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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拂晓谁辩木与蝴蝶 掠影未识此芋非芋 ...

  •   木莲直直从床上坐起,猛地发出一声惨叫,把来叫他的圆慧小和尚吓了个不轻,缩到屋子一角,偷觑向他,见他逐渐脸色归于平静,才踏前一步,拍拍胸口,叹道:“呼,道长你做甚啊?吓死小僧了。”

      木莲闻声,眯起眼循声看去,但见未合拢的门缝,露出天色未明的宝石蓝,一袭朦胧月光,刚巧照进屋内,把小和尚光秃秃的头顶照得明光闪闪。

      自打木莲伤势好的差不多后,为混饭吃,清晨便陪圆慧去砍柴,他向来都起的比圆慧早,往日只有他去骚扰小和尚的份,哪里有圆慧主动来找他的?

      唯独今日例外,圆慧已在寺门外等了半晌,也不见木莲身影,心道:昨日许道长醉的狠了,起不来?

      方进来一看,果见木莲尚且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正欲出声唤他起床,然而木莲突而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倒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圆慧给吓得心脏几乎蹦出到嗓子眼外!

      看木莲半眯凤目,左右打量四周的警惕模样,圆慧手持灯盏,靠近照了照他,走近发现他额上布了一层细密汗水,疑惑道:“道长你怎流了这许多汗,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噩梦?

      木莲听圆慧如此说,眸子一凝,幽幽看向他,人唯信愿信之事,顿觉有理,心道:对!贫道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

      如此这般自我安慰,立即松了口气,心下安定,拍拍胸口告诉自己只是一场梦罢了。

      只是……

      木莲眼珠子不免又在眼眶里一转,迟疑道:真是梦么?

      转而瞥见几步外的圆慧,笑盈盈地冲他招了招手,诱哄他靠近,骗道:“小和尚,过来,过来。”

      圆慧不知他葫芦里卖得甚药,狐疑地看了木莲一眼,但仍是毫无防备之心,乖乖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因烛光明亮,竟将木莲的面庞上一时照得仿佛面染红霞,倒也未曾在意,只听他又道:“把手给贫道。”

      圆慧一愣,心中略有几分不妙,问:“为何?”木莲也不答他,径直抓过他右手,嘴里嘀咕一句:“给贫道就是,说那么多作甚?”话音方落,圆慧胳膊忽被他掐住往右一拧,立即吃痛,跳脚喊道:“啊!道长你干什么?松手!松手!嘶——!别,别掐了!疼疼疼!”

      数息之后,木莲总算松开圆慧胳膊,圆慧急忙收回手,撩起袖子,见胳膊上一道深红的掐痕,狰狞可怖,仍隐隐作痛。

      心中又气又委屈,眼瞪如铜铃,质问道:“道长!小僧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掐小僧?”

      木莲望着墙壁,老神在在地道:“掐你,是因为贫道做了一个梦。不知贫道究竟为蝴蝶与?抑或蝴蝶为贫道之梦与?”

      圆慧怔住,纳罕道:“那道长你怎不掐自己,却要来掐小僧?”

      木莲以注视傻子的目光注视着圆慧,反问道:“掐自己不是会痛吗?”

      圆慧听罢,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脖颈上青筋凸起,向他吼道:“可道长你掐小僧,难道小僧就不会痛了?”

      哪知木莲斜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地答道:“自然会痛。但痛得是你,又不是贫道。”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圆慧恨恨瞪了木莲一眼,一面揉着自己胳膊缓解疼痛,心道: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这人莫非是魔王转世,特来阻挠自己修行的吗?

      木莲看了他模样,好似看透他内心所想,眯起凤目,慢悠悠地理起雪白亵衣的衣领,忽问:“贫道问你,你们佛家五戒是哪五戒?”

      圆慧自是不假思索地昂首挺胸,流利答道:“自是戒贪、戒嗔、戒……”说到一半,恍悟了什么,立即哼了一声,头偏向一遍,不再说下去。

      木莲听圆慧停顿,挑眉看向他,故意询问:“嗯?戒?戒什么?往下继续说啊!”

      圆慧察觉自己又着了这魔王的套儿,掉进他挖下的坑里,又气又怒!但又极力告诫自己冷静,牢记自己乃佛门弟子,不由憋红一张脸,欲图转身离去,不再理他!心下后悔,自己去砍柴就是,何必来叫他?

      心里且愤愤道:“昨日痰迷心窍才会觉得道长可怜,还要给他作甚青菜烧芋艿吃,不做啦!”

      哪知未曾走两步,但听身后木莲突发出“哎呀,哎呀呀”的呻|吟声,顿住脚步,转头看去,却见木莲坐在床上,歪着头,一手按在太阳穴上来回揉,疑道:“道长,你怎么啦?”

      木莲把脑袋左右甩了甩,口里发出“啧”了一声,修眉紧蹙,咬牙切齿道了二字:“头疼。”

      “阿弥陀佛。”圆慧大喜,回转过身来,单掌在胸前竖起,宣了句佛号,故意笑道:“善哉善哉!小僧昨日便劝过道长莫要饮酒,道长却将小僧之言当作耳旁风,一意孤行。道长你看,今日就来了业果报应,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道长,看你以后还喝不喝酒了?”

      木莲即使头疼,也死不悔改地果断答一字:“喝!”

      “啊?”

      圆慧尚不明这道长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木莲头疼稍有好转,眼珠子一转,想起方才做的那个诡异的梦,又听圆慧之言,心中也不由疑神疑鬼起来,心虚道:“难不成自己真作孽太多,才遭了报应,会做那样的梦?”抿抿唇,言辞犹豫道:“那……以后,贫道出去喝,顶多......不在你寺里喝就是。”

      圆慧气道:“道长你为何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木莲冷笑一声,对圆慧念道:“俗话说一酒解千愁。小和尚你还太小,不懂的。”

      圆慧无奈摇头,心道:你这道长整日吃了睡,睡了发呆,发完呆继续吃,到底有什么可愁的?觉得多半是在哄他,不信地问:“那道长你与小僧说说,你有何愁啊?”

      木莲眼珠子如狐狸似的灵动转了一圈:“比如?”

      “比如?”

      木莲薄唇微勾,眸中似含笑意,道:“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

      圆慧快步奔到床边,拽起木莲背后的枕头一角,将其抽出,狠狠地砸到木莲身上!并残酷地告诉他——“今晚小僧不做你的饭!绝不做!”

      “为何?”木莲不禁有些哀哀。

      圆慧恨恨道:“本寺不收留吃白食的人!”

      木莲幽幽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为了今天的晚饭只得从床上下来,嘴里不甘愿地念叨:“好吧,好吧,不就砍柴吗?你至于吗?要是哪天贫道走了,小和尚你难道就不敢去了?”

      圆慧一怔,睁大眼睛,听木莲提走之言,顿时心情复杂,急问:“道长要走?去哪里?”

      木莲下了地,忍住脑中传递来的眩晕感,自桁上取下衣物,想起昨日被荆棘划破了,醉了一晚,到头来半点没补,只得重新扔上去,走到衣柜里拿出一件了空给他的从前旧袍,暂时凑合穿上,听圆慧语气认真,懒懒笑道:“贫道就个开玩笑而已!世间哪里有你们这么好的地方,只要帮你砍点柴火就包吃包住,你赶贫道走,贫道还不走呢!”

      圆慧听罢,不禁再次瞪他一眼,心道:果然不能信了他的邪!

      正如此作想,倏忽之间,木莲却推来一个木盆到他怀中,圆慧一时有些懵神,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木盆,傻乎乎地问:“这是作甚?”

      木莲一拍他额头,命令道:“帮贫道打洗脸水去。”

      圆慧尚奇怪,怎叫自己打水?把木盆推回去,问:“道长你怎不自己去打?”

      木莲顿时笑靥如花,指着自己,靠在衣柜上,缓慢念道:“如果你想贫道慢,慢,来的话,贫道倒是不着急。”

      圆慧脸色一黑,想起每日功课时间师父都要求的十分严格,若是延误了,只怕又要挨师父的罚了!心里纵万分不甘,也只得为了不受罚而委曲求全,气闷地劈手夺过木盆,往外打水去,待得连连催促慢吞吞的木莲,总算出了寺门,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往山上竹林而去。

      据说曾经的李岩寺香火倒比现在旺盛得多,最多的时候,寺里住了近二十来位僧人,只是后来因天灾战乱等诸多原因,时过境迁,渐渐变得鲜有人问津了。

      砍柴的地方离李岩寺不远,是曾经僧人们种下的一片青碧竹林,或因竹子生长迅速,且用途良多,僧人们才选择种竹子来作为日常柴火的主要来源。

      尤其是春日里,圆慧每每不过睡了一夜,清晨来此,竟发现那一杆杆青竹刚破土的竹笋,历经一夜,已然长得老高,不禁十分羡慕,自己何时何日方也能如竹子一般,一夜之间就可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

      不过寺中柴火不单单是竹子,另一半则要看运气和天气,落在地的干柴时多时少,并非天天都能捡到。

      以前圆慧也问过他师父,为什么不一次性多砍些柴,囤在柴房里?师父却说那是他必须经历的修行,等他修圆满了,就不用日日去砍了,圆慧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砍柴有什么可修行的?

      从前一人时,鸡鸣便去砍柴,总是无聊,好在自道长来了,他虽性情不定,又爱时不时捉弄自己,但好歹多了分生气,不再如从前那般孤单一人。

      圆慧和木莲一路走进竹林,然而今日木莲似又在出神,浑似未觉,仍独自背着手往前。

      圆慧在他背后,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诶!道长,都到了,你往哪里去?”

      “嗯?”

      木莲这才回身,目子中光芒重新汇聚,望了四周的竹子一圈,心想:这小和尚话恁多,不想被他看出自己今日的异状。于是随口扯谎道:“这里都要砍秃了,你就留在这里吧,贫道去前面一点砍。”

      哪里有秃?

      圆慧诧异地望了眼四周杆杆青翠欲滴,挺拔笔直的青竹,心中不由如此嘀咕。

      好在木莲性情本就捉摸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圆慧倒也未曾放在心上,不曾察觉到他的异状,憨憨点头道:“哦,那好吧。道长你当心点,林子里野兽多,切忌万万莫要杀生啊!”

      这话听来奇怪,一般人不都该说要看到野兽快点跑路,免得做了腹中餐吗?怎到了圆慧此处反而担心起野兽的安危来?

      可若细细一想,道长那能是一般人吗?他不欺负野兽就已经阿弥陀佛,慈悲为怀了。

      木莲低着头,心中犹自思量那个古怪的梦,口里敷衍地轻应一声,抬步继续往竹林深处走去。

      圆慧在后,直到看着木莲身子完全溶入幽幽青篁之中消失不见,摸摸头,暗自嘀咕:“奇怪?道长今日怎看上去有气无力,没甚精神的样子?”复又想起今日道长一起床就捉弄自己,到现在被他掐的胳膊还隐隐作痛呢!哪里像是没精神,实是精神太好!

      大约,是错觉吧?

      太白星在东方将明未明中渐显暗淡,天青如瓷,满山归于静谧中,晨雀未起。

      时而风弄竹枝,窸窣作响。

      木莲走至竹林深处,挑了杆不粗不细的新竹站在面前,兀自思量心事,垂首望着脚尖前凋落在地的青黄竹叶,眼前忽被一片刺目的大红色遮却,红色如丝绸,又如流水,随光线变幻,深浅、明暗不定,或深或浅,乍沉乍浮,时或如人形,化作万千人影,人来人往;时或如鬼魅,鬼影幢幢,飘来荡去,哀嚎不止。

      眼前景象如走马灯般,来来去去,陆离眩目。

      东方晞光明亮,由青转白,小雀飞起,叽叽喳喳地在半空盘旋,清脆悦耳,互相打着招呼。

      落到木莲耳中,那鸟雀啼鸣之声非但丝毫不悦耳,渐而化作一阵嘲杂人声,喧腾鼎沸,时近时远。

      木莲努力着越想要听清,那杂乱人声如有所感,愈大如雷,反倒更加听不真切那些人具体在说些什么。

      眼前一道道赤红色如浮光掠影,仿佛江河不息,眨眼流逝而去,眨眼又汹涌而来,生生不息,似无穷尽也。

      一时被那赤红血色所扰,头疼欲裂,木莲心中更加烦闷,企图闭上眼,逃开那些恐怖的红影,可即使阖目,那层层红影亦如附骨之疽,深入脑髓,太阳穴上伴随一股刺痛逐渐使得整个头部,皆被其笼罩,如同内有无数蚂蚁啃噬,疼痛难耐,耳畔喧哗之声愈大,令木莲几乎失聪,只觉似神魂被谁撕裂开来,将要四分五裂......

      忽而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将那嘲杂之声尽数盖去——“道长,你砍得柴呢?”

      刹那,嘲喧倏停,万音皆散,余下单调地“兹——”声,徘徊脑海,久久不散,彷佛能自亘古伊始响到宙光终焉。

      圆慧砍完自己的那份,捆好,依旧照常背到背上,纳罕道长怎还不出来?遂往竹林深处寻去,却见道长直直立在一杆竹前,负手在背后,手上反握柴刀,左右地上皆不见他砍的柴火,疑惑不已,是以出声询问。

      闻圆慧之声,木莲方回过神来,忍耐着不适,喉间低沉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一片青竹叶打着旋儿自眼前飘落而下,方红影完全退散,满眸尽敛青绿之色,那头疼之感消减不少。

      木莲眨了眨眼,垂下眸子,手上掂了两下柴刀,想起刚才圆慧所问,忙向圆慧道了句:“哦,忘了。”

      “哈?忘了?”圆慧上下看了看木莲,怨道:“不会吧?道长,你怎么大清早就开始发呆了啊?”

      木莲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我砍完就回来。”

      “可是……”

      圆慧犹豫,总觉得丢下木莲一个人不太好,坚持道:“道长你快砍,我还是等着你吧。”

      木莲抬头仰望天色,问:“你确定吗?”

      圆慧见状,跟着他仰头看天,这才发现东天已是一片鱼肚白,底部露出一团橙黄暖阳。登时面色一白,跺脚急道:“啊!怎么都这么晚了?那……那好吧,只是道长你快些啊!”

      “嗯。”

      圆慧见他应下,背着自己砍的那份柴火,急急往寺内跑去。

      一炷香后。

      李岩寺中。

      圆慧捏着一根小拇指细的树枝,蹲在灶前,时不时挑动明暗不定的灶火,等了许久仍不见木莲回来,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思量片刻,干脆扔下树枝,正打算去找木莲,却在食堂门口与了空禅师打了个照面。

      了空和尚不免白眉皱起,问:“做什么去?”

      “啊!师父。”圆慧忙行了个礼,答道:“道长还没回来,弟子去找他。”

      了空皱起白眉,奇怪道:“他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吗?”

      圆慧摸摸头,尴尬地回答:“道长他又发呆了,弟子砍完时,他连一根柴都没砍,所以他让弟子先走,结果到现在都不曾回来。弟子这就找找他去。”

      “哦,去吧。”了空倒是丝毫不显诧异,默认这是木莲干得出来的事儿。

      圆慧应了声,跑出去几丈,想起什么,忙又回过头朝了空大声喊道:“师父,饭在锅里,您先吃吧。”

      一路跑出寺门,一路都未见木莲影子,圆慧心中愈发不安,还未跑入竹林,就扬声朝里喊道:“道长,道长,你砍完没有,回去吃饭了!”

      无人回应。

      圆慧不安之感更甚了几分,又连连喊了数声,然而除了鸟鸣,依旧无人做出应答,急循着原路找去,不时竟发现木莲直挺挺倒在地上,尚以为他在睡觉,又好又好笑,但走近两步,又觉不像,忙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发现木莲胸间起伏剧烈,呼吸急促,面若红霞,却是紧紧阖着双目,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圆慧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掌间传递来滚烫之感,使圆慧一时惊惶地撤开手,诧道:“道长,你怎的烧得这般厉害?”复忆起今早道长就说头疼,又无甚精神的样子,暗悔自己不该硬叫他来砍柴,又一推他,怨道:“哎呀!道长你今日既不舒服,怎的不说?硬撑着作甚?”

      见他双唇微动,嘴里嗫嚅不清,圆慧一愣,问:“道长你说什么?”俯身附耳过去,细听许久仍不分辨不出,好容易才听出木莲嗫嚅出两字来——“戴豫?”

      嗯?这怎么听来有点像人的名字?

      圆慧立即打了个激灵,想道长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忙仔细问道:“戴豫?道长你想起来了什么是不是?戴豫是谁?是道长你的名字吗?”

      然木莲犹似未闻,并不作答。

      圆慧只得先暗暗记在心里,等他清醒了再问。拉拽起他的手,欲把木莲背回去,然而仅一半身子压到圆慧身上,圆慧即一个不稳,连带着背上的木莲一起滚到旁边地上,复又咬牙撑起身子,再一次拉起他的手,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道:“道长,你,好重!”

      试了几次,圆慧自己倒是汗流如雨,却都不成功,气急地一跺脚,脱下自己的僧袍盖在木莲身上,和从前一样,跑去寺里找他师父去。

      了空和尚彼时正捧着碗,慢悠悠把白粥喝到一半,却听圆慧一路高喊道:“师父!师父!不好啦!”

      这句话似曾相似,筷子一顿,向外问道:“又怎么了?”

      圆慧跑到门边,扶着腰大喘气,一面道:“师,师父,道,道,道长他,在,在竹林里昏倒了,我,我,我实,实在是背不动他……”

      了空白眉抖动,心道:这人,怎么又来?

      说起来,自打半年前木莲伤愈后一直不曾生病,这次当真病来如山倒,整整两天两夜高烧不退,不省人事,叫圆慧忧心不已,夜间看他烧得厉害,只得紧闭门窗,寸步不离地守在木莲身边,勉强在木莲床下打了个地铺,好夜里照顾他。

      了空把过脉,只说是风邪入体,开了两帖草药,也吃了两日,人虽醒了,可还是无精打采的,且日夜颠倒,晚上不睡,白日不醒。

      “道长?你感觉好些了吗?”

      木莲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点头,圆慧仰起头假意望着天花板,咳嗽一声,递过一小瓷碗,复又咳嗽一声,自以为掩饰得十分良好,嘴硬道:“咳!上次道长你喝醉时,念着芋儿,不过你现在病着,不能吃太多,等以后好了,小僧单独给你做,不让师父跟你抢。”

      床上的人微微一愣,接过碗,用汤匙拨得碗里的雪白芋球直打滚,口中莫名其妙念了句:“原来是这个芋儿。”

      圆慧在旁听了,奇怪道:“还有哪个芋儿?”

      木莲默然不语,只是一味摇头,像是要把什么竭力甩开似得。

      圆慧看他只是一味用汤匙把碗里芋艿拨来拨去,却是不吃,出声关心道:“道长你不吃吗?”

      木莲手一顿,缓缓点了下头,用汤匙舀起一块,喂到嘴前,嘴竟不张开,而手也就那般举着,保持不动。

      圆慧见这古怪动作,登时目瞪口呆,双目瞪如铜铃,久久见他依旧保持原样,斜觑他一眼,试探问:“道长你是不是不想吃?”

      木莲木木地摇了下头,圆慧见状,嘴角抽搐,指指木莲的嘴,提醒道:“可是道长你为何不张嘴?”

      木莲眼睛一眨,如恍悟似得“哦”了一声,这次才缓慢地张开嘴,汤匙往里送了两分,又停住,收回汤匙,重新放到碗里,把碗递给圆慧,敷衍道:“罢……,不想吃。”

      在圆慧的认知里,道长对于吃食向来是来者不拒,有一天居然会说出不想吃这样的话,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是恐怕末日将至!

      圆慧不可置信地大张开嘴,好似能塞下一个鸡蛋,只觉得面前的一定是个假道长!

      看他一直保持递给他的动作,圆慧唯有接过来,木莲许感觉到手中没了重量,又收回手,继续平放回盖着棉被的腿上,而一双凤目无采,怔怔地直视前方的墙壁出神。

      圆慧看了看手里的碗,又看看靠在床头目光空洞的木莲,再次问道:“道长你真不吃?”木莲不理他。

      须臾,圆慧试探性他伸出一只手在木莲眼前晃了晃,见他仍是不理人,想了想,喊道三字:“吃饭啦!”

      坐在床上的木莲如一尊雕塑,毫无所动。

      圆慧见他对这三字都毫无反应,脑中如遇一道惊雷劈下,轰然炸开,脑海里只蹦出三字——“夭——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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