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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三十六章 完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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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四周的一切都淹没在一片漆黑当中,浓厚的云在天上缓缓的移动,却不曾漏下过一缕月辉。阔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疾风呼啸,带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寒意肆意扩散。
卢恒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肩膀。埋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到失去知觉了。所以在活动肩膀的时候也传来了一阵刺痛。同时觉得麻木的还有自己的脸。露在寒风中没有任何保护的脸,仿佛已经变成了石块。他抬起手用力的搓了搓,麻木的脸上也逐渐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同时落到他脸上的还有一道关怀的目光,就来自他近旁的人,似是在无声的询问他是否要紧。他调动已经僵硬的脸部肌肉,露出一丝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那道目光收了回去,卢恒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顿时从口中逸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在眼前袅袅的变换着形状。
说实话,他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不习惯那个叫陆剑秋的家伙穿着一身很正规的铠甲,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想起在决定出发前第一次看到他穿着一身铠甲出现的时候,他差点脱口而出的问“这是谁啊”,虽然反应了过来,可他还是不明白一向讨厌笨重铠甲的陆剑秋为什么会仿佛很习惯的穿了起来。背着他偷偷的问了刘晖,刘晖才吞吞吐吐的说,本来陆公子不让我们告诉您的,是上次从赤柳峡败退回来后,他就私下里找到我哥,让我哥帮他找了一套合适的铠甲,他说要习惯习惯。我哥说,他应该是想更好的在战场上保护您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猛地怔了了一下,心里旋即有一股暖流流过。
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实际上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在表面上永远都是一副仿佛不放在心上、懒洋洋的随意样子。
若不是已经习惯他这副德性了,大概真的会以为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在乎吧。
——其实,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其实,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禁不住在寒风中微微笑了一下,带动了一阵刺痛。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起来吧。
从方捷阵亡后,整个军营里都弥漫着一股肃穆而凝重的气氛。对于他而言,心中固然哀伤,但更重要的是对北胡人的作战。
方捷的死,北胡人的成功逃脱,都逼得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支血牙铁骑,将其歼灭。他身为一军主帅亲征,一员大将战死,兵力数倍于敌人,倘若再不能消灭,别说实现他预想的重振士气、消除军中对于血牙的恐惧心理,只怕是连这次战争最终的结果也别指望能获胜了。
那他就好去以死谢罪了。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从送韩静云一行上路之后,他就立刻又部署了新的计划。而阿吕头人也不负众望,经过连续数日的追踪查探,终于在昨天找到了北胡人的踪迹。得到了报告的卢恒,立刻整编队伍,趁着夜色的掩护,兵分三路,对北胡人临时的驻扎地进行了包围。
北胡人躲藏的地点是在南野马山的深处。南野马山是蓟州境内最主要的山脉,沿着蓟州南部边界一路延绵,层峦叠嶂,地形复杂,即使是本地山民,也很少敢于过分深入山中,只有经验最老道的猎手才敢翻山越岭的去追寻猎物。一直有传说说山中深处有山神,倘若误闯了山神的禁地就要被收走。在这样的渺无人烟的深山里藏上两千多号人果然不成问题。
现在,部署在血牙铁骑驻扎的山谷外的两路人马都已到位,两边呼应,成半圆合围之势,而故意空下的缺口,正是为了放北胡人逃走。
当他们一路逃窜出来正以为脱得大难的时候,就是第三路军,也就是卢恒亲帅的这支人马出面,彻底斩断他们逃生之念的时候。
这个计划应该说是万无一失。
北胡人完全没想到有人能在南野马山深处发现他们的踪迹,所以显得十分松懈。天公作美,今晚不但没有月色,连星光也无,黑漆漆的四野,正适合潜伏和偷袭。
只是也数次领教了北胡人的狡诈和顽强,卢恒也不敢托大,即使四周寒冷无比,他依然事先下令要耐心的等到最好的动手时机。
所谓最好的时机,就是在黎明到来之前,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这是人最疲惫、最困乏、最容易松弛的时候。
他必须要一击得手,成败在此一决,决不能再拖延半分。
这样的信念也灌注到了在场的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山风呼啸,似乎连天地和山川都沉沉睡去了,安静到一点生命迹象都不存在似的。
突然,正前方漆黑一片的夜空里升腾起了一抹耀眼的红色,随即就听到焰火升空爆裂的啸声,接着山谷间仿佛传来了闷雷般的沉响,闷雷般的声音又逐渐分化成了马蹄的急促响声、箭矢的破空声、人的呐喊声和兵戈的交击声,透过寒冷的空气传来,声声入耳。
显然,前方的战斗已经打响。
焰火就是命令,潜伏的第三路军也立刻摆开了阵势。
陆剑秋翻身上马,看着眼前卢恒整个身体如绷在弦上的箭一般,全神贯注的瞪着前方,右手紧紧的握在枪杆上。
他的眼神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虽然他说过他会听他的话,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他保持绝对的冷静理智也不容易。
那么,就把他所有有可能会出漏洞的地方都交给他吧。
他探手把银色的长枪提在了手中。
陆家的枪法,终于要又一次的用在战场上了吗?终于又一次要面对相同的敌人了?
他本来是想,绝对不要跟父亲一样,绝对不要卷进这些与朝廷、与官场有关系的事情中的,可是,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他又看了一眼前侧银盔银甲的少年,转回头,凝聚起了全身的注意力,灌注在握住长枪的手上。
仿佛只是过了一瞬,又仿佛是等了很久,就听到从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近了,就见卢恒一挥手,身旁立刻有人也发射了一枚红色的焰火上天。在焰火燃烧的光芒下,可以看到,他们前方不远处,又一群黑色的身影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一般,全部勒马停在原地。
黑色的马匹,黑色的铠甲,唯独只有胸前有交错的血红色狼牙标记。在赤红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可怖。
然而血牙铁骑果然并非浪得虚名,见到他们这支埋伏的人马似乎并不过分惊异,只见旗帜舞动,刚才还显得杂乱无章的人马瞬间又重新结成了阵势。
此时的延军占据地利,北胡人地势较低,不易施展马上的优势。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重重箭矢已经对准了被困的北胡人。
只要令旗一挥,所有箭矢就会如同急雨一般攒射向他们,即使他们都有重甲护身,延军所持有的也都是强攻硬弩,没有穿不透的道理。到那时,自然胜负立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令旗挥了。
弦响了,箭矢破空而出。
与此同时,北胡人也动了。刚才凝固犹如雕像般的千余人忽然如潮水般整齐划一的向后退去,而又迅速分为两路调转马头向后疾驰。
几乎所有延军都不能理解他们这样的举动。他们此时向后撤去又能如何?后面两路人马显然会一路追过来,不过片刻就呈前后合围之势,到时他们插翅也难逃。
卢恒看着前方忽然眉头一蹙,大叫一声“不好!”立刻又扭头对周围的人吼道:“第二批弓弩手准备!”
似乎就为了应和他的吼声,向后撤去的北胡人突然分为两路,分别由较低的地势冲了上来,分两翼反而向他们包抄过来。
第二批弓弩手的箭立刻毫不留情的向他们射去,可这些一身漆黑的人不但装束诡异,连行径都仿佛地狱中冒出的恶鬼,竟丝毫不畏惧这些利矢似的,毫不停顿的继续全速向他们冲来。
冲在最前面的人和马都中了箭,可依靠着强大的惯性依旧向前冲了很远才倒下,而第二批弓弩手所射出的箭矢却几乎都被他们挡下了,后面的人立刻毫不犹豫的越过了前面人的尸体继续冲过来。
他们的速度简直快到教人无法相信的程度,而延军这边因为震惊,又因为猝不及防这等状况,刚刚退下的第一批弓弩手竟有大半还没有装好弓箭。当弓弩手不能射箭的时候,就成了最为脆弱的一环。卢恒立刻下令弓弩手撤回,骑兵迎击。
转眼之间,攻守之势颠倒。
看来北胡人是要争取这短暂的时间,在后面追兵未到不能形成合围的情况下,不论牺牲多少也要从这里突围而出。
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原因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有他们必须要保护的重要人物在此。
所有人的牺牲都是为了让那个人能够逃出去。
卢恒心里很清楚,北胡人这轮攻势不过是拼尽残力的最后挣扎。这种力量是非常可怕的,但也是非常短暂的。只要他们能顶住这一下趁势而来的攻击,阻断他们的气势,对于兵力、准备都全面占优的他们来说,肯定是能拿到胜利的。
只是,面对最后放手一搏、背水一战的北胡人,他们能不能抵挡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不,是拼了命也要抵挡住!
他们同样也是背水一战,必须彻底的打倒敌人才行!
他咬紧了牙望向前方,冲过去的骑兵已经和血牙混战在了一起,对方的行动因此滞了一滞。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趁着双方一时胶着混战的时候,有一支北胡人忽然从侧翼杀了过来,简直不要命似的突破重围,直向……直向他所在的方向杀来!
“不好!”刘晖大喝一声,显然看出敌人的打算,正是想趁乱而取上将性命,以图延军无主大乱而觅得生机。就算不能也要搅乱中军,而情势越混乱对他们就越有利。
他哪里能够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中军亲兵立刻列队护卫在卢恒周围,而刘晖更是亲自带领一支骑兵迎上那支乱砍乱杀的血牙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