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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醉余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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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同居的生活自然会有些对对方的新认识,有些是之前没能发现的缺点,大多数无关痛痒,只是个人习惯,甚至,在内心别有想法的人眼里,会显得很特别。
比如白毅睡前数羊。
——其实也不是数羊,而是点兵。
白毅睡觉之前,习惯在脑中把近日学习的战阵过一遍,排兵布阵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小点,他是那个站在楼头发号施令的人,时而还能换到对方楼头,攻守节奏一丝不苟。
他眯着眼做这件事,息衍之前不知道。入夏之后某个晚上,息衍热得睡不着,摸黑从床上爬下来,想去冲凉水,经过白毅的床,发现白毅正喃喃念着,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息衍听得好笑,连冲凉也忘了,伸手堵住白毅鼻孔,“白毅?”
“……”白毅睁开眼,挪开息衍的手,“?”
“背书呢这是?”
“……嗯。”白毅想了想,如果告诉息衍,自己正在脑中演练两军对峙,只怕息衍更要笑话,索性承认是背书。
“这么热,你还和衣睡?”息衍咋舌,伸手撩了撩白毅的衣襟,手背蹭过他胸口皮肤——底下果然是细密的汗珠,“这不也没睡着吗?起来起来,去洗个冷水澡吧,回来我们开窗通通风再睡。”
被汗水濡湿的手背有些烧得慌。息衍想,坏了,于是下台阶,“你不去我去了啊,你就在这儿睡好吧。”
“等等。”白毅抓住息衍的手,翻身坐起来,认真的,“一起去吧。”
息衍蹑了手脚,跟着一脸坦荡的白毅,走在他身后,穿过回廊,看白毅在井边汲水。白毅弯了腰,将水桶放入井中,钝重的木桶嗙一声落到水面,水声哗啦,白毅挽起粗麻绳来。息衍在背后看着白毅,觉得这个画面,连同声音,气味,温度,光线,都会记得很清楚。他很确信自己大概一辈子不会忘记,尽管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记起。
他想这大概就是曾经,是寻常,是不忘。是他以后确信的、平步青云功名尽收的人生里,清简又动容的东西,是真的。
“你先洗?”白毅把水桶递给他。他一直有点克制得当的轻微洁癖,不习惯和人一起做这些事,于是宁可礼让息衍。
“你不帮我搭个手,冲冲水?”息衍其实已经有些尴尬,但嘴上不能服软,得逗逗对方。
“……”白毅犹豫了片刻。
息衍看着对方,他想,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被发现了多尴尬。
也不能算小孩了,天启很多贵族少年这个年纪都纳妾了,只不过两人穷,伪装自己胸有大志不在意儿女私情而已。息衍心里想,难不成白小将军真什么也不懂?有见他早上起来洗过亵裤吗?唉,怪自己贪睡起得晚,真没注意过……
“好。”白毅犹豫完了。
“嗯,啊?”息衍刚回过神。
“去东墙那边吧,低洼,有出水口。”白毅指了指墙根。
“……”息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毅,依然震惊——热糊涂了?
“站过去啊,我帮你冲。”白毅依旧平静。
息衍失了神志似的,一步步往前走,站在东墙根,犹豫着脱不脱衣服,要不要背对着白毅。真要这样子坦诚相见?略有点意料外。
“白毅你认真的呢?那我……呸,你!”息衍站定,决定转身,还没把衣襟拉开,就被白毅兜头泼了一桶水。
“白毅!”息衍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见白毅远远站着,放下了水桶,好整以暇,一惯淡定的脸上,居然有了明显的笑意。息衍看得一呆,随即也笑,“难得你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我就深明大义地忍了吧,但是我有一句话想要提醒你……”
“哦?”
“我已经全湿了,今晚没法休息了,但是明天要考《铁兵器冶炼》,这是你拖着我选的课,你总要负责……”
“……你还没背过?”白毅有点不敢相信,说好的未来名将,竟然要自甘堕落,凋谢在考场上。
“明天借我看看。”息衍乐,扬眉,半真半假,“借我看看考卷,来日沙场相逢,我放你一马。”
白毅稍微愣了一下,点头,又正色补充,“不用你放。”
息衍哈哈大笑,越笑越是得意,没有一处不畅快。正欢畅间,瞥眼见到院中灶台上吊起的木花架上一丛淡紫色的花,大如鹰爪,不禁叫了白毅一声,“看,种活了!白毅,开花了!”
“哪一株?”白毅跟着息衍手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陈与叔兰?真开花了?种活了!”
两人目力都极好,月光下那盆兰草展着深绿色的叶子,微微焦黄的叶尾,状如剑脊,出架抽蕊;大朵的紫色兰花展开与叶同宽,焦尾,顶花向上,似与天语,灼然滕秀,极为别致,月光下闪动着幽暗的光。
“一、二、三……”息衍顾不上一身湿,急匆匆赶到兰草跟前,伸手招呼白毅过来,“来看,开了六朵!一下开了六朵!”
“是,傍晚看还没有呢。”白毅也抑制不住高兴——这盆陈与叔兰极为珍贵,是两人去苏瑾深的羽林上将军府交待功课时,见苏府里种的。下人说是苏将军亡妻箫玉公主生前爱花,是以苏府里多移栽得有珍贵花木;两人只知道后来宗祠党掌权,苏瑾深交了兵权,只留了羽林上将军虚衔,俸禄多用于赡养昔日狮牙旧人遗孀,日益清贫,荣华是再也谈不上了;但珍贵花木却被原样保留下来,让下人照看。
白毅极爱莳花,而息衍又极擅长种花,当下均心痒不已;白毅说不出讨要的话,便只看着息衍,一言不发。息衍被他瞧得脊背发毛,只能轻咳一声,挺身而出,涎着脸跟正给名花浇水的仆人说,能否求几颗花籽,想在自己院子里栽种。
这三颗花籽要来已有近月,因为好湿恶燥,又恶肥浊,白毅栽种时心爱太过,施肥时浊多了些,已经种死了两颗。息衍不曾开口责备他,白毅自己倒是自责不已,自觉将最后一颗花籽交给息衍,在一旁看他栽种,不敢轻易帮手。息衍摆弄花土时,见白毅极认真地盯着他的动作,也觉好笑,便说,小心这次没被花肥烧死,又被你目光烧死。白毅听了,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更垂下头,没出声抗辩,让息衍心里很是快活。
眼下名花绽放,两个少年都极为兴奋,自然没人再想起考试这等无聊之事。两人连着欣赏带着伺弄,又是移土,又是搭架,忙到后半夜,又得一身汗,只好重新冲凉。到头来谁也没睡成,天蒙蒙亮便带了笔墨,去稷宫考试。
白毅倒是真有心睁一眼闭一眼,让息衍得点荫护。哪知道息衍似乎只是说说而已,自己拿着笔飞快答完了考卷,留下卷面,竟然先离开了考场。
临走前不忘路过白毅考位前,压低声音,“我先回去给陈与叔兰找个买主,趁开得好。这花在天启价比黄金,得赶紧出手。”
“嗯,辛苦,拜托你了。”白毅听罢,觉得十分有理,继续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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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看的注解:兰花是陈梦良兰,陈梦良字与叔,因为是架空背景,所以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