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七仔冬冬

10、（十）

　　张副官的唇热得发烫，吮得老子眼晕，在他怀中一点点软下去。这个吻，却戛然而止了。
　　他仍捏着我的肩膀，定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扔下我跑出了营帐。
　　没一会儿又急吼吼地跑回来，手里抓着一身小号的作战服。小军官伸手扒了老子的外衫，三两下把那作战服套好，抽了自己的皮带，绑在老子腰上扎了个结结实实。
　　他上下端详了一番，复又蹲下身去，仔仔细细把裤脚卷了卷。
　　我乖巧至极地任他摆布，心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白云，游游而过。
　　最后他将我头发密密盘在顶上，拿了他的防弹盔套好，侧身低头，靠近我脖颈，小心翼翼地、扣紧。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老子这个劫，怕是渡不过去了。

　　天亮后张副官把老子带回了张府园子，张大佛爷早就在城北营地坐镇，园子里只余了尹新月，换了身轻便的劲装，一队精锐亲兵跟着，正在加急地清点物资。平日里悄无声息蛰伏在长沙城内的听奴棍奴，眼下都现了身，守在她身后。
　　小夫人眼明心清，对着册子算得飞快。见张副官进门来，对他点点头应了他行的礼，又在听奴手上取了个册子，交到他手里。
　　“你此去回城北营地里便报告给佛爷，就说我父亲在华北华东各地张罗的三十车弹药物资，后天就能到长沙。”张副官接了那册子递给跟着他的警卫兵，小夫人又交待他道：“你让佛爷放心，这车队是扮成了洋人的商队，绕过了武汉，改道南昌往西走的，日本人劫不着。让他只管明天夜里派人潜出去，往南昌方向去接应。”
　　她声线本是甜脆，此刻更透着份果敢坚毅。
　　是张大佛爷撒娇耍赖的小夫人，也是新月饭店顶天立地的大小姐。

　　张副官将小夫人吩咐的又细细交待给警卫兵，差了他速速出城去报告。便又将他身后的老子拖出来，交到了小夫人眼前。
　　尹新月瞧了我一眼便笑，笑的却是张副官，他被她笑红了脸，作个揖低声求她：“求夫人别拆穿，明儿佛爷进城接夫人往城北营地去，求夫人把她当个小亲兵带着，这长沙城内，眼看就是要待不得的了。”
　　尹新月点头笑道：“我应了你就是。”见张副官放下心松了口气，向她行了个礼便要出去，她又喊他：“你去哪儿？”
　　张副官停下身应她：“属下先回城内守备营地，点清了物资和人员，明日随佛爷一起出城扎到城北营地去。另外，还要再去一趟红二爷府里，将佛爷吩咐的要事办了。”
　　新月不解：“红二爷不是早就跟着佛爷顶在城北前线了么？怎么又要你去他府里？”
　　张副官上前挨近我们低声答：“二爷府上，还另有处裘德考和日本人都不知道的密室，藏着矿山和长沙城四周多处古墓的大量资料。佛爷命我取了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将来重建长沙城，保不齐是会派上用场的。”
　　小夫人了然，点头朝他挥了挥手：“你去吧，多加小心。”
　　他应声又行了个礼，补了句：“约莫明日傍晚，属下便与佛爷在城北营地会合了。夫人尽管宽心。”
　　老子却知道，这句“宽心”，他是说与我听的。

　　随尹新月将张府园子里的物资点清了，能运的装了车，不能运的，藏进那大佛肚子里，等忙完了，已是繁星满天。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老子却是被震醒的。日本人的弹，投了一颗就在离张府几丈开外，听外边的动静，应是全城突袭。
　　亲兵和听奴棍奴一路护着我们下了最近的防空洞，外边炮声震天。
　　心急如焚地捱了小半日，两个身手利索的棍奴出去探了探情况回来报，说是西街炸得最厉害，不过这会儿歼机已经少了很多，城北张大佛爷的车队，也准备往城里硬闯来接人了。
　　老子脑子里“嗡”得一声也跟着炸了。

　　西街……过往长沙城最热闹的地儿……那里有，红二爷的梨园和……二爷的府邸……
　　老子按着尹新月的肩膀嚯地一下起身，将要冲出去，被那刚回来的棍奴死死拉住：“去不得！听奴听到了声响儿，西街天上头还有两架歼机，正绕着那盘旋呢！”
　　那听奴又说，长沙城外西南不到五里的地方，日本人竟偷偷辟了处新营地，六七墩炮台，十三四架歼机，来势汹汹。
　　老子正挣着棍奴，却觉手下新月的肩膀一颤，我当是我按疼她了，忙低头去瞧。她却是满眼泪珠、簌簌地滚，咬牙挤了两个词出来：“张副官……佛爷……”
　　我懂了。

　　佛爷是不可能不顾张副官生死的，日本人的那两架歼机在西街天上盘着，不就是等张大佛爷的么？
　　就算是如珠如宝、此生挚爱。她也是，拦不住他的。
　　新月焦灼地抖着，看得老子煞是心酸。

　　老子很喜欢尹新月啊。
　　一路娇嗔，一路嚣张，一路乖精，一路跋扈。尹新月何时不是神采飞扬的？我竟从未见过她如此无助的样子。
　　老子喜欢的尹新月，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时枪口下被俘，张启山要扒了老子的皮予她做个过冬的暖手捂子，她说，不要。又说，咱们养着这小白狐狸吧。
　　那日潜入张大佛爷的卧房，老子要跟张启山困觉，被他一把枪抵出门外，她说，竟敢抢我的男人，快滚。又说，快走。且放我一条生路。
　　后来在裘德考手中救了她，我俩废庙里也一起藏过，她说，从此我便欠你一命了，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又说，除了张启山。
　　尹。新。月。
　　活了两千多年，你是老子见过最胆大又心软，率真且良善的姑娘。
　　尹新月不该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