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始之罪》絮墨如言

6、宇宙之初（四）

　　【1】

　　蓝城市美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姓赵，叫赵柏涛，是一个怕惹事不愿意担责任的胆小鬼，他能坐上局长这个职位，纯属运气好。

　　六年前，还在分局刑侦大队任职的苏柘因为一起刑事案件，遭到匿名投诉，在后期的竞选中落榜，竞争对手赵柏涛意外上位。

　　不过，赵柏涛虽然胆小如鼠，做事畏首畏尾，也算是个稳重的保守派，他管辖的美菱区，除了打架斗殴或者偷窃等小事件层出不穷，并无重大事故发生，倒也太平了好几年。

　　直到八·一五案的出现。

　　“我这局长算是白当了。”分局办公室内，赵柏涛拍着桌子对着分局刑侦队的一帮人破口大骂，“事情出在我管辖的范围，整整半个月过去了，竟然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人家市局的人一来就揪出了头号嫌疑人，我养你们这一帮废物是干什么用的？”

　　分局刑侦队的队长叫黄宏，低着头不吭声，任由对方的唾沫星子满屋飞。

　　“赵局，人家是调了鹭岛那边的监控，咱们分局一向‘谨慎’，也不敢随便动那帮土太岁的地儿。”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到“谨慎”两个字的时候故意拖长了尾音，还不忘看一眼赵柏涛的脸色，“自从出事以来，黄队带着我们天天走访，到处搜集线索，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您也不能只看得见功劳，却不见苦劳啊。”

　　说这话的是何晓，分局刑侦队的队员之一，黄宏递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激怒赵柏涛，何晓像是没看见似的，“更何况，您要是但凡胆子大一点，咱们早就锁定目标了，也不至于让市局的人抢占了先机。”

　　原本这案子上面已经安排市局成立专案组来调查，按理说分局只需要配合就算尽了本职，可偏偏赵柏涛咽不下这口气，那报案的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在美菱区发现的尸体，不向分局报案，直接一口气捅到了市局，分局到最后才被通知，害得他在全警大会上没少被领导骂。

　　赵柏涛被何晓这一连串的话呛住，他脸色铁青，嘴角抽动，像是要开骂，但却又在关键时刻冷静了下来。

　　何晓是苏柘的表妹，赵柏涛即使再生气也不敢动她，毕竟苏柘的老爹是苏建中，市局的一把手，不看僧面看佛面。

　　“行了，就你话多。”赵柏涛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边，蓝城市公安局刑侦队提讯室内，周越泽已经没有了耐心。

　　“我都说了，我是打过这个人，但我没杀他啊。”

　　苏柘坐在周越泽对面，用食指点了点桌子：“案发前一周，就在鹭岛雨汀露丝西餐厅，你伙同一帮人，集体殴打过死者，原因？”

　　周越泽翘着二郎腿，白眼翻到天上去：“他说要为妹妹讨回公道，可我就纳了闷了，我连他妹妹是谁都不知道。”

　　苏柘把照片递给他：“这个人你认识吗？”照片里的女孩披着长长的头发，面带笑容，清纯可人。

　　周越泽拿着照片看了好半天，喃喃自语：“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苏柘也不生气，仿佛算准了对方会有这反应似的：“到底认不认识？”

　　“噢，我想起来了。”周越泽大腿一拍，恍然大悟般，“她叫小艺，姓什么我不知道，在黑匣子做酒女郎。”随后感叹道：“只是，你给我的这个照片，跟她见到我时的装扮，差距有点大。”

　　苏柘皱眉：“酒女郎？”

　　“就是卖酒的，正经买卖，正经买卖。”见苏柘表情不对，周越泽连忙解释，“当时吧，我看她长得不错，就打算照顾照顾她的生意，后来我喝多了，她主动送我回房间，后面的事情大家都你情我愿的……苏队长，男欢女爱的事你们警察也管？”

　　苏柘冷哼一声：“你口中的小艺，原名卢晓艺，她的哥哥卢晓华半个月前被人杀了，之后这个卢晓艺就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周越泽连连摇头：“啧啧啧……可惜了，这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疯了……”

　　苏柘哼笑出声：“你倒是挺怜香惜玉的。”

　　“可不是嘛苏队长，要是条件允许，我恨不得把这世间所有凄苦的女孩儿都收在身边，好好疼……爱。”

　　“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呢，后宫佳丽三千，嗯？”苏柘不想听他贫嘴浪费时间，直入正题，“为什么死者要说是你欺负了他的妹妹，还要找你讨回公道，难道卢晓艺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跟你发生关系？”

　　周越泽往桌子上一拍，人也跟着站起来，指着苏柘：“苏柘，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陪同的警员见势不对，立即将周越泽按住。

　　苏柘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往下挥：“坐下坐下……你不需要激动，这只是合理的推断。”

　　周越泽冷哼道：“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温晓云，我跟卢晓艺的事她都知道。”

　　苏柘问：“温晓云是谁？”

　　周越泽说：“卢晓艺的同班同学，我们三个还在一起吃过饭，试问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吃饭？”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打人？”

　　“要是平时，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就算了，可那天偏巧我未来老丈人也在，他说那样的话，简直就是诋毁我的名声，我实在是气不过，这才动了手……”

　　【2】

　　审了接近一个小时，周越泽仍旧咬定自己并没有强.奸卢晓艺，并声称自己殴打卢晓华也是因为他当着自己准岳父的面出言不逊，他一时气极才打人的，而且事后也给了他一笔非常可观的抚恤金，这件事在当时已经私下解决。

　　“头儿，要不休息一会儿吧？”同事林岚在监控室外通过无线耳麦提醒苏柘。

　　没过多久，苏柘从提讯室出来，林岚见他脸色不好，问：“是不是要放人了？”

　　苏柘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在眉心处按了一会儿，说：“不急，再等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你找人去查一下蓝城大学一个叫温晓云的学生，向她了解一下卢晓艺和周越泽的关系如何。”苏柘将最后一口烟吸完，“现在……通知全体，马上开个会。”

　　“收到！”

　　十五分钟以后，市局会议厅，苏柘带着刑侦队的一班人马召开了八·一五杀人案的阶段性总结大会。

　　会议厅的投影屏幕上，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张脸此刻已经没有半分温度，很快便会在火焰中化成灰烬。

　　苏柘拿着激光笔，指着照片右边死者的信息说：“卢晓华，男，十九岁，高中文凭，父亲早亡，母亲也于一年前死于肝癌，家里只剩下一个妹妹，家庭非常困难。卢晓华为了供妹妹读书高中就辍学四处打工，8月15号这一天，意外猝死在北区猫耳胡同，商贩老刘发现尸体并报案。”

　　“案发地猫耳胡同在北部老城区，那里的监控因为年久失修早就已经损坏，凶手很有可能事先勘探过地形，或者对那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性。”

　　随后，屏幕切换至死者的尸身和局部细节，台下一阵肃穆，有人捂着嘴，差点干呕出来。

　　之前媒体报道的时候，只停留在文字内容，所有的新闻均未出现过死者的照片，此刻公之于众，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像是被毕加索画过一样让人心有余悸。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日早上五点半左右，法医给出的生理死亡时间是八月十五日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尸体周围有大片血迹，化验结果与死者完全吻合。死者的脸部有被大面积啃咬的痕迹，确认是人的牙齿，排除了遭遇动物袭击的可能。我们做了单体组胺试验，确认并非死后恶意毁尸，也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是一点一点被咬死的。另外，还有一点是法医在案发现场没有注意的，死者除了脸部，并没有其他致命伤，但大腿外侧有一微型针孔，指甲处有淤泥，有可能是被害过程中唯一反抗的痕迹，我们已经采集了相关标本做进一步的化验，还没出结果。”

　　林岚补充道：“死者当晚去过鹭岛雨汀别墅区的MUSE酒吧送货，据老板娘莎莉回忆，当时他送完货以后就走了，并无异常。监控显示他大约晚上七点左右骑着三轮车进入大门，十点左右骑着三轮车离开。”

　　苏柘说：“从死亡时间推论，死者是离开鹭岛以后被害。”

　　坐在林岚旁边带眼镜的男生，看上去斯斯文文，是刑侦队今年新招的实习生，听说他跟分局的黄宏队长是校友，来刑侦队实习也是黄队引荐的。

　　此刻，他嘴唇蠕动，像是有话要讲，但又非常害怕，右手捏着签字笔，有些微微的颤抖。

　　苏柘刚好看到，问他：“杨墨，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个叫杨墨的年轻人突然被点名，一时间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但因为太紧张而一度语塞。

　　苏柘鼓励他说：“没事，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得到队长的肯定，杨墨有了一些勇气，说：“死者大腿外侧有针孔，血液中含有镇定剂成分，很有可能在死亡前被人注射了镇定剂，这是死者没有反抗痕迹的原因之一。”

　　噗嗤一声，有人笑道：“这不显而易见的事嘛，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大发现呢。”

　　说这话的是何晓，因为不满赵泊涛的做事风格，趁着市局这个案子缺人，求了苏柘借调上来帮忙。

　　杨墨听完何晓的话，一张脸憋得通红：“对，对不起。”

　　苏柘瞪了何晓一眼，又对杨墨说：“没关系，你说的很对，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后续如果还有什么新的发现，可以随时跟我汇报。”

　　何晓不服气：“我看呐，就是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变.态食人魔，以这种方式杀人只是为了获得杀人的快感，好多电影不都是这么写的嘛。”

　　听何晓说到这里，苏柘突然想起什么：“在这里我需要跟大家强调一下，市委市政府因为最近的“食人魔”新闻已经对我们市局很不满意，指责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封锁消息。这次的杀人案，跟以往不同，存在着很多疑点，所以后续关于案件的任何进展都不可以传出去，如果被我发现，有谁跟媒体勾兑，倒卖一手信息，别怪我翻脸。”

　　随后，苏柘继续说：“我们继续再看一下卢晓华的社会关系。”

　　屏幕再度切换，一个长发美女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卢晓艺，女，十八岁，是蓝城大学艺术学院的大一新生，也是被害者卢晓华的亲生妹妹。卢晓艺在卢晓华去世以后精神就不太正常了，现在被送往了郊区的玛利亚精神病院看护，现在她的任何语言都无法作为证词，也无法提供给我们合理有效的线索。”

　　“但是，卢晓艺死前跟一个叫周越泽的男人有过感情纠葛。”苏柘说，“死者找过周越泽，声称他强迫了卢晓艺，周越泽大发雷霆，当即就打了死者。根据周越泽的描述，他事后给了卢晓华一笔钱，这个我们在银行已经确认过，当时确实有一笔钱打入了卢晓华的户头。”

　　“卢晓华说周越泽强迫了卢晓艺，但周越泽又说卢晓艺跟他是你情我愿，很明显，这两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人说谎了。”

　　有人突然说：“不是说卢晓艺发疯之前找过心理师做心理咨询嘛，没准就是为了这件事，问过咨询师一切都知道啦。”

　　林岚皱眉，目光扫过苏柘，但很快又收回视线：“头儿已经找过她了，但对方不愿意配合。”

　　何晓不相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堂堂市局刑侦队队长都不配合？”

　　苏柘叹了口气：“格言那边，我会再想办法的。”

　　一听是格言，何晓忍不住勾了勾嘴：“噢……我当是谁呢……”

　　苏柘说：“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地不再吭声。

　　【3】

　　苏柘安排完后续事宜就散了会，他一路下楼，走到市局大厅，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穿着粉红衬衣的男人，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跟倒茶水的文员调.情。

　　男人满脸忧愁地盯着对方：“宝贝儿，你长得这么漂亮，却偏偏在这里干着端茶倒水的工作，未免太可惜了一点。”

　　女孩儿本就内向羞涩，一听对方这么说，更是羞得低下了头，声音像蚊子似的：“这……这里也挺好的，比……比较稳定。”

　　臻橙晃眼看到苏柘从楼梯上走下来，故意拔高了音调：“就这点死工资，有什么可干的？不如跟哥哥走，保证你一个月的薪水能抵得上市局刑侦队队长一年的工资。”

　　这时，女孩儿也恰好看到迎面而来的苏柘，急忙借故离开。

　　苏柘走到臻橙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臻橙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刚从格言那里回来，正好路过市局，来见见老熟人。”

　　苏柘一听“格言”两个字，脸色立马就变了：“你小子想干嘛？”

　　臻橙叹了口气：“也不干嘛，就是一不小心知道了，我们不可一世的苏大警官竟然还谈过恋爱，恋爱的对象正巧现在是我的心理师，你说这世界小不小？”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听说你只谈了半个月就把人家甩了？”臻橙连连摇头，“啧啧啧……苏队长平时装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渣起来连我都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