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5、一朝幻灭 ...
-
君沐华不知周成衍到底有没有从丰华阑那儿获得提示或启发,但接下来两天,他并没有出现。此时,距易太后定下的回盛都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天。
秋泓也逐渐变得焦躁起来。每当她看向那个看似平常的木盒时,她总觉得那个盒子似乎也泛上了一层神秘的诡异之光。因此,秋泓有时甚至会觉得,或许周成衍最终找不到这个木盒更好。她诧异于自己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她心中也始终期望,周成衍能在离开之前找到她,拿到木盒。其一,因为留音阁不能有达成交易后完成不了的买卖;其二,也因为她明白,任何时候,直面现实或问题都比逃避它们,永远更好。
相比秋泓的些许焦躁不安,君沐华却一直都很平静安然。因为她相信周成衍,也相信丰华阑。另外,她也相信那个敬家人。她虽不懂那个敬家人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让周成衍找到盒子,但她相信敬家人的谋算和眼光。所以,她确信敬家人肯定会让周成衍在离开之前找到木盒。
只是不知,在过去的这两天,周成衍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君沐华的脑海。她眸光忽一闪,却见一位意外之客走进了她们的院子。
秋泓似乎在君沐华之前就已看见了易玕,而且她也先注意到了秋泓游移不定的眼神。
两天之前,当她从雾松矿回到雾州,她没有想过她会在今天走进这里。那时,她虽然怀着强烈的希望,但她也知天下能工巧匠很多,如果真的无法找到,也并非非肖祁不可。然而,也是在那天晚上,当她向祖父提起肖祁,祖父却长久失神了,后来,祖父将她懒懒地打发出书房,自己一个人却在书房内沉默了很久。那个时候,她站在书房门外,祖父倚着书案站在书房内,他们两人各自沉默着,祖父时不时会长叹一声,然后又接着沉默,接着再叹息,接着再沉默,直到最后,祖父也没发现她并没有离开。易玕想,祖父定然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但是,祖父为什么会突然沉默?又为什么会时而叹息?易玕那时不知,也没有意识到;之后,当她仔细回想时,她忽然明白了。那一切,竟然是因为肖祁这个名字。
肖祁……
当这个名字在心中萦绕两天后,易玕决定,她要去找出这个人。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因为我听说,你们突然没去游猎场了。”
从这句话中,秋泓听得出易玕心中的迟疑,但无疑她并没有让那点迟疑完全操控她。所以,她说话的样子十分坦然。
“找我?”秋泓下意识地问:“因为我是留音阁主吗?”
不知怎么的,秋泓几乎已经确定易玕来这里的目的的确是有所求。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走进留音阁或者在寻找留音阁的人都会出现这样的目光,浓烈渴切却又似乎不想被任何人看出。
“我想请求留音阁帮我找寻一个人的消息。”
大家的教导与修养似乎让易玕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坦荡和底气,即使在面对她自身认为远远优秀于她的女子时,她的言行举止里,总也还透着一份矜持。这样的姿态,君沐华在齐萦身上见过,在苍蔚身上也见过,在慕蘅身上见过,在燕归身上见过,现在,她同样也在易玕身上见到了。
“什么人?你必须先告知我,留音阁需先衡量找到他所费的代价,然后再衡定价值。”秋泓公事公办道。
“一个工匠。”
易玕的话让秋泓和君沐华都有些惊讶。
接着,秋泓再问:“什么样的工匠?”
“现在,我不知道。但他二十年前,在雾松矿的易家工坊里待过,那时他所说已经十分出色了。”
秋泓微微皱起了眉,问:“他叫什么?”
易玕道:“肖祁。”
秋泓稍稍沉吟了片刻,接着却道:“易小姐,据我所知,或者说依据留音阁的记录,出色的工匠,包括那些可能已经可以独自开宗立派的工匠之中,几乎都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他应该十分擅长于玉石雕刻,有苍尔其灵派的风格……”易玕有些慌不择言。
“其灵派吗?”
对于这个玉雕流派,秋泓很熟悉。它源自苍尔,以风景见长,追求精益求精,形神兼备,更擅点晴之刻,仿若重新赋予了玉石以新的灵魂,所以名曰“其灵”。关于其开派宗师灵沂,更是一个传奇,至今为止,在临渊绝大多数人眼中,他也依然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对。”易玕忙不迭点头。
但秋泓仍然摇头,“对不起,在玉石雕刻领域,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吗?怎么可能?”
那个老工匠怎么会说谎?
还有祖父,祖父那晚的沉默与叹息分明就是因为这个名字。这就证明肖祁二十年前的确就在易家工坊。肖祁为什么离开易家工坊?难道他离开易家工坊后就没有再进行玉石雕刻了吗?
易玕真的没想到,她最终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仍然想找到他吗?”
在易玕失神无措之际,秋泓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想。”
刚回过神的易玕也仍然给了秋泓一个坦然且肯定的回答。
“那么,留音阁还是可以为你去寻找名叫肖祁的人。”
我到底为什么要寻找他?
即使找到的人很可能根本不是她想找的人?
突然之间,易玕心中疑惑顿生。
但是,最终,易玕也还是坚持了她来这里的选择,“那,拜托了。”
在签订最终契约后,易玕离开了。
然而,秋泓和君沐华对于“肖祁”这个人却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因此,秋泓几乎立刻吩咐了暗使,命留音阁全力寻找肖祁。她要在三天之内见到曾经在雾松矿易家工坊工作过的肖祁的所有消息。
君沐华对于秋泓仿佛百尺竿头的劲头自然乐见其成。而且,她的好奇还不仅于此。她更好奇是易玕对肖祁的执着以及执着背后藏着的东西。
然而,她俩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而轻松心情被破坏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人再次不请自来地突然闯进了她们的院子。
横眉怒目、愤慨不已的周成衍,冷目旁观、让人看不透眼底所想的苍蔚,还有匆匆赶来、紧张慌乱的叶苏,这样的三个人,这样的组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只看周成衍灼灼的眼神,秋泓就知道,这三个人所求还是她。
“那个盒子,就在这里,是吗?”
所以,当听到周成衍开门见山的直问时,秋泓的心只稍稍一提便很快放回了原地。
“你确定了那个盒子就是留给你的吗?”秋泓的目光扫过院中的苍蔚和叶苏,仿佛是在问周成衍,也仿佛是在问他们两人。
“是。”
“真的确定?”秋泓再次重复着问道。她必须要让此刻显然已不能冷静思考的周成衍明白,他必须先说服她相信,然后她才会拿出盒子。也许这点时间不算什么,但至少能让周成衍暂时缓缓,让现在双眸发赤、目眦欲裂的周成衍脑中获得片刻的清明。
“毫无疑问,因为只有我知道打开的方法。”
“但我不可能让你做任何的尝试。”秋泓似乎仍想拖延时间。
但周成衍的一只脚却已经走进了狂怒的风暴中,他声嘶地吼道:“我不需要尝试!”
“抱歉,这样的你,我无法确信。”
“你为什么不相信?你凭什么不相信?”在任何人面前,周成衍似乎都从未这样无礼过。或许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完全地丧失理智。他愤怒地指着秋泓,愤怒地吼着秋泓,也愤怒地发泄着自己所有的情绪,“你以为我完全被愤怒主导了吗?你错了!我现在很清醒,清醒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清醒地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而且也清醒地知道我即将看到什么。我比你、他、她,比你们,都清醒!”
周成衍将院中所有人都指到了,除了君沐华。
“既然你认为你很清醒,那么我想你也能清醒地告知我们之前的事。因为我们不知道,或者你也可以认为,因为我们都不清醒。所以,你必须将之前发生的事说出来,不然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君沐华几乎字字如利刃,再一次地剐过了周成衍的心。
周成衍呵呵地笑了笑,是那种不知所为的、带着痴傻的笑,他笑着笑着,笑声突然停止,笑意也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而后,君沐华听到他这样说:“之前的事,何需说;之后的事,又何必说,包括那个木盒里的东西,我又何必一定要亲眼看到!那样……
“那样”之后是怎样?
周成衍突然停住了,然后很久没有再说任何话。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再说任何说,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像随秋风坠落的落叶一般,突然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孤独,那样也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脆弱,那样更会让他彻底明白他从来都是残枝孤鸦,无木何依!
但他应该是周成衍,也只会是周成衍!
所以,何必呢?
在他已经知道结果的前提下,他又何必去打开那个盒子!何必让自己去看那不堪的往事!何必让自己再疼!
对于周成衍来说,这已不是必须。
院子里的所有人似乎都从周成衍变幻不定的表情中窥见了几分他的思绪,所以,他们也都知道,这一切或许即将结束了。
来到这里,让自己愤怒的心冷静,这是属于周成衍一个人的事,从来就无关他们。他们只是宿命推动而来的看客与旁观者。
然后,他们看到,周成衍平静地向后退了两步,朝着秋泓弯下了腰,他做的是一个半鞠躬的动作,周成衍认为,这是他应该而且必须做的,为他情绪的不加控制,也为他刚才的无礼。
“那个盒子,请你帮我送还给那个人。”
说这句话的同时,周成衍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那是一块玉石配饰。玉中透亮,颜色罕有,纯粹而透彻。
一瞥之间,秋泓一惊,她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君沐华,却发现君沐华的目光同时也转向了她。两人对视片刻,随即转开。这一刻,她们的确同时想起了易玕,也同时想起了“肖祁”。
那个配饰即使被扔进了石砾之中,也依然独特。君沐华猜测着它的所有者,一双脚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视野,然后,来人弯腰,伸出手,拾起了那个被周成衍扔掉的配饰。
那双手的主人,只会是叶苏。
那么,那个配饰的主人——
君沐华抬头,正看见叶苏将配饰收入衣衫里。
“既然结束了,我该走了。”看见君沐华望向他的目光,叶苏这样对她说。
“你为什么这时才走?”君沐华低声问。
叶苏同样低声答:“我必须拿回配饰。”
君沐华笑笑,直言道:“它很罕见。”
“谢谢。”
叶苏似乎将君沐华的话当成了赞赏。说完,他即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院子。
“你应该拿到木盒。”苍蔚拦在了周成衍离开的路上。
“我不需要它了。”周成衍一字一句道。
苍蔚目光深沉,语气更似训诫,“你在逃避。”
周成衍则强势反驳,“不,我早就确定。”
“你真的确定了吗?”
“确定。”
周成衍以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接着,他越过苍蔚,直接走向院外。一夕之间,他内心里唯一或可依靠的天,终于还是塌了。
“你还不走?”
秋泓见苍蔚一直不走,也一直不发一言,直接下了逐客令。
可苍蔚还是没有回答。
“难道你还想拿到木盒?”秋泓话里带着一丝讽笑。
“我为什么不能想?”
“你凭什么肖想?那又不是给你的。”秋泓始终看不惯苍蔚,也不喜欢苍蔚。
“你难道不想知道周成衍今日这副似受了沉重打击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吗?”苍蔚似乎从来也不喜欢无谓的争辩。
“这是他必须经受的。苍蔚,我们不应该干涉任何人的成长。”秋泓心头闪过一丝柔软,虽然几乎很短暂。
苍蔚唇角泛起冷笑,“所以,他更应该直面。”
“但是,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么,即刻,显然需要有人来纠正他的选择。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得到的事实真相,更加震撼人心,也更加难忘。”
纵使苍蔚看得通透,但她还是空手离开了。所以,秋泓向来认为,苍蔚是一个十分冷情的人。她是那种看到有人深陷泥淖,也不会伸出援助之手的人,纵然她或许也看到了,如果没人伸手,那人最后的结局可能只有死。
“沐华,你会怎么做?”
那天,秋泓和君沐华两人几乎一直在院子里待到了黄昏。黄昏将末之时,秋泓突然问了沐华这样一句话。
君沐华知道秋泓的意思。秋泓是在考虑苍蔚离开之时的所说的话,是否真的需要有人让周成衍看到更加残酷的真实?虽然两人现在也还不知道这“真实”与谁有关,但是,从周成衍的反应来看,那必然是比今天更大的冲击。因为她们知道,苍蔚说的那句话没有错。
而且,如果木盒被送回去,恐怕那个敬家人也会再送回来。
“留音阁的交易从来没有完成不了的。”
秋泓大声地笑着宣告道。语罢,她便迅速从椅子上站起,如风一般冲进了房间,然后又如风一般冲出了院子。
那夜,独自留在望问阁的周成衍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没有人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将所有守卫仆从侍女下人都远远地赶出了望问阁,甚至葳蕤苑。君沐华凌晨路过葳蕤苑时,她只看到了叶苏一个人沉默地守在望问阁的屋顶上。叶苏看见她经过葳蕤苑,一路不停,穿过森林,然后直到一处山坡,接着,她与另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模糊的视线中。
那夜,守着葳蕤苑,看着葳蕤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在屋顶上的叶苏,一个则是在附近山坡上的丰华阑。
伸手去触,清晨的微光里似乎还带着冷冷的湿意。
春日的清晨,显然还没有想象中的暖和,但也不比想象中的冷。
君沐华转身看了看整夜没睡的丰华阑,这个人几乎一点也没有夙夜未眠的疲惫与倦怠,他真的是始终如此,从来如一。或许周成衍也不会想到,昨天那个难熬的夜晚,丰华阑就在葳蕤苑附近的这个山坡。
“那个玉石配饰到底属于谁?”问出这句话时,君沐华心中是闪过了一个答案的。因此,她说话时难得地有些迟疑。
“你猜到了,不是吗?”
君沐华只好抛掉心中的侥幸,平静道:“叶苏对它很小心。”
“在这件事里,叶苏的身影也是出现最多的。”
丰华阑说了一句似乎似是而非的话。然而,君沐华的目光却立时凝住了。一般而言,叶苏的出现背后都是有一个影子的,他所表现的也是那个影子的意思。而那个影子,穹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整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君沐华看懂了丰华阑暗示的眼神。
“或许……”丰华阑现在唯一不确定只有那个敬家人,因此,他开口时,罕见地迟疑了。
“从周成衍离开盛都,不,更早,是不是?”君沐华笃定地问。
“应该是。”
“他让周成衍来这里,查他?”这一刻,君沐华终于有些理解昨天的周成衍了。叶萧对于他来说,应该是类似仲父的存在吧。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似乎一直处心积虑地算计着他。
丰华阑却道:“不止他。”
还有谁?
据说叶萧生于明昼,为什么他会让周成衍来雾州查他?
秋泓曾说,之前,叶萧从未踏足过雾州。
现在,这一切都被推翻。雾州这座城,易家是最大的世家,而易家在穹原朝中最大的依靠,来自于易太后。雾州,与易太后的联系最为紧密。葳蕤苑,曾是易太后少时居住之所。
也就是说,叶萧让周成衍来这里,是为了查他自己和易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