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红敛黛又匆匆》水嘌呤

8、错认

　　前一秒夏花还在盛放，低头间繁花落尽，秋叶凋零，冬天带着刺骨的冷已经走到眼前。夏日绿的菜园贡献尽丰盛的菜果，如今满地枯黄，萧瑟沉寂，只期待通过一冬的休养生息，来年可以迎来更灿烂的生命。
　　夏日远去，最好的时节走后，我越发感到生活艰辛。再没有时间去找黎莯学习练字，除了做家务之外，我一心扑在绣活上，只希望多做些成品出来多换些银子使用。
　　像往日一样我坐在街上的摊位前，一面看摊一面刺绣。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在绣品中挑来拣去看个新鲜，只有极少的几个会爽快地付钱买下带走。原本那双手在绣品里挑挑拣拣我也是不上心的，以为只是个寻常顾客，谁曾想一抬头才发现他看的竟不是绣品而是我。要只是打量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眼里都是戏虐之意，嘴边还带着坏笑，实在可恶。
　　我看了眼压在他手下的绣品，淡淡地问。“你要买吗？这'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好像和男子无关吧！”
　　“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倒是你，我更关心呢。”
　　“我？”
　　“你是莘莘对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你。”
　　“那，黎莯你总认识吧。”
　　“你是……”“我和黎莯可是堂兄弟。”
　　“堂兄弟？”对于那些混乱的亲戚关系我还理不清头绪，看我一脸茫然，他好心地为我进一步说明。“前些日子你不是才和我爹娘见过面吗？不记得了？黎莯喊我爹叫二叔，我叫黎进。”
　　“黎进？你是黎进。黎越的儿子？”
　　“看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敢直呼我爹名讳？”
　　“算了吧，我不做你的生意。”我收拾着摊子上的绣品，黎进一把抓住我的手使我不能动弹。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黎进笑得邪气，“亲戚朋友的。我光顾你那是帮衬你，怎么不领情呢！”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干脆把所有的绣品都买走好了。反正你有的是钱对吧。”
　　“不是不行，但你得先给我个好脸色，把我哄我高兴了。”
　　我大笑起来，“真奇怪。我卖什么你买什么就好了，我又不是卖笑的，不会哄人高兴的招数，所以恕难从命。”
　　黎进用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要我说，我爹的眼光也太差了。梨春和你相比，实在是只配给你提鞋。自从到了我们家就一天比一天胖，跟头猪似的。哪像你，长得这么动人水灵，只看一眼就让人心里痒痒的。”
　　我咬着嘴唇，只想用眼神杀了他。“快放开你的手。不然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莘莘，我说话算话。要不这样，你让我香一口，我就把你所有的绣品全买下，好不好？”
　　看黎越那副模样能生出黎进这般容貌的儿子已实属不易，我就想不明白了，他又不是丑八怪干嘛喜欢强迫别人。当这张俊美无双的脸，撅着嘴向我慢慢靠近时，我终于找到了放在箩筐里的剪刀，稍稍用力，转动了一下手腕，剪刀的刀尖就直接刺进了他抓住我的那只手的手心里。
　　捂着流血的右手，黎进哀嚎着退后了好几步。“你，你……怎么这么恶毒？居然舍得伤我？”
　　“伤你怎么了？你要再对我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毁你的容啊。”我拿着剪刀冲他的脸比划着。
　　跟在他身后的家丁这时看不下去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我们家如花似玉的少爷。知不知道少爷少了一根汗毛夫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啊。你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能放过你了。”说着几个人就朝我冲过来。
　　这时候我的救星突然就出现了，他伸出腿绊到了其中一个家丁，害他们接连倒下，然后走到我和黎进面前爽快地取出一锭银子交给我。“这些绣品我全要了。”
　　又转身问黎进，“绣品已经没了，你也不用缠着这位姑娘了。”“下人不懂事也就算了。看你人模人样的，总不会指使家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吧。不过倘若你们执意如此，我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黎进上下打量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和跟在他左右的铁面护卫，马上没了气势。“我们走。打架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看着被家丁搀扶着一路呻吟不断的黎进渐渐走远后，我这才放下紧握在手的剪刀，慌忙向对面的白衣公子道谢。“刚才太感谢你的见义勇为了。这是你的银子，还给你。”
　　他看着我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接过银子。“为什么不要？”
　　“你是为了救我才谎称买下绣品的不是吗？其实你并不需要对吧！”
　　“我很喜欢，怎么会不需要呢。像他那种登徒浪子所不理解的我恰恰理解，帕子上的画和诗很是相得益彰。看来姑娘是个很有诗情画意的人。”
　　“诗情画意谈不上，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就像文人卖出自己的字画一样，我也同样在卖自己的心血谋生而已。”
　　他听着我的话，一双眼里满含期待。“不知可否请教芳名。”
　　“我叫莘莘。对了，是黎莘莘。”
　　“莘莘姑娘，这些绣品我拿走了。银子你后收下吧。对了，以后若是经过此处，还会再次光临你的小生意的。”
　　我喜笑颜开，“那就多谢你了。”
　　少年带着护卫离开后，我收拾摊子就欲回家，这时脚下突然踩到一样硬物。我移到一旁，拾起踩到的硬物一看，是块玉佩，而且极像黎莯赎买我时交给人贩子的那一块。我心中大喜，难道真的是天意，属于黎家的东西又可以物归原主了。
　　我收起玉佩后，就看见离去的白衣公子又原路折返回来，他一看到我就问。“姑娘，不知是否见到一块原色玉佩，还系着同心结的穗子。”
　　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前，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你丢东西了。”
　　“是啊。本来丢个东西也没有什么，只是这玉佩是我娘亲给我的，自小就随身佩戴，说可保我平安。如今丢了，若是找不回来，娘亲难免要伤心难过的。”
　　我紧紧地攥着胸口，“那……你再沿途好好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白衣公子微笑着，“那就借你吉言。”
　　远远地把他甩在身后，我逃也似的回到家里，直冲黎莯的房间。黎莯正在屋里写字，我一把夺过他的毛笔。“哥，快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那块玉佩。”
　　黎莯被我吓了一跳，乖乖接过我掏出的那块玉佩，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又上手仔仔细细摸了几遍然后一口咬定。“真不是我的那块玉佩。”
　　我失望地差点坐在地上，“怎么会不是呢？明明很想啊。”
　　黎莯把两块玉佩的不同之处指给我看，“瞧，就是这个地方，我的玉佩磨损了一处。可是这块完好无损，肯定要比我那块值钱多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已经昧着良心撒谎，打破了拾金不昧的信条，而且是对有恩于我的好人。如果是黎莯的玉佩也就罢了，偏偏不是，我该怎么办？
　　黎莯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莘莘，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块玉佩的？快还给人家吧！”
　　对，白衣公子一定还没离开。我得立刻回去，把玉佩还给他。当我跑出屋子，黎莯的声音在后面远远传来。“要变天了。莘莘，你早去早回。”
　　等我回到最后看到他的地方，他已经不在那条街上了。我着急地穿街过巷，找寻他的身影，生怕他是从外地来的，此刻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在跑过了五六条街之后，我终于在蕙香阁前看见了他，“公子，公子，等一等。”我大声呼喊着，无奈隔的距离太远，他还是大步向前，不作停留。
　　等我往前追了几步，他已经走进了蕙香阁。“什么，他怎么进去了？”我急得跳脚，看他一表人材的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出入烟花之地。真是人不可貌相。他进去了，那我该怎么办啊。
　　围着蕙香阁转了几圈，我低下头打算硬闯进去。守门人拦下了我，“小姑娘，瞎闯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只有男人可以进。”
　　“我，我要进去找个人。很快就出来，很快。”
　　我一边跳跃着一边还不死心，想翻过他们阻拦我的手。守门人一使劲，我就被弹飞了出去。进不去，我就只好在门口踱来踱去。怎么办呢，天快要黑了，这个小色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对了，黎莯和我说什么来着，要变天了是什么意思啊。
　　当月亮从东方升起，蕙香阁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锦衣华服的商贾，贵胄，衣着寒酸的文人，商贩来往不断。我蜷缩在对面墙角，眼睛不敢有一刻松懈，就怕错过了随着人流而出的他。等到月上中天，蕙香阁门口的人越来越少，这个时间客人都是只出不进的，我有些泄气了，看来这个小色鬼是在这里歇下了。
　　我抬起头天空中突然有白色的屑沫落下来，打在脸上冰冷冰冷的，原来黎莯说的变天指的是要下雪了。之前还不觉得有多冷，不知不觉地我的手和脸脚都麻木了，脸也冻得硬邦邦的了。这个家伙，我长这么大还没因为谁受过这么大委屈，要不是因为是我先存心霸占他的玉佩，现在我才不会傻乎乎地等他出现呢。我赌气地站了起来，跺着脚想要回家。转念一想，他丢了玉佩明明很着急的，而且这是他娘亲送给他的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以我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等到他。
　　雪越下越大，我开始羡慕躲在温柔乡里享受温暖的他，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去哪里都可以，甚至可以走进蕙香阁陪他喝一杯。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居然在冷的要死的雪地里睡着了。然而这不过是很短的时间，我迅速地醒来，暗自庆幸，好险，差点冻死在这里。
　　天色微亮，蕙香阁里终于又有了动静，又一批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我扶着身后的墙壁勉强站立起来，搓揉着身体取暖的同时辨识着一张张移动的陌生脸孔。记不清他在第几批出来的客人之中，但我总算找到了他，他披着白色的裘皮披风，站在雪地里几乎和雪融为一体。
　　我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公…子。”
　　他的眼里满是惊讶，“莘莘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天这么冷，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我从胸前掏出玉佩交给他，“昨天，我捡到了……就想交给你了。可是，我没……追上你。”
　　我的牙齿打着冷战，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所以，你就这样在外面等了我一夜？”
　　“没办法。我怕我错过你，来不及……把玉佩还给你。”
　　他握紧玉佩，解下身上的裘衣披到我身上。“抱歉，害你冻了一夜。”
　　我冲他摆着手，“不用了，我要回去了。这一夜未归，我家人一定担心坏了。”说着我就要把裘衣还给他，还没脱下裘衣，我的眼前先黑了一片。奇怪，天刚亮怎么又黑了？
　　“莘莘，莘莘。”在他的呼唤声里，我整个人跌落下去，直到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