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七仔冬冬

11、（十一）

　　老子平了平呼吸，安静站了片刻。
　　二爷府里的张副官，路上的佛爷，天上的歼机，城外的日本人营地。
　　长沙城，像是在劫难逃。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还披着张副官昨日临走前，系在我身上的那件挡风斗篷。那上面，好似还有他的气味。
　　渡不过去的劫，那便不渡了吧。

　　我解了手上的红绳铃铛，系在新月腕上，铃铛碰了她的二响环，“叮叮”两响，清清脆脆。
　　我笑着同她说：“老子的师君碧霞娘娘，掌人间善恶，也掌——姻缘家福。”新月低头伸指碰了碰那绳上的铃铛，抬头看我，眼角含泪。
　　我便又接着说：“这赤霞铃乃是我师君所赐，可保你姻缘圆满，一生平安。你收好了。”远处一声轰鸣，不知哪里又被日本人投了弹，我站起身：“等会儿张大佛爷到了，你就跟着他往外跑。到了城北的营地，你告诉他，就说老子说的——张副官，老子一定将他送出来，让他莫要再去犯险。”
　　说到“张副官”三个字，老子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痛，忍着清咳了两声，又再说道：“待老子把张副官送出来，叫他们兄弟定要坚守营地，护了这长沙城。我算过了，佛爷命里高寿，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我闭了闭眼：“新月，愿我能佑你此生福，不枉咱们一场缘份。”

　　我将那斗篷的帽子翻到头上，抬指便要捏诀，衣摆却又被尹新月掐住了，我低头看她。她期期艾艾地一声哽咽：“小黑……”
　　我作出一派嫌恶的样子，挥了挥她：“老子不喜欢小黑这个名字，老子还是没有名字的好。”新月掐着我的衣摆不放：“你把这赤霞铃给了我，你……你怎么办……”
　　“怎么办？大约……再等两百年呗？”我同她说笑：“老子可是这泰山衡山两脉里独一只的仙狐，两百年，小意思。”
　　谎话再说下去便该破了。
　　我动了动耳朵，隐隐听见几里外的车轮声，张启山快到了，新月便也无险了。
　　我挥起斗篷，捏了个诀，消失在尹新月的面前。

　　红府里尽是残垣断壁，没有一处能下脚的好地儿。老子闭上眼，习惯性地伸指去敲腕，扑了个空，嗤笑了自己一声，便再屏住气，静静地寻。
　　园子尽头假山的后面，张副官手里紧紧捏着个厚实的档案袋，席地而坐、靠在倒了的大石上，闭着眼。
　　老子也顾不得什么戒条了，光天化日里便捏诀飞将过去，停在他眼前急慌慌地弯下身去。
　　他突然睁开眼，血呼啦稀的脸冲老子咧嘴一笑，牙齿白亮，“别担心，我八字硬，没那么容易死的。”
　　我心中一动，有种说不明白的慌张涌上来。
　　我嗔怪地捶他一拳，被他将手捏在掌心，叹着气笑我：“那炮弹落进这园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来。”他把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很疲倦地闭上眼又叹着气笑：“你可真是不让我省心。”
　　呸，到底是谁不让谁省心啊！

　　天上歼机螺旋桨嘚嘚转动的声音听得分明，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低头问他：“你还能走吗？”
　　他又笑：“怎么不能，这不是有你么。”
　　奶奶个熊，再笑老子就抽你。

　　我搀着他踉踉跄跄地出了园子，一路胡乱地拐，最后竟到了我与尹新月当日躲过的那座废庙。四下看了看，这里在巷角，望出去头顶交错了旁边好几座高楼的檐，倒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我把张副官安在稻草上，夺出去找水。
　　捡了个瘪了半边的铜盆，舀了半盆井水搁在他身前，老子撕了身上的斗篷，浸在水里，试了试，觉得有些不妥。
　　抬指捏了个火诀，将那铜盆烧烫了，没一会儿水也热了。
　　他看来当真是倦，闭着眼半天没动弹过。老子费了一番力气好容易把他身上的衣服揭了，前胸后背也是好些处伤口，触目惊心。
　　老子忍着眼酸，拿布条浸了热水，细细地擦。
　　小少年身上新伤混着旧伤，一道道的峥嵘印记。慢慢地，这印记和印记之间，渐渐显出了些赤黑色的线条来。

　　他心口显出一只猛兽的纹样，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尾巴飞扬到背上，张牙舞爪。
　　上古异兽，狰。

　　那一瞬老子只觉耳中轰响不止，脑中一片空白。
　　我手抚着他心口，一字一句，痴痴呆呆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睁开眼睛，笑得胸膛在我手心里微微地震：“你怎么这么傻，都这时候了，才想起问我的名字。”
　　老子不理他，又痴痴呆呆地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捏了我的手，眼中星光大盛，温声答。
　　“张日山，嚣张的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