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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醉余花.4 ...


  •   (四)
      那盆兰草,卖了16个金铢。

      “16个金铢啊!白毅!劳动致富!知识改变命运!”息衍分了一半给白毅。

      “要是三颗都种活了……”白毅没收息衍的钱,独自喃喃。

      “就值48个金铢了?你想得美!”息衍安慰他,接过话,“花一多,价就贱了。三盆陈与叔兰放在市场上,成何体统?古人要价,孤本最是值钱,别说三件,就连两件也自毁身价,遇到识货的买家,得当着他的面砸毁一件,变成孤品。”

      “不是。”白毅摇头,“要是都种活了,我就可以留下一株了。”

      “……”息衍没料到他这么说,倒不知道如何安慰。

      隔日,息衍从市场上买了些鸡胫竹,种在自家院子里。

      “这是什么?”白毅是楚卫人,没见过越州植物,“疏叶黄皮,比手指还纤细,有什么好看?种得活吗?”

      “好看?你就知道好看。”息衍小心在竹根上埋着花土,不忘指挥白毅,“我试试这玩意儿能不能在天启种活,你来帮忙。”

      白毅放下书卷,去井边汲水,过来帮忙埋根。“不好看?那……很值钱?”

      息衍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用沾满泥土的手指,弹了弹白毅脑门,“值钱个屁。”

      “那为什么种这个?”白毅擦了擦额上的泥,不以为意。

      “这个,竹笋特别脆,用香油渍过,码上粗盐,在背光的屋子里,找个坛子里放上几天,开坛就可以吃了,又鲜又脆,满口留香。”息衍正美着,“到时候找上三五两花雕小酒,炸上些脆花生——冷油就放下去,中火炸得焦黄,滋滋作响,起锅洒一层薄盐,再去官窖里赊些冰块,在仲夏入夜时分,半醉着看月亮升起……啧啧,无上享受。”

      白毅跟着息衍想了想,也觉得不错,于是更郑重地刨起土来。

      两人忙活一会儿,白毅抬头,“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怎么?”息衍有点紧张——用心不单纯的人就是这么草木皆兵。

      “我在想,都在稽宫领月俸,又一起租了房子,不如把钱合在一处,共同支出好了。”白毅看着息衍,“也不分什么你的我的。”

      “这样啊……”息衍白紧张了,“好,早有此意。”

      息衍站起来,去两人卧房里翻了会儿,终于在未洗的衣服堆里找了些钱银出来,交给白毅,“你管吧,你做决定就好,不用过问我。”

      “也好。”白毅接过来,不觉不妥。

      ——这个决策在大半年后导致两人睡了一月酒肆的硬板,让息衍每每想起来,便觉得今日决策太过轻率,而白毅的不靠谱程度,往往不是利落有条理的外表可以分辨出的。这是后话。

      盛夏时,两人如约去羽林上将军府拜见苏瑾深。这位风炎时代屡屡军功第一的破军之将,成了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在当今之世硕果仅存的将领,也是北伐最后的见证人。尽管年纪老迈,但因常年军旅保留下来的习惯和为将之风,苏瑾深依旧直挺着腰背,衣饰简朴却一丝不苟;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听两位后生晚辈交功课,偶尔说些见解,指正一二,勉励后进,言论无不精妙,更是两名没有上过战场的年轻武官难以思虑到的。白毅正色恭谨请教,息衍也不由收了往日游戏人间做派,用上十二分心思,务求在苏瑾深处习得更多行军打仗之道。

      苏府里佣人不多,除了驾车驭马的一名仆从之外,只有一名花匠和几名年老的侍从,自称也是北伐将士后人,蒙苏将军恩荫,在府里谋些生计。苏瑾深毕竟年事已高,虽与两名少年投缘,不多时却也乏了;让侍从带两人去随意挑选些兵书战记,等下次前来,再结功课。

      两人恭恭敬敬拜别;苏瑾深分别扶起两人,脸上有几分可以寻见的慈爱,让两人不必多礼。侍从在一旁谨立,此时有些酸楚,忙引两人去往书房。

      “两位小将军,这边请,”侍从将两人引入苏瑾深书房,他年纪大了,衰迟易感,有些哽咽,“苏将军戎马半生,见到两位小将军,心里想必欢喜得很。将军私下对两位评价极高,说是‘人言风炎一朝,消磨尽了大胤的英雄气;不想五十载后,竟或又得将星’。将军对两位,是真心看重。”

      “不敢。”息衍有些动容,客气抱手。白毅极低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苏瑾深书房极大——与他极尽简朴的生活不同,他的书房藏书无数,粗粗看过去,竟可能有万本之多,大体依照成书年月归类放置,十分整齐。

      “将军吩咐了,请两位小将军任意挑选。”侍从恭谨退到一旁。

      林林总总选了十数本,白毅不想贪多,示意侍从已然选毕。息衍拿了几本一直想看却无从借阅的旧书——倒未必与兵法有关,其中一本《泉林清致》,一本《园冶记趣》,一本《棋谱高略》,甚至还有一本十分脂粉气的《香奁忆梦》。白毅见了,轻笑摇头。

      回了自家宅院,两人将书摆放整齐,以便取阅。息衍翻看着那本原应是闺阁闲趣的《香奁忆梦》,里面落出一纸花笺,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两句极通俗的文辞,“自恼多情寻苏家,盼见当年锦衣深”,下面一枚读书章,上书“拥衾夜读”,还有落下的名字,“令衣”。

      “这是……”,息衍拿出花笺,抹平已有些朽了的残边,嗅了嗅,似有旧香。

      白毅看了看,略一沉吟,“令衣……好像是箫玉公主闺阁名讳。”

      “好像是。”息衍有些尴尬,“不得了,拿到苏夫人闺房旧物了,好像还是当日写给苏将军的。”

      “未必真给吧,也许就是自己写来寄情?”白毅虽对儿女私情不太上心,但人情通透,是识得的,“看口气,当时苏将军尚未尚公主,只怕他也未必见过这信。”

      “罪过罪过。”息衍赶紧把花笺收回去,“怎么办?”

      “下次不动声色的放回去吧。”白毅想了想,支招。

      “也只能这样了。”息衍同意,复而叹气,“看这情浓意艳,两厢燕好,转眼已近一甲子,纸上心事,却砰然如昨日。当日锦衣深,只怕当年稽宫儿郎,狮牙正宗,军中将旗所指,莫敢不从;朝上轻裘缓带,也衣冠风流吧?难怪箫玉公主这样牵挂。”

      息衍站起来,注视白毅片刻,见眼前少年长身玉立,风姿秀颀,只双眉轻锁,始终是严正神色,禁不住喟然道,“入了这相思门,尝得这相思苦,芸芸众生,谁又能得脱?只是美人名将,最后也剩得人间白头。白毅,你我……莫负了今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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