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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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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很暖。
青年懒洋洋地仰面躺在巨石上,纯白色的宽大长衫如花一般铺展开来,任由闭目都可以感觉到的耀眼光线照在脸上。
“你这几日偷起懒来倒是清闲。”
谢必安睁开双目,倒映入眼帘的是孟姑有几分打趣的神情,于是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反驳:“我在闭关。”
孟姑勾勾唇角,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七夕那日你和范将军究竟发生什么了,让你接连几日这般躲着他?”
谢必安闻言,面上不改颜色,耳后却是一热,只是小声道:“无甚。”
这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孟姑,不过她也无意拆穿,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明日大婚时,你可莫要惫懒得忘了时辰。”
“这是自然,”谢必安笑着应了,“不知不觉都已然过了十世岁月。”
孟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感慨道:“想当初,我本以为你会与那红粟结得连理,却是万万料不到今日。”
谢必安眼帘微垂低笑两声,转而凝视着面前澄澈的河水,沉默了大约盏茶功夫才淡然开口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想想,我已是连她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当年与范无咎初至长安时,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红粟。忆到此处,谢必安顺其自然地回忆起那一夜含元殿前的如水月华,以及范无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
七夕那日,在范无咎离开之后,谢必安一抬头便看到阎君正站在不远处树下,显然已是将之前一幕尽收眼底。然而在谢必安意料之外的是,阎君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反而轻笑一声道:“范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了。”
“什么?”谢必安面带不解地问道。
“这范无咎当年归案时,原本只需判他受刑十年,他却自请重罚。须知道这十八层地狱中的一度春秋才不过是三界里的一日时间,他却果真生生忍耐了百年。本君实在不解,便问他为何坚持,你猜他是如何回答?”
谢必安怔愣许久,没有答话。
“他说,‘在此处,便能离我思慕之人更近一些’,”阎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叹一声,“因此,后来本君才让他随你一道当了无常。”
——“若是之后有幸再会,我必然不会忘记先生。”
当日范无咎在奈何桥上的承诺,时隔千载,谢必安才终于懂得其中真意。
*
七月十一,宜嫁娶。
这一日,长年肃静的阴府,十里红妆自忘川河边一路铺陈,雕鸾画凤的八抬肩舆平平稳稳地行着,清瘦青年一身喜服,面带笑意地在前方驾马缓行。
范无咎接引归来,随着贺喜的人群一同走上奈何桥便望见了青年的背影,心中一紧,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靠近过去——谢必安不擅骑术一事,并无几人知晓。
然而行至一半,蓦然想起谢必安这几日的避而不见,范无咎脚步一顿,最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全神留意着那匹马的状态,竟一时间没看到脚下的石阶一脚踩空。
旁边的人迅速伸手扶住他,范无咎正要道谢,抬眼看清面前的青年,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谢必安见他回不过神的样子,于是拉住他的手臂向道旁走了几步,避开人潮。
“你——”范无咎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人是——”
“你果然记得他,”谢必安笑道,“百晓生,当初在蛮围镇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轮回十世,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在阴府安定下来。那日你提起来,我才想到托月老来为他和回生做媒。”
原来如此。
所有的辗转反侧焦灼难耐,竟不过源于一场断章取义。
范无咎只字不提自己的误会,只是沉默地跟着谢必安一道缓步前行。青年眼角带笑,神色平静如常地在他身旁,仿佛之前的回避与七夕的灯火都不过是一场幻影,让他无法追问。
而另一些事,即使不问,范无咎也知道,比如为何青年此时的脸上中带着一丝歆羡怅然。
十世轮回,百晓生和孟姑的故事,是谢必安未能守到的圆满。
他忍不住缓缓伸手握住青年的手腕。
——我会一直陪着你。比十世更久。
谢必安讶异地转头,正望进那双幽深黯淡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
山有木兮木有枝。
周围是连天的热闹,谢必安的心却在范无咎的目光中悠悠地安宁下来,仿佛蛮围山的冬天一般静寂无声。他想起那一日踏雪寻去,在暮光四合之中看到甲胄加身的男子持枪而立时,一闪而过的赞叹。
“无咎。”
范无咎的眼睫颤了颤,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避开了谢必安的视线,“我心悦你。”
“我知道。”
谢必安抿了抿唇,他并非不通情爱,之前也只是因断情之故才使他忽略了种种蛛丝马迹。这几日回想起来,范无咎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这个人的眼神,从来都是直白坦荡的一片情深,就算隐藏也笨拙得一目了然,大概只有自己才偏偏视若无睹罢。
“自我当初饮下‘断情’,便再不生情爱,也不打算与谁厮守,免得平白误了他人。”
范无咎闻言,眉间一颤,握着谢必安的手掌微微收紧,哑声道:“我不需你的回应,若是你之后属意他人,我自会退让,如此这般——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他的语气中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嘴唇抖了抖弯出一抹勉强的笑痕,直视着谢必安的双眼。
在两人身侧,送亲的队伍,连同喧嚣的锣鼓,都一并逐渐远去。
一段不算太长久的静默之后,谢必安柔和了眉眼,轻声回他:
“那便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