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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浮生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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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九天,你给我出来!”
呼啸的夜风刚消停了没多久,焚火殿内又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吆喝,新点的烛火摇摇晃晃,像是一道道鬼影划过沐九天还在沉眠中的脸颊,扰得他一对秀眉死死拧在了一起。
“鬼君!”
守在门外的鬼侍刚闯进寝房,却见到他这副模样,深知鬼君脾气的两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堵住自己嘴巴打算离开。
“站住。”
背后突然传来这么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两人额头几乎冒出冷汗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子,强压住狂乱的心跳等他吩咐。
“怕什么,我会吃了你们不成。”
话虽如此,但此刻沐九天心里的确烦躁的很,胸口的伤没见丝毫要愈合的迹象,反而疼得更加频繁,一宿又一宿折磨得他难以入睡,现下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却被门外的动静再度惊醒,若不是所来之人真是为了什么天大的事,怕他真会控制不住自己,将那混账撕个粉碎。
“是、是蓬莱的人,嚷嚷着要见你,属下实在拦不……”
没等其中一个鬼侍说完,寝房的大门竟被“砰”的一声撞个全开,门外赫然站着蓬莱宿海殿十余个弟子,那气势震得两人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肖年,我没记错吧?”漫不经心抚弄着大衣上的银狐绒,焚火鬼君斜了门口一眼,只见那领头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光景,脸上像是覆了层不化的冰霜,看不出半点笑意,果真是与傅怀袖别无二致,“无上仙尊派储君光临我鬼域,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焚火鬼君平日里极少与蓬莱有什么往来,肖年自封君到现在,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哪里知道他是什么脾性,信函一呈便交代道:“沐九天,无上仙君招你上仙山,现在启程。”
“所为何事?”
“函中有提,其他无可奉告。”
“我劝你和我讲讲。”
眼看焚火鬼君抚着狐裘的五指缓缓伸向了另一只手上的戒指,跪在地上的两个鬼侍脸色白得发灰,慌忙连滚带爬跑了出去,连掉落在地的鞋子都没顾得上捡。
“蓬莱的吩咐,你最好不要多问什么不该问的话。”
最后一个音节还卡在嗓子里没发出来,只见地面骤然裂开无数条头发丝粗细的缝隙,沉积在地下的紫黑色浓雾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风驰电掣般从缝里涌了出来,刹那功夫居然化作成千上万浮肿狰狞的手臂,猛然捏住来访蓬莱弟子的脚腕,力道大的吓人,不消片刻便将几人掀翻在地。
“沐九天!你想谋逆吗!”
“你叫我什么?”还嫌不够似的,沐九天又转了圈食指上的戒指,仿佛听到了号令,地上那经脉突兀的残肢断臂更加肆意妄为,紧紧勒住肖年的脖子不放,似乎要活活将他勒死在焚火殿内。
“放开我……咳咳,鬼君,放开我!”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字,沐九天很是满意,挥手让缠在他身上的腕子松了些,慢悠悠又问了一句:“告诉我吧,傅怀袖想问我什么?”
“仙尊、仙尊想问你……”好不容易把气喘匀,肖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说话的声音也低得要命:“沈决明,你杀了她没有?”
“杀她?”原来当日宿海君肯让他轻而易举带沈决明走,是以为他在用缓兵之计,企图瞒着白无觞将她刺死在焚火谷中!他当他焚火鬼君是什么,事事为蓬莱鞠躬尽瘁的一条狗?想到这儿沐九天眼中一道冷光闪过,手下一转戒指驱散了地上的断臂,指着门外道了句:“你走吧。”
往日肖年只听说焚火鬼君性情多变,脾气古怪,却没想他如此多变,如此古怪,简直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无上仙君……”
“白无觞带着沈决明走了,我放的,回去就这么和你的仙尊说。”
说罢沐九天拂袖而去,脚步快得惊人,任身后蓬莱一干弟子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近他的身半步。
白无觞是带着沈决明走了,浮世花海,塞北雪原,永春桃林,没有人比鸿蒙君更了解凡界,当然也不会有人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若她只是个凡人,那一生短短数十载,白无觞陪便陪了,百年后依然会做回他的仙君,但如今他赐了她长命不朽,便是光明正大在向蓬莱发了辞职书。
自古以来位列仙君之人,除非命丧黄泉,否则此生此世永远不会再有自由,肆意妄为如私,他倒真是让众仙开了次眼。
“千年万年,仙尊,你活了这么久,就没有什么在乎的吗?天下人因为我而对你口诛笔伐,你也全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碧水画船,桃花三尺,在冰封雪裹的冬日还能温暖如春的地方,天下只有两处,蓬莱云海,永春桃林,前者已经是回不去的禁地,后者却是让人流连忘返的人间仙境。
白无觞坐在船头,漫天桃花飘散在盛着烈酒的杯盏里,泛着令人沉醉的幽香,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竟有些醉了,连沈决明的话听得都朦胧了起来。
“我在乎什么?”
能在乎什么,万年时光如流水,即便是他爱过,恨过,想要挽留过,在世间留下过怎样的故事,等一切尘埃落定,最后一个知道这段传奇的人永远合上双眼,他又会重归寂寞,在无休无止的时光洪流中孓然一身。
“丫头。”
最后这声喊得含含糊糊,沈决明以为他想回船里睡了,便赶忙上前去扶,谁知没等她走到跟前来,白无觞突然站起身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抱她入怀。
“仙尊,你怎么了?”
“我在乎你。”
“你说什么?”
“我在乎的只有你。”
那一刻他嘴角一勾浅笑温柔如桃花流水,沈决明看得深深陷了进去,仿佛受了鬼神差遣似的,轻轻在他脸颊点了一吻,像是一瓣落英坠入万顷碧波。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她记不清了,有他的地方便是归宿,只要在他身边,四海漂泊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扶白无觞回乌篷中后,沈决明独自一人坐到了船头,提笔蘸着新磨的红泥,小心翼翼在纸上描出朵桃花来。
白无觞留恋酒色,自然对琴棋书画也颇有研究,信手一挥便是幅倾城的丹青墨卷,沈决明偶尔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学来一些,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能得他十分之一的造诣。
“新开的花苞,颜色该再嫩些。”
冷不丁地,背后传来个男人的声音,沈决明吓得手上一抖,狼毫笔掉落在地,接连在船上画出一道红痕来:“鬼君……”
“怕什么。”说着沐九天俯身坐到她旁边,捡起那笔重新放回桌上:“七七四十九天业火焚身,你恢复得还算不错。”
沈决明不敢回话,见她满脸惊慌失措,沐九天长长叹了口气,解释道:“永春桃林中崎岖莫测,即便是蓬莱弟子找来了,他也能同他们周旋些时日,我不用猜也想得到,他肯定会带你来这里。”
“宿海君还不知道吗?”
“他若是知道,你以为你们还能悠悠哉哉撑着船赏花?”沐九天冷笑,扭过头去望了眼乌篷里沉睡不醒的白无觞,问沈决明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去的地方吗?”
一路走来,万事都是白无觞一手安排好的,沈决明哪里知道他的打算,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沐九天摇摇头,正对上她的眼睛,接着讲了下去:“我来找你,只为了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跟我回蓬莱。”林间起了风,吹拂着沐九天脸颊一缕发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妖娆得有些危险,“如果你不想让白无觞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