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林》莫路LU

3、第 3 章

　　自1928年皇姑屯事件起，日本对东北的野心更甚，企图侵占整个东北。1931年7月，唐宇坤（唐云深之父）由团长升任为东北军独立旅参谋长奉命随部队驻守沈阳东侧外围营地，开拔的前几天，唐云深外公便自南京匆匆赶来，接走了15岁的唐云深。
　　“我记得那天外公是早上到的，到了之后父母就开始让我收拾行李，我想出去找你，但外公说买了中午的火车票，收拾完行李即刻就要动身。事发突然，林儿，抱歉”。
　　苏林低头不语，唐云深继续道：“在火车上时，我问了外公，为何突然要走，外公说世道不太平，或许东北要变天了。我知道，外公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了，但我之前问父亲，父亲却从不和我说，而且我一问他，他就让我先以学业为重。就这样，我随外公回到了南京，林儿，这三年来，我很担心你，但后来想苏叔叔也是政府要员，想来小鬼子也不会做什么，至于我父母这几年一共也没回来南京几次。九一八后，父亲便随着军队入了关，母亲是资料员，所以也跟着父亲在一起”。
　　走到苏宅门口时，苏林没有立即推门，他转头问唐云深：“这些年，你，当真想过我吗？”
　　唐云深望着他充满了期待眼睛，冲他温柔的笑了，“当然，林儿，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我还是我，唐云深，你的云深哥哥，从未变过”。
　　终于，苏林笑了，苏林长的很漂亮，特别是眼睛。杏核般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扬，他的眼睛总是水润润的，黑亮的瞳仁仿若天空中的繁星一般，很美好。唐云深微微一怔，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云深哥哥”
　　“林儿”
　　“云深哥哥！”
　　“林儿！”
　　他们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喊了许多次，到后来，他们相互凝视着对方，都笑了，他们依旧是他们，一如往昔。
　　许是月光皎洁，照进窗子，让苏林久久不寐。过去的点滴在脑海中像过电影般重复，与唐云深相识是在1926年秋天,那一年唐云深10岁，而苏林只有8岁……
　　秋日的东北，正是蚊子最毒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下过雨了，空气干燥的不像样子，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星星点点的火苗子，好像一呼吸就能点燃一样。唐云深带着一帮小孩儿在山边儿玩，他个头高，长得壮，总能想得出五花八门的游戏点子带他们玩，再加上他父亲又是东北军的团长，所以小孩子们都叫他“老大”。他们玩的疲累了，就冒着大汗，气喘吁吁的坐在树根下歇着聊天儿，远远的，唐云深就瞧见半山腰那处有一个人，正费力的爬着那处的一个陡坡，唐云深好奇心大起，叫上小伙伴一同前去，准备看个究竟。
　　离近了，唐云深也看清了那人，大约是个5,6岁的小不点儿，后背上背着个小筐，穿的外衣褂子早就湿透了，他趴在山腰上一直努力的想要够着那边上的一株绿色植物。唐云深抿了抿唇，撸了撸袖子准备爬上去帮小不点一把，谁知衣摆就被人攥住了，“老大，你要去帮他吗？他可是咱们城出了名的婊-子的儿子，咱们大家都不和他玩的，你要是帮他，传出去大家会笑话你的”。
　　唐云深皱了皱眉，回过头时正好碰上小孩儿那一双泛着惊恐的眼睛，结果小孩一个激灵，手下没抓住，啊的一声就扑棱着从土坡上滑了下来，被唐云深下意识的接住护在了怀里。
　　小孩儿害怕急了，小手使劲的拉着唐云深的胳膊，甚至手指甲都陷进他的皮肉里面了。唐云深这才仔细的看清了小孩儿的长相，深深的双眼皮，杏仁似的眼睛，弯弯眉毛如月牙般好看，皮肤很白很嫩，小嘴粉嘟嘟的，很是漂亮可爱。只是.....他的手脚有好几个红红的大包，应该是被蚊子咬的。
　　“好了好了，别怕别怕，哥哥在这儿呢！”
　　小孩闻言冲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撅着小嘴从唐云深怀里爬起来，看到刚刚骂他的那个男孩有点害怕，又慢慢躲到唐云深的身后去了。
　　那男孩似乎还想说什么，唐云深便开口道：“我才不管他是哪一家的孩子，只要他叫我做哥哥，他就是我弟弟，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谁要是欺负他让我知道了，以后玩游戏，我就再也不带他了。都听明白了吗？”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还是点头说好。
　　唐云深弯下腰，伸手擦了擦小孩脸颊上的尘土，“我叫唐云深，是这里的老大，你别害怕，他们都得听我的，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唐云深说完后等了半天小孩才撇着小嘴吱声，他用奶奶的声音道“可以帮我摘一下山上的那株车前草吗？要给母亲入药的”。
　　唐云深微微一滞，心想这孩子才多大，就懂得照顾母亲了，于是点了点头，三下两下的就爬上山坡摘下了几株车前草，道：“喏，你要的东西”苏林接过药草后眼圈就这样在唐云深的注视下渐渐红了，他低了会儿脑袋，而后伸手拉了拉唐云深的袖口，小声道了句：“谢谢云深哥哥”。
　　这件小事对于唐云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年长且又是这一片的孩子王，举手之劳嘛！但苏林的这声哥哥竟让他由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和欣喜感，甚至有一些些小膨胀。而对于苏林来说，对于一个8岁的孩童来说，这便是除父母双亲之外的一个陌生人给予他的最大的关怀和感动。
　　那几株车前草最后还是被入了药，只是那其中的一片叶子被苏林悄悄的珍藏了起来，夹在书本里，然后藏在心尖儿上……
　　说起苏林，其实他是苏建业的小儿子，准确的说是私生子，他的母亲过去是个青楼女子，他知道。他从记事起就听街坊私下议论过他的母亲，他们说林晓梅过去是个大美人，是醉花楼的头牌，很多老爷少爷的都对她倾慕有加呢。苏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苏建业工作忙并不常来看他们，邻里对他们也并不友好，苏林知道，她们瞧不起他们母子的。别家的孩子可以天天和父母在一起，可他只能等着苏建业有空时的偶尔“来访”；别家的孩子都有小伙伴一起玩，他也很渴望，但他们不带他，不仅如此，还要推他骂他。这种孩童时的孤单让苏林养成了胆小自卑的性格。
　　苏林6岁那年，林晓梅染上了肺痨，她整天咳个不停，原本清秀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憔悴不堪。苏建业帮林晓梅请了许多大夫，药也整天一顿不拉的吃，可林晓梅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转眼间，两年就这样过去。期间，苏建业给他们娘俩找过几个厨娘，本想让其帮着做饭也顺便看顾他们娘俩的生活，但最后却没几个干长久的，在最后一个厨娘拿钱跑掉后。林晓梅心知，她们就是瞧不起她，何必呢。她不想给苏建业再添麻烦，于是，家里的洗衣做饭熬药的活就压在了苏林一个人的身上，那时的苏林才刚满8岁。个子矮，够不到案板就踩着木头凳子切菜；洗过的衣服拧不动水，就将一端系在床头上，用力的去拧另一边，而苏建业始终很忙……
　　那个时候的苏林，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只是想努力的照顾母亲，让她好起来，能够像以前一样给他做厚实的棉衣，绣漂亮的老虎鞋穿。后来，林晓梅病情越来越重，被管家刘伯送到医院，但最终不治离世。苏林记得那天刮着大风，他在母亲的棺材前跪了好久，也哭了好久，刘伯告诉他，林晓梅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苏林才明白，原来死亡就是别离。第二天，父亲从外地出差回来，才将林晓梅的尸棺花了大笔的钱厚葬了，而他则被父亲从这个“小家”带回了“大家”，那个住着翟彤和苏启晨的地方。
　　第一次被苏建业带回苏府，就遇见了唐云深，那个几天前帮他摘车前草的男孩。此时苏林穿着一件黑衣，长长的孝带子凌乱的系在身上，满脸的泥土和泪痕。翟彤的语气并不友好，准确的说，应该是嫌弃，苏启晨也是对苏林翻尽了白眼，大致是碍于家里有客人，他们并不好直接说些什么。
　　从父亲口中得知，唐云深是他的好友唐宇坤的儿子。原来，唐家和苏家竟是世交，这几年，唐宇坤奉命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修，其妻儿也一并被带去日本，两月之前才修满回国。
　　而自那天起，唐云深一有空就会去苏府找他。反正他是唐宇坤的儿子，他愿意来玩，谁也不会在意。
　　就这样，唐云深十一岁时，他会帮着他和苏启晨打架，也会偷偷的带他去后山的池塘抓鱼；十二岁时，他会给他买他最喜欢的冰糖葫芦，也会调皮的带着胆子小的他去逃票看戏；十三岁时，他会在他受了委屈时替他擦眼泪，也会为了逗他闹他想出无数个坏点子惹他哭再去哄他；十四岁时，他会背着唐叔叔偷拿□□来和他练枪，也会坚定的教他要学会自信和坚强；十五岁时，他将他最喜欢的西洋怀表送给他，然后微红着脸告诉他，这辈子他们都要这样一起长大，哪怕是将来谁娶了媳妇儿，两家也要一直住在一起……
　　思绪突然被街道上的叫卖声拉回现实中，苏林一激灵，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四点一刻了，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