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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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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年底渐近,各宫喜气洋洋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临贺王陈叔敖、沅陵王陈叔兴一齐进宫给母妃请安,晚棠站立一侧,看十五哥一身朝服,玄色衣袍反衬得他有些瘦削。
施姬看着重获自由不久的儿子,当即忍不住湿了眼眶:“兴儿,日后别再让母妃忧心。”这段时日,她是不思寝食,为儿子忧虑,幸好没事,不然惹怒皇上该是多大罪责!
宫人上前递过帕子:“太妃,还好王爷安然无恙。”
施姬轻轻拭泪,将临贺王的手放到沅陵王手背,语重心长:“你们是母妃唯一的指望了,母妃不求别的,只盼你们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陈叔敖,陈叔兴对看一眼,坚定点头。
晚棠心下亦不是滋味,当今皇上太过放纵荒谬,不知陈国又该何去何从?
晚棠悄悄迈出宫殿,今夜月色浸着寒,凉沁沁斜透朦胧夜空,仿佛在水中浸了一样。
“十五哥,晚棠知道,当日你若不挺身就不是晚棠认识的沅陵王了。”
晚棠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也知晓是谁。
沅陵王苦笑:“晚棠,你倒是了解十五哥。”
语罢又是一声叹息:“只是,十五哥也不知,自己今后还会不会这样,说什么当劝不当劝?”
如今这陈宫忠臣寥寥无几,直谏大臣流放的流放,忤逆圣意的当斩则斩,哪还有什么忠义之士?
国之不国,臣亦不再是臣。
晚棠自回了就病怏怏的,十五哥这番言语说的她心下翻涌,却又无言以对。
连皇上邀众大臣的新年宴席都没有兴趣。
萧珩前来传话时,拂容还记恨着,没给什么好脸色。
晚棠结过谢恩。
萧珩一如既往淡漠:“公主没什么事,属下先行告退。”
说着已是转身欲走。
晚棠止住他的步伐:“上次的药粉,广陵王用的可还习惯?”
萧珩有一瞬间的疑惑,转瞬间忆起那日被罚站,宁远公主派人送来的小瓷瓶,虽然已经被他毫不留情扔了出去。
“多谢宁远公主好意,萧珩心领了。”萧珩这才真正打量起这位传闻中的公主,见她巧笑晏晏望着自己,那一双横波目似乎灵气通透,一眼便可以扫视人心。
眼看萧珩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语,晚棠亦不恼,用眼神示意拂容下去,拂容狠狠瞥了眼萧珩,一跺脚出去,萧珩却是目不斜视,把拂容气出内伤。
“广陵王这般,和晚棠一样,都是世间可怜人罢了。”
晚棠说着说着伤感起来,今夜不想隐藏各种心思,心下疲倦不堪。
萧珩冷面冷眼:“宁远公主说笑了罢,公主高贵之尊,何谈可怜二字?”
晚棠吃吃笑:“那你这广陵王爷,何尝不是尊荣过人?”要这浮名有什么用,不过增加一道又一道束缚人的枷锁,不过是挣脱不过的宿命。
萧珩刚毅轮廓暗浮在静仪宫烛火下:“如若没什么事,萧珩告退。”
萧珩不再言语,这陈宫,不过是他一直以来的屈辱,国破家亡,他哪里还是什么王爷之尊,不过苟延残喘,存活于世罢了。
“当年我六岁之际,父皇将我送至深山静明庵,我哭的厉害,发疯似得不肯松开母妃的手却被宫人和着死死扳开,我知道那是我最后的希望,可却抓不住,只能让它一寸寸从指间溜走。”
空荡荡宫殿寂静无声,只听的见晚棠的声音回响。
萧珩缓缓止了步。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那样喜爱我的父皇怎么舍得把我送出去,我一遍遍哭着问他,母妃也哭,可是父皇依旧狠心不理我。”晚棠提及那年心口隔了那么多年依旧泛着无边痛意,“我在静明庵修行了整整六年,期间从未见过父皇母妃,我想他们应该不要我了罢,可是父皇驾崩了,那一晚,我整个身子蜷缩在棉被中不敢动弹,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我想,虽然修行多年到底还是斩不尽这万千尘缘,可父皇去世都没人接我入宫,让我看他最后一面......”
让我告诉他,宁远从未恨过父皇。
泪缓缓打湿了鬓发,晚棠不顾萧珩惊诧异样表情,只是有些话,有些人懂,而压抑了这么多年,她真的心累了。
萧珩看着宁远公主失了态,竭力忍住哭泣之声,她是那样难过,乌黑长发顺着她一动一动的肩半滑落下来,遮住她略有湿意面庞。
萧珩也曾这样难过。
母妃身份低下,只是一介宫女被父皇临幸,随后才有了他,母妃一向不受宠,连带着他亦无人问津,受尽其他皇子欺凌。
他区区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自是作为人质的最佳人选。
他想问,为什么是我?
可是也知道问出口毫无意义。
母妃只是满脸哀伤看他:“我可怜的珩儿。”
他当时就知道,他没有任何人,他只能靠自己。
所以,他告诉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哭。
他离去的第二年,母妃郁郁而终,按贵人礼入葬,甚是疏薄。
他作为人质,还得陪陈国笑脸奉承。
装作若无其事。
“世间诸多不如意,公主看开些罢。”
他也是,这样劝自己。
晚棠缓缓仰头,勉强露出笑意:“是宁远失态了。”
萧珩看她的笑未曾深入眼底,笼罩着一片朦胧烟雨,萧珩想,他们大概是一类人。
都有触不可及的伤痛。
晚棠看萧珩迈开沉沉脚步一步一步转身,她想,我们是不是都是如此,不能改变,只能接受既定的命运。
其实,她很怀念风凌山的艳艳桃花色,间以萝卜洁白如雪的毛发,那是的日子真是欢快,欢快到她最后竟快忘了自己身份,仿佛从前种种过往才是前尘梦境一般遥不可及,而她,只是一个小尼姑。
不谙世事的小尼姑。
竟妄想着一辈子永伴佛祖身侧。
这才是痴心妄想的梦境吧!
晚棠这几日闷闷不乐,只是躺在软榻上半眯眼,身心俱疲。
拂容气得牙痒痒,心想,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广陵王惹了她们家的公主。
“公主,喝口玉竹炖肉丸好好暖暖身子。”
晚棠无力摇头。
“公主,您一天都没吃饭了,快来尝尝这梅酥糕,听说是皇上特意请的扬州师傅做的,手艺堪称天下一绝呢。”
晚棠依旧摇头。
“要不,奴婢扶您出去走走,今儿大雪,整个皇宫都覆上一层白,白雪红梅娇艳欲滴,可好看了。”
瞧着公主没有一丝心思,拂容气得牙痒痒,一定是广陵王招惹她们公主了,从昨儿个,公主一直精神不振。
拂容怒气冲冲拦着萧珩的路:“你把我们公主怎么了?”
萧珩握剑右手微动:“何出此言?”
“我们公主今儿一天不吃不喝,这要皇上知道,还有你的好果子吃?”拂容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应作如是观。宁远公主既是学佛之人,更应看开才好。”
“什么意思?”
拂容呆愣愣地问,一时止了抽泣。
“你们公主懂。”萧珩掩饰好太多神色,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提步欲走。
拂容不甘心伸手欲拦,又被萧珩接下来一句死死堵住:“皇上还在临光殿等着萧珩。”
拂容气鼓鼓松手,回到静仪宫,不满道:“萧珩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什么有为法,如是观,拿这来糊弄人呢!”
晚棠浅浅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应作如是观。”
“是啊,真是莫名其妙。”
晚棠一句句反复念着:“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到底,佛偈解脱苦海中的芸芸众生,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到头来不过昨日重现,种种幻影,何必执念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