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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共风烟(中) ...

  •   再醒来的时候,只有夏揽洲陪在身边。
      依旧是他们两个,无论经历过什么,无论她为谁舍生忘死,到最后,只会是夏揽洲与自己,在安静里对坐,在沉默里沉默。
      “我见过子忠了。”夏揽洲蹙眉,一身蓝衣带着连日来的疲惫,“他说,一个都不能走。”
      才坐起身的女子神情一滞,顿了许久才缓缓将目光定落到床边的男子身上,道:“一个都不能走?”
      “完全之策……”夏揽洲看着木桌上放着的卷轴,“子忠是这么说的。”
      锦乔无力地笑过,又听夏揽洲说,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内心似乎有某种东西沉淀下来,短暂的重逢却将最后一点思念都打碎成齑粉,是她苏锦乔注定了一生如此,而不应该奢望着上天眷顾去试图抓住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想见子忠。”锦乔道。
      “子忠说,皇命难违,明天天亮之前他不会烧村,但是……”夏揽洲将桌上的卷轴递给锦乔,“他才走,应该还不会很远。”
      夏揽洲永远都明白她心底最深处的挣扎,但是这一次,他算错了。
      锦乔结果卷轴,再取出曾经二公子留下的那管断箫:“替我叫如月进来吧。”
      “小乔,不要总是那么在意那些东西,离开了晚商,那就真的和你无关了。”夏揽洲最后看了虚弱的女子一眼,提步离开。

      霍为安的留下让众人多少有些欣慰,少年在医理方面的天赋,纵使易宁远也不得不惊叹。
      女医者在多日的钻研后终是剩不得多少体力,加之宝宝和雪儿又中毒在身,三天期限将尽,所有的事都这样棘手。
      “不是这个。”霍为安将一株药草放下,专注地在身边的一堆草药里寻找着什么。
      “哥哥,我要为娘报仇,我要为娘报仇!”雪儿的声音传进堆满了药物的房间。
      霍为安转头看看身形微滞的白衣公子,这是否是作为另一种对诸葛悠哲的惩罚?而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女童在除却昏迷的时辰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言语,纵然发着高烧,也像精力充沛一样要为母亲报仇。而陵远平时管时不管。
      房门被叩响。
      陵远平开门时,却见夏揽洲站在身前,依旧是素来的温润笑容,尽管倦色难掩。
      “夏少……”陵远平看着又陷入昏迷的女童,长眉皱结。
      “你也知道是重萦的计谋。”夏揽洲担忧地看着雪儿,近来因瘟疫而死的村民越来越多,单是昨日夜里,就又焚化了十多具尸体,浓烟滚滚里,他看见在场所有的人的忧思,锦乔虽然不在,他却能想象出倘若那女子在场,会是如何的沉思忧虑。
      “但那也是事实,诸葛大哥他……”少年偏过头去,极不愿意面对那样的现实,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着,如有切肤之痛,“是他……逼死了我母亲。”
      杀母之仇在雪儿那样一个小小孩儿的身上就有那样强烈的烙印,更何况是陵远平如此知晓世事,经历沙场的少年。
      “还记得陵夫人最后留给你的字吗?”蓝衣公子笑容清淡,“尔其无忘乃父之志,远平,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吗?”
      “陵夫人不光是要你像陵将军那样在疆场上建功立业,也希望你能以国家为重。”夏揽洲看着与自己齐高的少年,这是他一生无法拥有的将士气度,少年已然历经生死,见到了容朔国情,纵然如今抛却戎装,也应当明白何重何轻。“陵将军纵然是死也是马革裹尸,远平,抛家为国的那些将士,都抱着必死之心才去战场的啊。你见过叶子陵将军,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将军百战死,叶子陵纵然命在旦夕也坚持到底,他怎么能不钦佩?
      “这与诸葛大哥有什么关系?”少年追问。
      “你可知道,北线军需的诸多欠款都是谁供给的?单靠朝廷那些拨款根本支持不了那么长的战线长期作战。悠哲一直关注着边境战事,也极力暗中协助,陵将军就是这样才与悠哲结识的。当初陵将军在‘围成一战’中险些丧命,也是悠哲请了宁远才保住陵将军。而陵夫人的死……”夏揽洲沉默片刻,“是意外,是悠哲低估了陵夫人的魄力,为了让你出战无忧,居然……”
      竟有这么多是自己不曾了解的。
      “夏少是来做说客的吧?”少年恍然,回头看着床上意识模糊的女童,道:“再让我想想吧。”
      夏揽洲默认,毕竟在这样的时候,众人更应该一心度过难关才是。他一直是局外人,能做的,只是尽一己之力,让情况不至于变得太坏。

      临近死亡的边缘,整个信安村却更显得平静安详。没有人因为朝廷驻扎在村外那支队伍而心有畏惧,医者寻药,病者待终,余人各行其事,反倒不因为流疫而再充斥着压迫。
      锦乔看着又有尸首被抬出祠堂,她想跟去,想送走每一个离开的人,却被如月阻止:“这里的人更需要你照顾。”
      女子回首,祠堂里的病人一天天地减少,剩下的那些也是油尽灯枯,或许在最后一刻,霍为安可以替易宁远找到解救的法子,也因为病人的病入膏肓而无济于事。
      内心生出的动摇让锦乔顿时不敢再面对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她一直是那样坚持的女子,纵然知道无果也会因为最初的感动而坚如磐石,但是现在……
      身旁的孩子轻扯锦乔的衣角,瘦弱的手臂上有正在扩散的黑斑。
      “小乔姐姐……”孩子虚弱地叫着女子的名字,“我想看落日……”
      孩子企盼的目光让茫然的女子心头一震。
      锦乔忽然跑出祠堂,一直到遇见愁色满面的夏揽洲,她方停下脚步,道:“不要再想为安是不是可以配出解药,马上带可以离开的人离开,纵使要救人,也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夏揽洲迟疑片刻,方才面容宽和一些,道:“悠哲已经在做准备了,等天再黑一些,就可以离开。”
      心头的紧弦蓦然松开,锦乔叹息时不由露出些许安心的神色,而后他看着依旧有所为难的男子,也明白,这一场逃离违背了和吴子忠的承诺,存在在彼此之间的信义,即将破碎。
      “人命要紧。”夏揽洲颓然转身,却在眨眼的瞬间被身边的女子拉开,眼前晃过一道白束,之后便是听见锦乔惊喜的声音,是那瓶被重萦夺走的药,被送了回来。
      “是他。”锦乔将药瓶握在手心,瓶身因为女子掌心的温度而更显得温润清亮。惊讶又惊喜的眼光让失神的女子看来仿佛又找到了希望,然而下一刻,她只将玉瓶交给夏揽洲:“给宁远吧,我还有事要做。”
      “小乔!”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最懂她的人,无奈于自身的微薄和锦乔太过的坚持,所以,一直以来,他唯有放纵,默默地,在不至于残局难受的情况下,关注着锦乔的一言一行,现在,他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我们在廊亭等你。”
      仅仅是转首的女子苍白又宽慰地一笑,寂寥里流淌出的疲惫让原本就清瘦了的身体更显单薄。锦乔点头,最后抬首望了一眼将要没去的夕阳,如血的颜色里,仿佛真的流动着无形的红色液体,流失到生命最后的一点信仰。

      锦乔去见吴子忠的时候已近拂晓。
      紫衣女子空手进到信安村外驻扎的临时营队里。值夜的侍卫注视着默然的而来的身影,也认出了就是那日在村口与吴子忠交谈的女子。
      吴子忠同样夜而不寐,听见锦乔求见,更是正装相见。
      营帐里,是昔日在流光宴上结识的友人,也是过去在桃花树下饮酒赋诗的知己,如今,清茶代酒,对坐里没有往日的推杯问盏,更多了沉默。
      “还有没几个时辰了,锦乔,你和揽洲还是走吧。”吴子忠看着替自己斟茶的女子,没有表情的脸上不再是当初疏远众人的冷漠,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旧友的犹豫。
      “我已经离开了晚商到这里,再走,就要去狄戎了。”锦乔为自己也斟满了一杯,“我们找到救人的方法了,可是你依旧不会停止烧村的。”
      “我已经抗旨。虽然,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再潇洒一次。锦乔,揽洲他比任何人都做得好。”吴子忠拿起茶杯。
      “是啊,所以,我也不能掉在后头。子忠,我想,我可以……”锦乔此言未毕,吴子忠却已经倒了下去,惊讶之后,眼前另一张熟悉的脸,只是不再青衣长衫,而是黑色的劲装。
      “你先走吧,我来善后。”二公子的目光扫过桌前已然起身的女子,营帐外,是巡逻而过的侍卫。
      “你觉得我能就这样走出去吗?”锦乔看着动作停滞的二公子,上前将吴子忠扶起,颦眉间,她霍然喊出:“刺客!”
      侍卫闯入之时,之间锦乔扶着昏迷的吴子忠退到一旁,而营帐里突然多出的黑衣男子正欲去抓吴子忠。
      刀剑出鞘的身影划破了原先的宁静,人影乱动中,身手灵便的刺客已然跃过众人冲到锦乔身边,出掌将女子打到一旁,挟持了吴子忠就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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