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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宇宙之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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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林岚望着臻橙离开的背影问一旁的苏柘。
苏柘点了根烟,拢着火吸燃:“随他去吧。”
林岚无奈地说:“你这几年啊,真的是把那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他成天惹事,哪次不是你给他擦屁股,这一次你竟然允许他带走犯罪嫌疑人,会不会太过了?头儿,那件事已经过去六年了,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何必……”
苏柘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周越泽是凶手,我们最多把他拘二十四小时最终还是得放人,我只是秉公办事,跟六年前的事没关系。”
苏柘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林岚看着男人的背影,也只剩下无奈。
六年前,苏柘本可以被提拔为美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可却突然接到举报,说他在一起自杀案中无视目击者证词,不给他说话的权利。
最后,这件事虽然已经调查清楚,目击者所说的案发现场出现的人影纯属虚构,死者确实是自杀身亡。可不论结果如何,苏柘的名声确实是因为这一次的举报而受到影响,上面考虑到社会影响,撤销了他的调令,还给予了失职的处分。
这个举报的人,就是臻橙,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
【2】
格言住在锦绣路的一栋老小区,房子是姥姥留下来的。
格言的父母常年定居国外,她从小由姥姥抚养长大,对姥姥的感情很深,即使老人家已经过世很多年,格言的心里还是放不下,迟迟不愿意搬走。
今天是星期四,学校下午有一堂心理学选修课,格言上完课以后没有去心理咨询室,而是托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
上课的时候,有学生又提到了815杀人案,还问她人吃人是否属于心理病态学的范畴,她无法回答,于是学生又举出了新闻上的报道,法医的鉴定结果等,有认识卢晓艺的同学都很惋惜,说卢晓艺在学校表现非常好,正准备代表蓝城大学参加国际比赛,可眼下出了这种事,实在可惜。
格言的思绪回到一个月以前,卢晓艺第一次来做心理咨询。她想,这两者之间会不会真的有联系?如果她因为隐瞒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线索的信息而导致凶手不能绳之于法,她的良心能够安宁?
这段时间,她内心总有两个黑白小人在打架。白小人让她说,黑小人让她不说,她被折磨地彻夜难眠,由此身体也吃不消。
额头开始出汗,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八月下旬的天气,原不该这么冷才对,等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发烧的时候,头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3】
格言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
身上穿着病号特有的条纹蓝大褂躺在病床上,头顶的吊瓶正在一滴一滴地往细小的血管里输送冰冷的液体,扎针的右手随着液体的流过也一片冰凉,直抵心底。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发现浑身无力,此时刚好遇到一个护士走进房间。
小护士放下手中端着的放药托盘,走到格言身边,叮嘱她不要乱动。
“四十度的高烧,还得输两瓶。”小护士用手捏了捏挂在中间的药水袋,说,“要是觉得速度太快,就这样调一下。”
格言皱眉,吃力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护士想了想说:“大概九点吧,你男朋友给你办住院手续去了,别紧张,等过了今晚,应该就好了。”
“男朋友?”
“是呀。”说到格言的男朋友,小护士原本淡漠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笑意,“长得又高又帅,一个劲儿地朝主治医师嚷嚷要给你最贵的药。都说医院是一个考验人性的地方,难得遇到你男朋友那样对你好的人。”
格言越听越糊涂,本来头就痛,想不明白的时候头就更痛了,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只听见突然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句:“言言,你终于醒了。”
低沉而又沙哑的声线让格言有些紧张,直到那张“天妒”的脸出现在眼前,格言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臻橙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和黑色的休闲裤,一本正经地站在门口,像是来参加她的葬礼。
他走到床边,慢慢蹲了下去,握着格言的手声泪俱下,小护士露出了羡慕的微笑,宽慰几句没有大碍的话,便识趣地走了。
门啪的一声关上,格言抽出自己的左手:“可以了,人走了。”
男人眨巴眨巴眼睛:“什么可以了?”
格言问:“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臻橙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像是干了一天活的人。他想起什么,走到门边,把刚才一激动掉在地上的水果袋子拎了起来,来回瞅了几眼:“还好没坏,想吃苹果还是梨?”
格言笑了笑:“你会削水果嘛?”
臻橙拿出一个苹果,瞅了一眼桌上的水果刀,最终还是走到饮水机前,就着饮水机的水龙头洗了足足五分钟,然后走到床边,递给格言:“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格言努了努下巴:“放那儿吧,我吃不下。”
臻橙有些生气:“我洗了那么久,你吃一口都不行吗?”
格言哭笑不得:“你拿来吧,我吃一口就是了。”
臻橙听见这话,瞬间乐开了花,笑呵呵地将苹果递到格言的嘴边,格言轻轻咬了一口,臻橙也不逼她再吃,随手将苹果丢进一旁的垃圾袋里。
“你怎么丢了?”
“你不吃了啊。”
“就这么丢了多浪费啊。”
“你也不吃,我又不吃,不丢了怎么办?”
“你们这些富家子弟,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你把这个咬过的苹果放到外面的垃圾桶上,没准还可以喂饱一个流浪汉,现在可好,只能便宜微生物了。”
格言本以为用这种语气对这位爷说话,他肯定气得扭头就走,或者破口大骂,但没想到对方只是愣了一下,像是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随后悠悠地回了一句:“哦,那下次我记住了。”
格言心里舒坦了很多,她突然觉得其实臻橙也没那么讨厌,他只不过是一个狂妄的孩子而已。
“今天谢谢你,可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臻橙漫不经心地回她:“我今天搬家,刚好看见你倒在门口,就顺便把你送来医院了,不用谢。”
呵呵呵。
“你今天搬家?”
“对呀。”
“搬哪里?”
臻橙笑嘻嘻地说:“你说巧不巧,刚好就在你家隔壁!”
“恰好搬到我的小区?那么个破小区,你也瞧得上?”
臻橙一本正经:“怎么,你住得那个小区,我就住不得,又没住你家。”
额,似乎无力反驳。
“不过。”臻橙转瞬一脸嫌弃的模样,“你住那地方,还真的……一言难尽,好在我已经装修过了,大概凑合着住吧。”
这位爷一副微服私访的派头,格言的嘴张了又合,愣是没说出话来。
“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装修的对吧?”他像是看穿一切,突然严肃起来,“我想想……可能一个月以前?不对……可能一周以前?唔……可能就在前几天。”
格言:“……”
臻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是我的私人心理师,咱们住得近一点,有利于交流不是吗?”
格言:“……”
臻橙没等格言说话,径直走到桌边,将护士留下的药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颗一颗地数好药丸,而后倒了温开水,嘱咐着她把药吃完。
格言觉得臻橙是他见过的问题少年当中最奇怪的一个。有时候他的狂妄自大和胡作非为让人恨得牙痒,有时候他的心思又无比细腻,仿佛一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这样一个极度矛盾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以及确定,她想治好他,并不是自己有多伟大,而是她觉得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格言吃了药以后,很快便药效发作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又看见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女人。
女人最开始是闭着眼,但突然又一张眼,一双黑色的瞳眸瞬间变成赤红,她紧紧抓住格言的脖颈,把她勒得呼吸不过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你害死我的,都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突然,画面又切换到了心理咨询室。一个长发及肩,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孩安静地坐在她的面前。梦里,她看见自己正在跟那个女孩交谈,但她看不到对面女孩的表情,只能从侧面看到她的泪水划过细长的脖颈。
她听见女孩说:“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不敢告诉哥哥,可我真的好难过……”
坐在女孩对面的自己耐心地听着这一切,而后听见梦里的那个自己说:“不要把它当做一种负担,你只要勇敢面对自己,一切都会豁然开朗,会好起来的。”
听完这句话,女孩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而自己则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耐心安慰。
那一夜,格言几乎是在好几个梦中来回串场,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连枕头都浸湿了,她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汗水还是泪水。
好在,烧是退了,人也清爽了不少。
臻橙给格言办了出院手续,正准备开车把格言送回家,却在医院门口碰到了苏柘。
臻橙的脸色不太好看,拉着格言要上车,却被苏柘拦住:“小言,我送你回去。”
“是我照顾了她一夜,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你倒好,一来就要强行把人带走?”臻橙看了一眼格言,又看向苏柘,而后弯了弯嘴角,低声在他耳边说:“怎么,想再续前缘哪呐。”
苏柘的腮帮子动了一下,他在忍,但嘴里还是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小言,我送你回去吧。”
格言心想,臻橙累了一天一夜,也该回去休息了,看苏柘的样子,应该有事找她,于是也不顾旁边男人气得炸毛,点点头跟着苏柘走了。
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臻橙此刻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波涛汹涌。
这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起,也不看是谁打来的,开口就骂:“你他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电话里那人也没想到这当头棒喝,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你怎么了?”
臻橙一听是陈悦凌的声音,放松了语气:“对不起,找我有事吗?”
“阿橙,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