脑袋,那无头的尸体晃了一晃才从马上一头栽倒。此时就觉脑后一阵阴风,刘晖一猫身,顿时感到一阵冷风从他头上扫过。
能制造出这种冷风的,只有“绝对”的力量。他偷空回头望去,一时竟觉得心中一凉,彻底的呆住了。
他看到的真的是人吗?!
那个家伙,仿佛有普通人一个半人高大,身体强健几乎可以抵得上两个他。一身黝黑的铠甲,犹如一尊金刚像般坐在马背上,钵子大小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根粗大的狼牙棒,那棒上的钢刺闪着冷冷的寒光,在空中调转了一个方向又夹着一阵冷风向他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完了。
那一瞬间,头脑里只能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刘将军!”
只听到旁边发出一声惊慌的叫声,接着就感觉到一个黑影挡在了自己前面。
“砰”的一声,沉重无比。
刘晖只觉得连带他的马也震了一下,那黑影倒在了他的马上,他的马一个趔趄,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几乎还不能爬起身来的时候,就见那怪物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却没再理他,抬头向前方望着,立刻又催马走了。
他去的方向……是卢恒的方向!
那种怪物……那种怪物,那种力量,怎么挡得住!
刘晖拼命想赶上去哪怕能阻拦一下下也是好的,可是看到他摔在地上立刻就有敌人的武器刺到了他面前,他不得不横刀护在自己胸前,挡开敌人的兵刃。这样根本就无法脱身,那小侯爷该怎么办……他注意到了没有?
小侯爷……他身边,还有陆剑秋,那个家伙,应该还能靠得住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晖的判断,那根比普通尺寸要大上差不多两倍的狼牙棒所到之处,几乎所向披靡,无可抵挡。
卢恒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之后立刻不敢相信似的说了一句:“那个,特别高大的北胡人?”
陆剑秋一愣,顿时也想了起来,在方捷战死的时候,事后是有人描述,他是被一个特别高大的北胡人所杀,照此看来,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只见那个人单人匹马直往这边冲杀过来,所到之处,遇到的那些抵抗几乎都被他用狼牙棒一扫一带就解决了。
很显然,他的目标是延军的主帅。
于千万人中取上将首级?
陆剑秋的唇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想做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好歹也要先问过他手中的银枪!
他一夹马腹,回头丢下一句“保护好元帅!”,猛地如疾风般的冲出去了。
那个北胡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对他调转马头摆开阵势。
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样周身血液都在沸腾似的感觉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单枪匹马面对太湖十二连环坞的十二个瓢把子?还是一个人追踪鹫峰七盗?
似乎又都不一样。
不全然类似过去年少时那等好勇斗狠、任性逞强,现在的心里,更多了一份温暖而强大的东西,那是,想要守护什么的心情。
那是对一个人的承诺,对一个人责任。
他怒喝一声,长枪如同银色的蛟龙,暴起直上,荡开那犹如泰山压顶般的狼牙棒。
那人一怔,隐在头盔阴影里的眼睛似乎重新打量他一下,而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滞,狼牙棒又带着呼呼风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重新由侧边向他的腰上袭来。
陆剑秋毫不慌张,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攻势,方才递出去的长枪没有半分回撤的意思,闪着寒芒的枪尖直奔那人的咽喉而去。
那人呼吸猛地一滞,偏身向侧面躲开,然而陆剑秋的枪的速度快若闪电,即使他尽力避开了要害,枪尖也深深刺进了他的肩甲。他吃痛拿着狼牙棒的手臂力量顿时减小,可这一棒要砸上了依然威力惊人。而就在这一瞬,陆剑秋没有撤回银枪,只是拿枪杆轻轻一拨,正打在他手臂曲泽穴上,登时一阵酸麻疼痛,几乎连手中狼牙棒都要脱落,好不容易才勉力提住了。
银枪收了回去,肩头传来一阵剧痛。这两个来回不过都是转眼的功夫,打马交错的瞬间,那人似乎也明白了面前这个看上去并不粗壮的延朝男人有着和他刚才碰到的对手完全不同的实力。
他又向前方望了一眼,很近了,离那个银盔银甲的小元帅很近了,其实不用他过去,他只要再争取一点时间就好,只要再有一点时间……
两匹马转了一个来回,又重新面对面了。他双手握住狼牙棒,高高的举过头顶,他明白,面前这个男人,不拿出全力来对付是不行的。
那种细细的枪杆,不可能抵挡住他这一棒的力量的。
他向双臂灌注了全部的力量兜头向下砸去,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拿那杆银枪来挡他——太愚蠢了。
银枪在他面前横着迎上,可简直就像变魔术似的,不知怎的,那杆银枪忽然就斜刺里挑了起来,枪尖抵上他的狼牙棒,他只觉得狼牙棒往下砸的势头一沉,只见银枪的枪杆骤然弯了起来,正当他心中暗暗叫好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蓦的有一股力量透过那杆银枪传了上来。一波又一波,绵延不绝似的。
他用力想压下去,可是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听那男人怒吼一声,他的手一轻,长枪猛地把他的狼牙棒挑飞了,而银色的枪尖虚点着圆圈又一次直奔他的咽喉而来。
吾命休矣!头脑中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那男人的动作却突然滞了一滞,眼睛越过他的肩头向后望去,仿佛呆住了似的。
他心中暗喜,不假思索的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刀。
然而手还没有触及佩刀的刀柄,就觉得胸口上蓦的遭了钝钝的一击,一股锐利的冰凉感觉。
他难以置信的低头,那杆银枪的枪头居然穿越重甲,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
晃了晃,他开始朦胧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男人转头的动作。
来不及了。他知道那个男人刚才那一瞬间看到了什么。
看来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大人的箭法是最出众的,他一定能一箭结果了那个小元帅的。然后,大人一定能安全顺利的回到北胡美丽的草原。
一定,能够的。
他闭起眼睛,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坠下了马。
陆剑秋只觉得心里猛地一阵收缩,骤然结了冰似的。
刚刚越过那个北胡人的肩头,他看到,是一个搭箭持弓的男人。那个男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让他在一瞬间就想起了,正是在赤柳峡下,曾经用弓箭对着卢恒的那个男人。
心里蓦的一沉,而当他回过头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卢恒端坐在马上,沉静无比的张弓瞄准的姿态。
真是,疯了吗?
他看到卢恒扣住弦的手指猛地松了开来,与此同时,他踏着马背整个人飞了出去。
也许,这是他从六岁学箭开始,到现在十二年里射出的最好的一箭吧。
在那一瞬间,卢恒如是想道。
周围噪杂的环境都不见了,任何声音都只能到达他的耳朵而不能到达他的心底。所有杂乱的人群也看不见了,眼睛里能看见的只有那个一身黑色盔甲的男人。
他知道他也张着弓对准着自己。
他松开弦的瞬间,借着开始微微亮起的天光,他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指也松开了弦。
然后。
眼前突然一黑。
身体被猛地一撞,整个人失去平衡的向后倒去。
可是失去平衡的身体在空中却还是转了一个圈,所以最终落到地上的时候,他趴在身下那个人的身上,一点都没觉得痛。
但那个人似乎就完全不做这等感想了。
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生气,变得苍白苍白的,那双眼睛却好像要吃掉他似的恶狠狠的瞪着他。
周围的世界忽然就恢复正常了。
忽然所有的声音又都回到耳中了。
他知道这里是战场,他知道他刚才其实危险的要死其实差点丢掉性命,可是,他还活着不是么?
他还好好的活着。
所以他忽然笑了起来,不顾那个人的脸色有多么多么的难看,展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周围的亲兵立刻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有人连搀带扶的把他和陆剑秋分别扶了起来。而转瞬之间,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北胡人忽然大乱,从远处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属于他们的旗帜在微微泛白的天光下迎风飞扬。
合围之势已成,北胡大势已去,结局几成定论。
周围人全都把目光聚集在卢恒身上,卢恒重新翻身上马,凝视着眼前的景象,片刻之后,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全部消灭。”
在黎明微白的晨光中,喊杀声起,震动着清晨原本安详静谧的空气,浓烈的血腥味在幽静的山谷里随雾霭四处弥散。
倘若真的有山神,一定是要震怒的吧。
同为人类,为何又要这样你死我活的拼杀?为何又要这样的相残?
人们都要和平不要战争,可战争又说自己是维护和平的手段,简直像是一对矛盾。
究竟,谁又能给出一个答案?苍天,神灵,抑或人自己?
卢恒勒马在帅旗下静静的看着。
战场已经复归一片寂静,重新只有阵阵寒风呼啸而过。
再次整列好的士兵,脸上大都带着胜利的喜悦,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望着他的全心全意的信赖和敬佩。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达到了他所预想的效果:消除了士兵们对血牙铁骑的恐惧。而同时还超乎他所设想的,更进一步在军中树立了自己的威望。
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心中却仿佛有些空荡荡的。
他们是胜利了,可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方捷,想起了殷昊。
能够算是,一点点的告慰么?
他抬头望了望白色的天空,低下头微微笑了笑,抬手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石子坡的驻扎地,关于本次战斗的许多清点统计等后续工作还在进行着。卢恒躲在帅帐内忙了半天,看了数份报上来的文书,终于觉得有些乏累了。
正当他准备休息片刻的时候,阿吕头人却来跟他辞行了。
这次能够顺利找到北胡人的驻地,阿吕头人功不可没,可是此时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凝重的好似数九寒天里的冰雪。
卢恒凝目看了他片刻,也能够理解他心中的复杂的无奈。当下只是按照当初说好的,取了封赏给他,又交给了他元帅的手谕。有了这个,就可以按照上面写好的数额,去军队粮仓支取粮食。
阿吕头人需要这些金钱和粮食,来帮助他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家园的族人,度过这个寒冷的严冬,重建家园,重新寻找幸福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因为同族的北胡人而被破坏,所以他们才不得不选择与异族合作,来换取自己继续生存的权利。
这其中的谁是谁非,谁能说得清楚呢?
他叹息一声,对于归心似箭的阿吕头人也不再多做挽留,只是说将来若有什么困难,只管上蓟州城大营去找他。
阿吕头人拜谢了去了。卢恒站起身来,出神的凝视了片刻外面的天空,转身走了出去。
刘晖在这次战斗中受了伤,幸好不算严重。倒是听说陆剑秋也有不适,他心中颇为担忧,总在想该不会是那时候为了护着他不让他摔伤,被他压出什么事情来了吧?
他虽然瘦,倒也不算轻,更何况一身铠甲?
可又知道去找他肯定是会被骂的,于是一直磨磨蹭蹭。
现在却还是去了。
到底放心不下。
走进暂居的小屋,就看到陆剑秋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看着他,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真是的,用得着这么明显么?
卢恒假装没有在意的笑着走过去,扶着椅背问道:“怎么样?你还好吧,我听说你也有些不适,要不要紧?”
陆剑秋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
卢恒一个人笑了半天终于撑不住了,噘了嘴委屈的说:“怎么了嘛!好不容易全胜啊,你干吗这么不高兴?你气我下令把那些人全杀了,是不是?”
陆剑秋看着他,目光动摇了一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是的,那个我能理解,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菩萨心肠……”
“那你还在生什么气?”
“你还问我?!你不知道么!”陆剑秋蓦的抬起头吼道。
卢恒看着他心虚的笑了笑:“那个啊……我知道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被我一箭射死的那个人正是血牙铁骑的统帅贺楼敬羽!”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陆剑秋叫了起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还记得么?你说你会听我的话的,你那是怎么听我的话的?!”
卢恒有些委屈的望了他一眼,垂了头小声道:“我知道,那时候很危险,我也知道你一定会骂我,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做了吗?”
陆剑秋看着他,一副有话你就快说的表情。
卢恒微微的笑了起来,看着他很认真的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保护我的。”
陆剑秋蓦的愣住了,怔怔的看着他。
卢恒侧过头笑道:“怎样?你果然来了,对不对?”
陆剑秋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低头用手按在太阳穴上。
卢恒笑了笑,故意换了轻松些的声音说:“好啦,别生我的气啦。咱们等等就该赶紧回蓟州城去了。也不知道殷昊怎样了,韩静云上次写信来说殷昊心境很差,等回去了你去劝劝他吧——”
“道歉。”陆剑秋忽然打断他的话,卢恒不禁低下头看过去。
陆剑秋依然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你要道歉,说你错了,你再也不这么做了。”
声音里带着不容辩驳似的强硬。
卢恒蓦的一跺脚:“为什么?我没错!虽然是很危险,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我怎么能逃?请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好不好?我是主帅!是这支军队的表率!遇到任何危险的情况我就只能躲在别人背后,这样怎么行?我有我自己必须履行的义务!你给我记好了,我不是总需要你们保护的小孩子!”
他说完了,屋内忽然一片寂静。
寂静的,仿佛连空气都沉重起来了。
卢恒转脸看向门外。心里堆砌的满满的都是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能理解他呢?为什么都觉得他一定需要被保护的那么周全呢?那样他还不如就躲在京城的家里哪里都不要去的好!
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你总是这样子,我怎么能够放心?”
很轻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奈和一丝疲惫。
心里蓦的发出了“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崩塌了,有什么改变了,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漫出来了。
双手忽然有些微微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他真想说:“你不放心,那就永远守在我身边好了。”
可是,终究说不出口。
他只是转过来,蹲下身,趴在了坐着的人的腿上。
他知道自己是这样被关心着,被珍重着,被保护着。
鼻子有些微微的酸,就好像心里满满当当的幸福要化成泪水溢出来。
“对不起,我错了……”他轻声的说,“不过,我不是为了我做的事情本身而道歉,而是为了,让你担心了,才道歉的。”
隔了半晌,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叹息。随即,有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温柔的抚摸着。
他知道,这就表示,他的任性,又被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