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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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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餐倒是很快结束了。之后信德太子热情的表示要为两人安排住处,不过苏修明表示已经下榻在客栈,以非公务出行为由拒绝了。太子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紧接着就要求送两人回他们住的客栈。
这种要求倒不好拒绝。于是只得客套几句之后随他去了。
酒楼到客栈的距离并不算近,一路行来,三人少不得要交谈几句。无话的时候,董飞峻侧眼去打量这人。
信德太子跟国君长相差不多,只是年轻了许多。肤色很白,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的富贵之人。这人的谈吐之间,眼角永远含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配合着他的身份,这样的态度很容易让下臣们感恩戴德。
关于这人的种种,一向也略有所闻。这位太子是中宫贞慧皇后的长子,因其嫡长,因此毫无悬念的被封为储君。一年多前,才开始有资格代替国君处理一些政务。董飞峻回京之后,虽然也上朝参政,但与太子倒没有什么接触,唯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还是那次在审苏修明的公堂之上。
不过,关于这位太子的参政,风评一直都很不错。朝中群臣的态度暂且不议,太子参政后的一系列抚民的提议,据说在百姓中评价很高。
“景轩你现在倒好。”忽听得信德太子似真似假的向苏修明抱怨道:“朝廷停你的职,是令你思过反省,你倒用来游山玩水了,给我留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苏修明也笑:“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难道不是容之你的份内之事?”
董飞峻见两人一对一答之间,气氛十分融洽,一时竟有插不进嘴的感觉。略微沉默了一下,太子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这份沉默,转过头来问道:“董大人的事情,在京里就听得很多了。那日公堂之上,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
董飞峻知道他暗指自己烧掉证词之事,但不知道他这句话站的什么立场,只得应了一声:“这是下官的失误,让殿下见笑了。”
信德太子忽然又笑:“你看,都是我不好,把气氛弄得这么沉闷。反正离京这么远,咱们当只论交情,不谈政事。你就跟景轩一样,称我的字就好。”
董飞峻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个口改还是不改,就听得苏修明在耳边笑道:“容之这人一向如此,你就依了他吧。”董飞峻还来不及分辨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是表达跟信德太子亲近一点还是跟自己亲近一点。太子已经微笑着拱手:“方容之。”
“董子础。”于是被迫跟他交换了表字。
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太子似乎有一些看入内看看的打算,但苏修明微笑着把话题带开了。于是三人就在客栈边作揖道别。
踏进客栈的大门直到回房这段时间,董苏两人都没有交谈。
开门、关门。然后两人各自换下一些外出的装束。董飞峻解开罩于身外的纱衣,终于忍不住忽然问道:“你们以前很熟?”
苏修明本来背对着他,闻言转过身来,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含糊的啊了一声。董飞峻还在思索他这模糊的态度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见他走了两步过来,站在了自己面前。“你以前听说过方容之多少事?”
虽然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是苏修明的问题,董飞峻还是认真想了一下,道:“民间对这人的评价不错。”
苏修明轻笑了一下,道:“这个人很善于市恩。”
董飞峻有些了然的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所做的事,其实都只是为了得到某种支持而进行的手段?
苏修明微眯着眼,想了想,道:“他是太子,以后有可能就是国君。你觉得他对我们,会是什么态度?”
董飞峻想了想目前的朝局形势,说不定,国君最大的愿望,其实是打压朝中不属于自己的势力,而把所有的权力集中到自己手里。这样说起来……
“我们都是他的眼中钉。”苏修明淡淡的总结。
董飞峻最初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其实还带着一种儿女情长的味道,被朝局形势这么一搅,刚才的一点小纠结忽然便觉得不重要了。他想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明白也许苏修明是婉转的在表明他与方容之两人之间并无可能。但,立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人曾经试图接近我。”苏修明忽然又道。
董飞峻抬起头来等他说下文,但苏修明说完了这一句,忽然笑了笑,转身去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董飞峻看着他的背影想。这人真是一贯的可恶。
他默默的看看苏修明的背影半晌,忽然走了几步上去,从身后轻轻的环抱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方容之跟苏修明的相处,忽然也想这样,跟这个人微笑,跟这个人融洽的说着话。
细想之下,其实也很容易做到。
只需要,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放下一些患得患失的小心思。只需要在想拥抱的时候,像这样走上来环抱住。这样简单,就可以做到。
他轻轻的收拢双手,感觉身前的苏修明放松了身体,似乎在微笑。“景轩。”他轻轻的将自己的头压在对方肩上,感受着他呼吸的频率。
“你不害怕了吗?”身前的人忽然问。
害怕?……其实,似乎的确是在害怕。害怕这段关系不能长久。不仅仅是来自于朝局方面的,更来自于苏修明自身。
也许人都是这样,越是在乎,反而越害怕来自于对方的厌弃。
见过的人,无论是父亲,还是苏修明,甚至杜全义、方容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朝堂中心的缘故,身边的这些人,无一不是可以把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如同一片迷雾中看不清的感觉。这群人的嬉笑怒骂,皆不是出自出真心。这种感觉,才是最令人不安的东西。
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是被关爱着的呢?
怎么样才能知道这是一份有多深的感情呢?
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可以相信……那么,怎么样才能安定自己的内心呢?
“你可以问。”苏修明忽然道,“至少,对着我的时候,你可以问。”
董飞峻忽然觉得内心深处一阵激荡。其他所有的一切暂且不论,至少,这个人了解自己,明白自己的感受,甚至,试图安抚。
“嗯。”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用力的收紧了自己的双手。
忽然,外面的街上响起了一阵警戒的锣声。两人都是一怔,董飞峻于是放开了手。苏修明仔细听了一阵,转过身来道:“好像是稹峪城的封渡警戒。”
稹峪此地,因为是两江交汇之口,长久以来,一直都少不了水患。封渡警戒,其实也就是说,当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为防意外,所有的船只将不可以再在江面上行驶。
一般来讲,汛期的时候,如果上游地区连日大雨,水位太高,这种封渡警戒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待得几日水退下去就好,因此警戒的锣声本是常例,意仅在通知,并非什么惊慌之事。
但两人本准备乘坐客船走水路上行到榆城,此时忽然感觉到十分不巧。
苏修明提议去堤坝边看看。两人才刚回来,换过外出的装束,此时不得不又重新换回去,打开门向堤坝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便能看到比上一次见的时候宽多了的、茫茫的江面。渡口码头果然已经封渡,船只都用粗铁链栓着停在码头边。江水的速度很急,或许是因为上游地区暴雨,江水还泛着些浑浊的土黄色。
这里是转水路去榆城唯一的路。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麻烦。就算是现在改走陆路,也必须渡过芜堰河去对岸才可以继续前进,但是此时已经封渡,就算想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最初定这个路线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刚巧遇到封渡。
站在堤坝上看向江面的情形,董飞峻感觉得这一次的封渡,说不定还得封上一段时日,不是几天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但怎么办?等待?绕路?或者,返回?
“先回客栈吧。”苏修明站了一会儿,忽然道。
董飞峻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喊两人的名字。抬头望去,竟然又是信德太子方容之。
虽然不大愿意应酬此人,但既然已经被看到了,却不得不迎了上去。
“你们要渡河?”方容之看着两人的表情问道。
苏修明微笑:“听到街上有人鸣锣警戒才过来看一看,毕竟也算是兵工司的职责。”
方容之也笑:“你们要是哪里都不去,就留下来帮忙吧。我刚刚收到消息,上游连日暴雨,这几日这段堤坝都有溃堤的危险。这么长一段堤坝,我一个人看顾不过来,有你们帮助,百姓们也算多一份安全的希望。”
董飞峻微怔了一下,两人这算是被自己说过的话套住了么?
苏修明已经接口:“我们俩人都是待罪停职的身份。这不,刚才还蒙殿下教诲说要好好思过……”
“算是我说错了话。”方容之笑着打断他的话:“景轩你总爱跟我计较。”说完转向董飞峻道:“子础你说。”
董飞峻沉吟了一下。其实于深心里说,反正暂时也去不了榆城,能够留在这里为百姓做一些事,倒也是愿意的,不过,不知道苏修明什么意思,不好代他表态,所以一时间有些犹豫。
耳听得苏修明轻笑:“容之你就知道为难老实人。好吧,能有机会为殿下效劳,也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方容之听他这么说,似乎很高兴,道:“那我待会儿让人去接你们,还是住在一起热闹。你们现在先回去收拾一下,我去安排。”他说了这样的话,道了个别以后就匆匆的走了。剩下董苏两人站在那里沉默。
“很奇怪。”苏修明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
董飞峻先前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哪里奇怪,忽然想起了那个“你可以问”的承诺,于是问道:“怎么了?”
“我先时以为,他来此地,是想借着抗击水患一事来取得民众的信赖。不过,他留我们干什么?”
董飞峻一向知道自己不如苏修明想得多,想了想之后问:“那你还同意留下来?”
苏修明转过头来,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了。
董飞峻怔了一下。难道是,为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想留下来?但……该不会又惹麻烦了吧。董飞峻一直还对几天前大牢里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没关系。”苏修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容之的人效率也很快。两人前脚才回到客栈,他派过来接人的下属后脚就到了。被接到方容之住的地方的时候,安置两人的房间也腾出来了——当然是一人一间。董飞峻住进去的时候,忽然便觉得这个人十分碍眼。
此地主理修堤防水的官员当然还是李德熙,几人也都算是熟悉的,于是李德熙很快的将水利上这一线的情况分析了一下。
此时稹峪段的堤坝尚未完全竣工,所以像这样的过水量本已十分危险,而据收到的消息,上游地区的暴雨暂时还没有消停的迹象,因此除了赶工修筑以外,还要准备大量的砂石土包,随时准备派人抬上去添补一些小的溃堤的缺口,以防缺口变大。
人员的分配与协调、砂石土包的准备与调配等种种环节都很重要,而这些事情,也需要与本地的地方官进行配合。若是真有事,光靠方容之一个人的确是有些困难,万一派其他人,比如李德熙去协调,又担心地方官员不会毫无条件的完全配合。但若是多了董苏两人的话——这两人的身份都足以让地方官的做事效率得到提升,行起事来会方便许多。
董飞峻听到情况微微点头,一边又为刚才自己耽于儿女情长的一点小心思觉得有些怀愧。
“就要偏劳二位了。”方容之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真挚,董飞峻忽然有些了解这人是为何得到朝廷众官以及民间如此之多的好感。
“殿下放心。”他应了一句,算是坚定自己为民的信心。
窗外一阵冷风吹来。
虽然已经入夏,但此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夏日的热度了。
担头去看窗外,云层堆集,黑压压的铺满了刚才还是一片白云的天空。
天变了。
像是要下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