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酒无觞，一世荒唐》沈重楼

27、归来

　　如果你不想白无觞死的话。
　　鬼君果然善于掌控凡人的心思，短短一句话让沈决明抛却了所有的顾虑，紧张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是与天同寿的鸿蒙仙君，他怎么会死？”
　　“嘘，声音小点，别吵醒了他。”嘴上这么说着，但沐九天眼神所向却并非白无觞躺着的乌篷，缥缈不定的，看不出他担心的究竟是什么，“鬼域内有一处藏书地，名为浮生楼，鸿蒙君应该告诉过你吧？”
　　浮生楼，传音鸦，老天蛛精，起初沈决明只当这是白无觞捏出来唬她玩的，没想到还真的存在。
　　当日在焚火殿中抛下肖年一行人之后，沐九天便只身去了趟浮生楼，像是算到他会造访一样，老天蛛精提前驱散了所有要来传话的乌鸦，躺在藤椅里一心一意等他来问话。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我拐杖高，这一晃过去，都成鬼君了。”轻轻呷了口杯中的茶，老天蛛精上上下下打量着沐九天，摇头叹道：“可真快啊。”
　　人一上年纪嘴不免有些碎，三界之内怪力乱神这点倒是都没什么区别，老天蛛精唠唠叨叨又发了许久牢骚，沐九天不敢打断他，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这才毕恭毕敬问了句：“鬼祖，弟子想问件事，不知您这里有没有记载？”
　　“这是什么话！普天之下没有我这浮生楼里漏载的事。”说着老天蛛精撇撇嘴，又躺倒到藤椅里去，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永春桃林变回来了，白无觞带着他新立的储君在那里。”
　　“什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消息，老天蛛精猛地站了起来，拐杖也没顾得上拄，摇摇晃晃走到那蒙尘的书架前，五指轻轻一挥，十余只鬼蛛立刻从屋顶悬下无数根细丝来，死死缠住一卷古旧的竹简递到他手中。
　　也许是年代太过久远，那竹简上已经开始腐烂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老天蛛精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让他回蓬莱。”
　　“回去？”
　　“白无觞那个疯子，他简直是在找死！”老天蛛精经络突兀的两手微微发着抖，用力把那书卷摔到地上去，难以自制地骂道：“还是说千年万年的他活够了，根本就是想死。”
　　与当年沐九天看到的记载完全一致，上古鸿蒙时候，蓬莱山的确孕育了一对麒麟灵兽，得日月之精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对麒麟各自缺了一魂一魄，因此必须要靠蓬莱仙雾的滋养才能恢复灵力，一旦久居在外，便只能与普通走兽无异，若是强行使用法术，甚至还会危及性命。
　　当年开天神尊来求他们相助时，其中一只麒麟感动于他心怀天下的热诚，便将一魂一魄贡献出来，让另一只得到了自由，从此与神尊并肩作战，自己则甘心化作无法行动的兵器，依仗死在刀下之人的鲜血勉强存活。
　　等一切混乱终结，天下重归太平之际，神尊一心要与这双麒麟平起平坐，共守三界，不惜耗费修为将它们点化为人形，为骑的一身鳞甲妖红如火，被神尊赐名殷东凰，为刃的放浪不羁纵情酒色，神尊便偏偏赐他名为无觞，其中所愿，千万年来他却只是一笑置之。
　　可惜白无觞生性散漫，对权贵地位向来冷眼相待，在蓬莱山中建造了宿海、映月二殿后，他自然是不愿再回去，只求能在人界做个无足轻重的小仙君，眼看他身体一天天虚弱，殷东凰不忍，便砍下自己左臂，与一座荒山相融，在人界幻化出了个与蓬莱别无二致的地方，取名永春桃林，供白无觞休憩。直到十三年前，殷东凰因故离世，那林中的桃树也跟着枯死凋零，露出了大片荒芜的山体。
　　“怪不得这些年鸿蒙君与蓬莱联系比以往密切了许多，原来是不得不回去恢复灵力。”
　　仿佛没听到沐九天的话，老天蛛精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接着讲了下去：“麒麟二兽一为乾，一为坤，殷东凰是坤兽，想要改变一整座荒山都尚且要牺牲一条手臂，更何况是以白无觞现在在凡界的灵力，想要再复原那地方，就只能将本已残缺不全的魂魄再抽出一半来注入土地，冒着丧命的危险来让桃花重新开放。”
　　以往沐九天便知道白无觞狂妄自大的很，如今看来，他简直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包括他的性命。
　　如今当沈决明听完这一席话的时候，额头细细密密冒了一层冷汗，乌篷里白无觞睡得不省人事，她感觉得出来，这些日子虽然无忧无虑，但他的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原来是因为这样。
　　“现在……我现在就回蓬莱，去见宿海君。”
　　终于是要面对该面对的事了，沈决明反倒轻松了许多，俯首作揖道：“决明不辞而别，还请鬼君替我向仙尊解释。”
　　说罢凭空一道狂风拂过，裹卷起她瘦弱纤细的身子，渐渐浮上永春桃林澄澈无暇的万里碧空。
　　御风而行，这些日子白无觞教她的东西数不胜数，却唯独这个最能派上用场，第一次用它赶路，沈决明行得有些跌撞，等好不容易控制好了平衡，她回头看了眼碧波上的乌篷船，道不清那该是何种心情，每次与白无觞分别，她都会做好再也无法相见的准备。
　　人生有太多别离，不愿，却终究得愿，不舍，却不得不舍，这对任何人来说恐怕都是最无奈的一点。
　　蓬莱一百零八清规戒律，宿海君将如何处置她，这些沈决明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甚至直到她跪在宿海殿中的那一刻，脑海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弟子沈决明，拜见宿海君。”
　　气若游丝的一句，却硬是让宿海殿满座宾客万马齐喑，短短一炷香时间，对她来说却仿佛有万年之久，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几乎化成了滩血，散发着刺鼻的铁锈气味。
　　“白无觞呢。”
　　终于，坐在大殿中央面如冰霜的宿海君开了口，无关痛痒的一句，却让她更加紧张起来，呼吸声大得人皆可闻：“此事全是弟子唆使，仙尊迫不得已，才犯了糊涂，求您不要责罚他，留他在蓬莱安心静养，弟子愿千刀万剐，担负一切罪孽。”
　　“无上仙君。”没等傅怀袖回话，韩丹雪从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沈决明身旁，微提衣摆与她一同跪下，“焚火鬼君赐了她断天封印，在加上七七四十九天业火焚身，她体内招惹妖物的魔血也已经彻底冻结，不会再威胁到天下百姓，仙君你宅心仁厚，宽恕她这一次吧。”
　　万万没想到一贯不干涉他决定的映月君此刻居然会替沈决明说话，傅怀袖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决定之时，须发花白的桃花翁也站了过来，求情道：“这丫头性子温驯得很，她在蓬莱的时候，我林中的桃树都是她在照看，不会危害什么三界，你何必一心要逼她上绝路。”
　　连山中的长者这样说了，原本不敢言语的无名小仙也纷纷跪倒在地，求宿海君许她留在蓬莱。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傅怀袖骑虎难下，沉默许久后，他终于松口给了她一条活路：“蓬莱自开天神尊以来，历代仙君的排位都立在无为殿内，你去跪在殿前吧，若是这山中落了雪，便是众仙君的英灵许你留下，我也答应你，从此认你为我蓬莱弟子，不再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