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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

  •   莫倚高楼。

      梅影在窗,横斜如画。天空之上,清澈如水,却又透着冬天的凉青,又颠倒照着梅枝上,花光倒射,映衬残雪,都似一世界满铺着一层水银。梅花树下,那个身披松花色丝棉袍儿的女孩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却远远瞅着,惟见她秀丽的身姿,不过瞬间,她的脸儿微微侧了过来,正迎着自己的目光,自己就看见她鸦色长发,单只是随意挽了上去,那满天的天色,衬在她的肌肤上,依旧是莹白似雪,又微透出光色来,竟如桌前按纸的那一方冻石般,凝着半透明的玉色;却偏偏看上去又有些憔悴的意思。她嘴角儿微微弯起,脸上带着喜意,那目光清澈如流,正打量着那梅树下的雪狮子。这女孩儿眼熟,倒像是那一日撞见的丫头——锦绣,锦绣,她是叫这个名儿。自己看了一回,又见她细细打量那一旁的玉碑,口里又似在念着什么,却是念着什么?只是隔得如此远了,又哪里听得见?

      他立在窗前,看着,嘴角就噙起一丝笑意来,微微皱着的眉也舒展开来。一双眸子,便紧紧地盯着她,虽是冬日,她的身姿依旧颇为纤瘦,转过身儿,倒如春柳一般,袅袅婷婷。就见得渐行渐远了。

      渐行渐远,隐在更远处,是竹阴交翠、残雪压枝,又他取了手边闲置的一管长笛,就横在唇边,有缠绵不觉余缕的笛声漾起,却是一套《落梅花》,调寄凄清,尘虑渐蠲;正是:一声长笛倚楼时,应恨不题红叶、寄相思。

      他细细地吹了一回,又抛下笛儿,笛子末端原系着一条大红丝绦,上挂着一方小小汉玉,丁零一声,落在桌上,清澈悦耳。他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道:“可是发昏了,这一早上的,吹什么笛儿。”

      “正是,这一早上的,倒是卿少爷雅兴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柳卿听得,那白皙清癯的脸上,本还是和风煦煦,随即就为严寒所笼,闪过一道冷意;这冷意不过一瞬即消,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柳卿转过身来,正对着那青衣人,轻声道:“如何,来得这么早?”说罢,又低声道:“虽说是大哥——”,微停,便迅即改口道:“柳逸尚未回来,终究怕有人看到,倒是露马脚。”

      青衣人听闻此话,就是眉毛一轩,懒懒笑道:“自然是来寻你有事儿的。”柳卿踌躇道:“若是有事,也无需此刻过来。”青衣人叹了一口气,就快语道:“此事急切。”说罢,上前附了柳卿之耳,细细说了一回。柳卿听了此话,脸上神色不定,似大为难状,苦笑道:“这个——只怕——”话便停到这里,也不知须得如何接下去了。

      青衣人听了,又是一声冷笑,“可是我们王爷料着了,出门前王爷就交代,若是卿少爷不愿意,他另寻人去。”柳卿听后,也不接话,脸色却终归平静,停了约略半柱香时分,才毅然道:“也罢,你上复王爷,此事我自然替王爷妥当做了才是。”青衣人就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卿少爷果然是明白人。”说罢,又低声道:“我明儿便须出京一趟,待得回来,我王鹏飞再来拜会卿少爷。”说罢,转身欲行。

      柳卿见了,就忙忙止道:“这时辰说早不早,你如何来的我也不管,只是出去,须得防备。”王鹏飞听了,也不止步,一壁出去,一壁道:“我自有内线。”说罢就走得远了。

      室内只余柳卿一人。他缓步踱向窗前,梅树依然,那树下清浅的身影早已不见,他低低微嗽一声,但觉清晨寒气来侵,心口怅然若失,又想到晚间夜值之刻,须得——宫内私相授予原是大事,自己担下此事,也不知是对是错?小节那夜九王爷遣人送礼来,那内官的言语又回响在脑中,一时间统统乱成一团,自己再理不出一条丝来,烦躁之极,口内就忍不住提高了嗓子喊屋内大丫头罥烟,“罥烟,取了日常使的龙涎来,焚上。”

      话刚落地,就听得脚步窸窣,有人掀起暖帘进来,笑道:“给卿少爷请安来了。”原来萱姑娘打发四儿过来说:“昨儿晚上姑娘过来闲话,把块手帕子忘了,不知可在这里?”柳卿听了,收拾一脸冷意,微笑淡淡:“罢了。若寻帕子,倒是问问罥烟可有看着没?”又问:“萱丫头起来了?今儿可做什么呢?”四儿就一一回话,两人正说着,罥烟进来,取了一个龙纹小鼎,将那龙涎香点起来,就见一缕香分烟,似兰胜蕙,那香得幽静恬淡。柳卿就不理会他们两个,自顾自在桌前检阅旧书,却是一本《中庸》,他静静地翻着书页,心思起伏不定。

      只说四儿借便,就赶紧问罥烟道:“好姐姐,你可曾见了我们姑娘的手帕儿?”罥烟道:“有,有,屋子里燕儿在地上拾了起来,因我们薛姨奶奶处的暖雪昨儿也来了,倒疑虑是她的呢,才洗了出来晾着,还未干呢。若是要,等干了我打发人送过来。”四儿听了,便朝柳卿一拜,与罥烟一道出去。

      出得门外,就低声抱怨道:“偏偏我倒霉,萱姑娘也并非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来做客的罢了,倒而今摆出主子的款儿来,这清早儿的,就支使了过来讨要帕子,又不是什么好的,倒叫我走这么一遭。真真叫人着恼儿。”罥烟听得,就啐了一口:“你这个小蹄子,偏你看不出那萱姑娘的心思麽?只是,”,说到此处,声音放低下来,悄悄儿道:“我们主子虽不是嫡出的,倒是气性儿大,只怕未必看得上萱姑娘。又是一个笑话儿,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竟然有那个心思,真真便是我们,也不好意思做这些想念儿的。”四儿听了,噗嗤一笑,就道:“他们爷们的婚事,自然有上头侯爷、太太做主的。萱姑娘若是喜欢你们主子,倒不如求了太太才是正经!”又神秘兮兮地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儿”,罥烟忙问:“何事?”

      四儿笑道:“前儿我偷偷听得我们姑奶奶和太太说小侯爷的亲事儿的,说是看上了礼部尚书季大人的女儿,听得说才十六岁上下,容貌生的极其标致,又是知书达礼,最最出色的。”罥烟就忙道:“这可是真的?”脸上就露出急切好奇的神色来。四儿撇着嘴儿低啐一声,“呸,又不是你家主子亲事,你着的是哪门子急?便是急,也是小侯爷屋里鸳鸯急呢。”这最后一声声音大了些,就听得柳卿在屋内恼道:“作死了,扰人清净!”

      四儿自在谢姑奶奶处服侍多年,向来也并将柳卿、薛姨娘等放在眼里的,故此就是一声冷笑,倒是罥烟微一吐舌,就拽了四儿过去,两个人立在外面回廊上,罥烟又问:“对了,听得说你是和锦绣丫头一块儿住,可是?”四儿听了,心内奇怪,诧异道:“怎么谁都知道了那丫头?”罥烟笑道:“可是你犯糊涂了,她娘母子认得太太的事儿,早被那赖大娘说了个遍,阖府里,谁个不知晓的?”四儿听了,就是冷笑一声:“我眼里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物儿。”说罢,又笑嘻嘻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回去罢,那帕子,你等的干了,不拘谁,打发了送回来,也就是了。”罥烟送了她出门,自做活去。

      只说锦绣到了白云菊榭,恰遇着凝芙,就笑着携了她手,问:“却如何一早上便出来?”凝芙就道:“好姐姐,正是你来得巧,我们鸳鸯姑娘本是打发了我去寻太太屋内做针线的柳桢姑娘过来,说她画得一手的好画儿。”锦绣听了,就奇怪道:“这大清早上的,画什么呢?”凝芙终究是小孩心性,故意不说,就拽着锦绣,笑道:“你看了便知。”说罢,双眼微眨,点漆似的双瞳笑意宛然。锦绣就知道她们必定是趁着小侯爷不在,弄些新奇玩意儿,也就点着头儿叹道:“果真就你们这里热闹。”话还未曾说完,便被凝芙拉着,走入院内。

      刚一进外屋,就见满桌满地统是些铜丝儿铁丝儿,青黄色的竹丝竹片儿,麻丝麻线也料了无数,这屋内围坐着粗使的几个嫂子、老婆子,替另几个打杂的小丫头子,的都拿把剪刀在那里削这些竹片。锦绣一看,就知道了,连忙笑着对凝芙道:“这必是打算做了纸灯儿的。”却原来自前年始,禁中喜九月赏菊灯之后,凡试灯,皆谓之“预赏”,一入新正,灯火日盛,竞出新意,往往于复古、膺福、清燕、明华等殿张挂,及宣德门、梅堂、三间台等处临时取旨,起立鳌山。再者,那灯品极多,出类拔萃者,首推“苏灯”,圈片大者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难以言叙。宫内如此,那京内凡是贵胄门阀世家,一例效仿,民间也颇多盛行。那闺阁之内,颇有擅于此道的。

      凝芙听得锦绣如此说,也点一点头,道:“我就猜你玩过这个。可有意思不成?”锦绣随手捡起那落于地下的竹片,置于手上看了看,就蹙眉道:“这扎纸灯儿也容易,偏那画画儿的须得出色,那灯儿才有意思。我瞅着这里做派,也倒不像是会做灯儿的。”两人正说着,就见鸳鸯自内屋出来,看见锦绣,原也见过一次,因不熟悉,故此也不理会,就问凝芙,“我叫你去寻柳姑娘,如何又折回来了?”

      凝芙笑道:“好姐姐,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锦绣了,恰刚刚出去,正遇上她,故此折回来了。你不知道,前小侯爷的衣裳,也是她补的。一双手儿最巧的,又画得好花样子。”说罢,就摇着锦绣的手儿道,“锦绣,今儿你就在我们这里画这灯样子,如何?”又与鸳鸯商量道:“我且安排了我们锦绣在这里玩儿,再去寻柳姑娘去。”她声音清脆,语速颇快,就如大盘小盘落玉珠似的,听来分外简捷有趣。

      鸳鸯听了,不免带笑,就以指儿微点凝芙额头啐道:“罢了,这满屋子里,数你调皮些。“于是笑吟吟对锦绣道:“若是你能画画,最好不过。若无事,就在我们这里玩一会子。”锦绣听了,微一踌躇,随即笑道:“若是鸳鸯姐姐信我,我便勉力一试罢。”鸳鸯听得如此说,就是一笑,道:“如此你便进来,我们几个在里间呢。”

      待得进了里间,锦绣便见几个大丫头名唤桢绫、翠茹的,正在炕上伏桌描画,见锦绣进来,就抬一抬头看了一眼,又自伏下去画那花样儿。锦绣就浅浅一笑,行了一个礼,便立在地上细细看了一回,见她们几个画得有意思,心里也就痒起来,顺手挑了些已经裁好的细纸条儿,又取了铁丝,将那细纸条儿细细卷着铁丝;卷好后,再挑一幅极轻的绸子,配了盘儿内的花颜色,一会子就扎起一盏梅花灯来,也细枝细梗地扶从了些枝叶,又将金粉笔勾出花茎,端在手上细细打量,倒真个好看,于是笑着递给鸳鸯。

      鸳鸯接过,一看,忙笑道:“这倒好看,且精致。”就点手儿召桢绫看,桢绫就鸳鸯手中看过,也点头道:“倒是精致。”就忙忙地自炕上起来,取了此灯,跑至床上,于锦帐中间挂了,点将起来,顺手也就将帐子放下来,就觉着这貂帐绣衾之间点起这盏绿萼梅花的灯儿,实在可爱,映照着,连床前小香几上放着的一瓶红绿梅也分外好看。

      翠茹见了,就招手与锦绣道:“过来罢,你替我画这些画儿,我倒不擅这个呢。”锦绣听了,于是过去,斜斜坐下,就替她们几个画着,有花鸟人物儿,也有些树木房屋人物各色各样的花样儿;一壁就听那翠茹与鸳鸯两个在炕上闲聊;这才知晓,原来去年元宵灯节时刻,小侯爷便在屋内悬了无数彩灯,直过了二月间方才取下,因喜欢这热闹。故此,她们虑着小侯爷归期也就是此刻,于是忙忙地布置起来这些。

      锦绣正想着,却听得旁边鸳鸯又道:“也不知玉郎这一响外面可好?”翠茹便笑道:“什么好不好的?昨儿刘三甫不是过来了,姐姐你絮絮叨叨的问了那一向,还耽忧什么?左不过这几日了。只可惜了春纤不在——去年还有她在。”锦绣听得如此说,心里就是一叹,虽然这些不过是些玩物,却也是有些故事儿在内的,就虑起原来诗文里看到的那一句——同来玩月人何在,那欢喜之意,亦就淡了过去。

      正在笑语晏晏间。忽听得房外有人说话声音,老远传来:“鸳鸯姐姐、凝芙姐姐,太太正寻你们上去回话呢。”那声音听着怪急,锦绣手上正画着一幅杏花三月踏春图儿,那笔一落,就直画出了界儿,斜斜在绢上,触目惊心一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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