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122、火车相遇

　　一位老太太搀着一位孕妇颤颤巍巍地走进车厢，一面躲避行人的挤压，一面东张西望搜寻车厢内的空座位。
　　可人满为患的车厢内座无虚席，毫无空隙可钻，她们便只能失望地在慧遥身边靠着椅背停留。
　　慧遥眉头跳动片刻，看看表，咬咬牙，最终掏出发卡快速扎好头发，掕起随身物品让位，然后向车厢尽头走去。
　　车厢内依旧左拥右挤，慧遥掕着行李被推推搡搡险些摔倒，麟君顾不上尴尬，及时上前扶稳她，“站好，这可不是公交短途，自己那么远还把座位让给别人，你这好人当得。”
　　慧遥乍然见到从天而降的沈麟君，讶然失色，“你怎么在这儿！”
　　麟君倦于回答这个自己都困惑的问题，拉慧遥到一个可以稍稍驻足停留的空间，见她依旧满脸问号，模样甚是滑稽，倒是心情忽然轻松起来，“奇怪，我也是合法公民，这个地方你可以呆，我为什么不能呆啊？我想沿途看风景不行吗？”
　　“啊？”慧遥眨巴双眼，而后回之释然，“强词夺理！”
　　不过麟君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很明显他并不想说明这个问题。
　　慧遥也不想自讨没趣，只捋下快要被挤得快要遮住半边秀脸的头发，重新梳弄一番，便不想打搅他观赏旅途风景的雅兴。
　　麟君皱眉叫住她，“等一下。”
　　慧遥停住脚步，列车广播忽然传来播报，“现在列车上有部分卧铺，车上哪位乘客需要补卧铺的请到12号车厢。”
　　麟君掏出证件递给她，“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去弄个单间。”
　　慧遥更吃惊，“你还没买到票？”
　　麟君有些烦躁，“赶紧去，费什么话！”
　　慧遥蹙了蹙眉，接过证件，放下行李，挤到12号车厢，依言招办，很快就给沈麟君补了一个高级软卧，然后领着他安稳入住，妥当就绪后便要离开，又被他叫住，“等一下！”
　　慧遥不耐烦回头，“沈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麟君皱着眉头摸了摸床铺的床单，而后厌恶地掸了掸手，“这也不知道给多少人睡过，要我怎么休息？。”
　　慧遥强忍幸灾乐祸的笑脸，“大少爷，我虽不知道您为什么没安排好行程，这么仓促上车，可出门在外，您就将就一下吧。”
　　“这怎么将就！”
　　慧遥摊手摇头，“可您不将就，我没——”
　　“床单，毛巾，牙刷，”不容慧遥列举旅途艰辛与囧困，火车上的推销就像跟沈麟君约好时间一般跑上来凑热闹，令她不自然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大家伙儿，来看看啊，给家人带一份回去，也能方便自己的旅途啊！”
　　慧遥无奈耸了耸肩，乖乖叫住推销，然后将沈麟君房间的床单被单枕头什么的进行了一场全方位的更新。
　　还不等她喘口气，沈麟君又发来命令，“我饿了，再去给我弄点吃的。”
　　慧遥心中叫苦暗骂：你当你是祖宗菩萨啊，想一出是一出的。
　　面上却赔出勉强而又毫无破绽的笑意，点头答应，“是，您先休息。”
　　而刚一出门，慧遥挥手就给了空气一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遇上这个一身富贵病的家伙了！偏偏我还不能拒绝他。”
　　等慧遥千辛万苦给他把吃的端上来，他却只随便翻了几筷子就毫无胃口地丢下，“这什么饭菜，这么难吃，谁做的！”
　　慧遥暗暗掕起行李，偷偷移到门口准备开溜，“您就凑合吧，这已经是我能为你找到的最能吃的东西了。火车上嘛，随便吃一点吧。我就不打搅您休息了。”
　　“哎，”麟君扭头叫住那个急于躲瘟神一般的背影，“你去哪儿？你出去也没座位，这儿有地，就在这儿呆着啊。”
　　慧遥难为情地笑笑，“算了吧，给您准备的单间，虽然也用到了我的身份证，可我没钱跟你平摊啊，这儿很贵的。”
　　“你前段时间不是刚刚赚了一大笔嘛！”
　　“那个是有特别用处的，不能随便挥霍的。”
　　麟君“哼”了一声，“你坐下吧，没人让你出钱。”
　　“真的！这是你说的，”拥挤的车厢得到一片宁静的栖身之所，慧遥忽觉峰回路转，别有花明，便兴冲冲地在他对面坐下，放好行李，长长伸了个懒腰，“哎呦，累死宝宝了。还是遇到老板你好。我坐一下就好了，要是你想躺下休息，就说一声。”
　　两人相对而坐，并不多话。
　　麟君面对勉强的单间，勉强的床单，更加勉强的饭菜，以及竭力需要避开的人，着实为自己错误的决策伤神懊恼，悔恨连连。
　　而慧遥不知内情，只见他愁眉不展，似乎心有焦虑，也懒得打听他此行的目的地。
　　只是坐得久了，慧遥也感到饥肠辘辘，就大胆地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薯片面包，默默地推到桌中央，然后一片一片暗自咀嚼。
　　麟君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原本对零食厌恶至极，可见她吃得那么开心，而自己又实在咽不下火车上的饭菜，只能象征性地尝了一两块。
　　不知道是他从不吃零食，还是真的饿了，反正吃完第一块儿，倒是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愉悦感，而她适时盈盈一笑，又仿佛一米阳光，驱散他自上车以来所有的不适与阴霾，不禁幸福舒心，进而继续跟她吃起来。
　　慧遥见他挺喜欢自己的零食，忙把包里母亲小瑜准备的其他糕点和水果都贡献出来。
　　麟君面对眼前堆积如山的美食，不禁惊喜而又振奋，“你那鼓囊囊的行李原来全是吃的，怎么带了这么多，不嫌累啊。早就有吃的，竟然不早拿出来。”
　　慧遥嘻嘻哈哈，“我也不想的，可我妈就这样，总怕我吃不饱，就满满地塞了这么多，背得我也累。既然你喜欢，就赶紧帮我把这些都消灭了，省得我背得肩膀疼。”
　　一语未了，麟君颓然变色，连嘴里的吃食也费了很大气力才慢慢咽下，“你肩膀还疼吗？”
　　慧遥自知失言，磕碜一下，赔笑宽慰，“没事，不疼。”
　　酒足饭饱之后，慧遥收拾了桌上的一片狼藉，见麟君撑着胶着的脑袋犯困，便替他盖一盖被子，悄然离开。
　　大约一个小时后，麟君醒来不见慧遥，几乎是弹跳起来，冲出房间，一见到她就扯着胳膊直走，“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慧遥一面抽胳膊，一面尬笑解释，“我看你犯困就出来了。我比较好动，打搅你就不好了。你不用管我，继续去休息吧。”
　　“你站了这么久，肯定早就累坏了吧？走吧，一想到我睡大觉，你在这儿被人推推搡搡，我就睡不安稳。”
　　慧遥赔笑，“还行了。”
　　“这个时候还嘴硬！赶紧走！”路过一个背着大肩包的农民工正在吃白吉饼，麟君不禁拧眉鄙意，“这人怎么这么能吃，至少吃了七八个饼三四根火腿了吧？我上车事就看到他在吃，现在一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中途有没有休息过，竟然还在吃，还就着火腿吃，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
　　慧遥顺着麟君的视线看了一眼，“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吃的是比你多，可人家干的活儿你干过吗？”
　　麟君没有兴趣继续跟她讨论这个，“走，跟我去软卧厢里休息一下吧。”
　　慧遥拽住行李不肯走，“还是不方便的。坐坐可以，睡觉就算了。谢谢你的好意。”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呃，”慧遥回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有些罪，还是必须要受的！”
　　慧遥又固执回到原位蹲着，麟君略有恼火，有一股她喜欢受罪就让她受个够的气愤。
　　不过仔细想想，她的顾虑又何尝不是他的矛盾呢？想帮她，却也理解她的不接受，实在苦闷至极，“要不你先去睡一觉，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去睡！”
　　慧遥稍稍愣神，疑惑懵懂，似乎在验证这个信息的准确性，她心下浮动，困顿自己究竟跟眼前这个时而霸道自私，时而胡搅蛮缠，时而他阴险狡诈的男人有什么宿世孽缘，为什么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帮她、救她、打搅她的生活？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慧遥怅望车窗外飞逝的风景，茫然摇头，“你还是安心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她坚持如此，麟君也在自我矛盾中逐渐磨消了念头，嘱咐几句后，便满怀失落与无奈回到了自己的豪华包厢，一头载在床上。
　　理智汹汹，情感淘淘，相互博弈挤压，不断警告他的冲动：沈麟君，你要时刻谨记，清雯才是你这辈子唯一的爱人。而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仅仅扰乱你心情的过客。她，终将离开你的生命！所以，不许再胡思乱想！
　　辗转反侧几番，麟君终于再次被疲惫带入睡梦。
　　次日清晨，麟君睁开眼睛便忍不住去查看慧遥的情况，见她正靠在原有的座位上打瞌睡，孕妇老人都已下车，才暗自放心。
　　中午时分，广播通知道：“各位乘客，您所乘坐的XX次列车即将达到XX站，请您检查随身物品，确保安全下车。”
　　麟君带齐随身钱包手机，手表戒指，跟随指引出站，又下意识查看慧遥的行踪，见她背着已经不算太重的背包也顺利出站。
　　两人便以眼神打个招呼，心照不宣地各自离开。
　　目送慧遥形单影只却坚定盎然的背影慢慢远去，麟君举目四望，见小小县城，烟雨濛濛，脚下泥浆，湿漉横飞，原本结实美观的水泥路，被车水马龙，行色匆匆弄得面目全非，仿佛压抑尘封的情感，不忍直视，不堪回首。
　　他长叹一口气，凝结出冷静的微笑：不管之前怎样，你我在此分手，各自安好，从今往后，我便不会再多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