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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卷一 长印 (7) ...

  •   高三那年的寒假只有七天,当情人节来临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题海里翻滚了近一周。
      这天晚饭后,贺嘉源拉着□□神秘兮兮地说:“今天不上晚自习了,咱们偷偷溜出去怎么样?”
      □□一脸惊疑:“去干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当他们借助树杈成功翻阅围墙后,心下兴奋至极,虽然脚踝处的疼痛难以忽视,但贺嘉源依旧啦着□□一路小跑。
      “原来你也会爬树啊。”□□惊讶。
      “开玩笑!”贺嘉源一脸得意,“上天入地无所不会。”
      那天贺嘉源拉着□□去了一家陶艺店,他们用各色软陶泥捏出许多小玩意,开心地像玩橡皮泥的孩子。最后他们给彼此做了一个陶像。
      当所有成品加热定型后重新摆回他们面前,贺嘉源拿起自己做的陶像,郑重地捧给□□:“这是今年的情人节礼物,自我感觉做的很好,希望你喜欢。”
      □□被他的严肃表情逗笑了,接过来仔细地看。“这哪里做的好啦?我的脸是这么圆的吗?眼睛还这么小……”
      “是吗?不像吗?”贺嘉源边说边凑近她的脸,“让我看看……”话音未落,他飞快地在□□唇边印下一吻。
      □□羞得满脸通红:“你干什么呀?这还有人呢……”
      许是贺嘉源也觉得两人身上的校服配上这样亲昵的举动太过显眼,便起身收拾好所有的作品匆匆离开。
      回到肇事现场,他们通过出来时缚在树杈上的绳索成功潜回学校。时间尚早,晚自习还没结束,两人现在回去,不免引起骚乱,索性就躲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继续欣赏彼此的作品。
      “你好,我叫源源,你是彤彤吗?”贺嘉源拿陶像当手偶,摇头晃脑童声童气地跟□□手里的陶像打招呼。
      □□笑他,却不跟他接话。
      “你怎么不说话啊?我们做个朋友好吗?”他继续自说自话。
      □□仍是但笑不语。
      贺嘉源索性将手偶摇摆到□□的陶像跟前:“你真漂亮,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也摇摆了下手里的陶像,学着贺嘉源的声调:“才不呢。”
      “为什么啊?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我不喜欢你。”
      “哦?那要怎样你才会喜欢我呢?”
      □□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你给我唱首歌吧。”
      “好啊。”贺嘉源收起嬉笑,轻声唱起来:“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可是今天难离去。你是这样美丽,你又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静静地听着,有些失神。那带着磁性的声音那样好听,声声入她耳中,也入她心里。她仿佛真的觉得,自己是穿上了水晶鞋的仙德瑞拉,会跟着身边的王子去过幸福的生活。
      一曲唱完,贺嘉源又变回了刚才的童声童气:“你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喃喃,音调竟有些颤抖。
      “好呀好呀!”贺嘉源手中的陶像跟□□手中的紧紧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好吗?”
      “好。”
      ……
      那天晚上,□□给贺嘉源讲了个很多年前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她双亲的,这个故事,她曾经只对她过去最好的朋友梁佑泽讲过……
      因此,在三年后,在那家肯德基二楼角落的落地窗前,当她满眼戏谑,却用着最平淡的语调,向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娓娓讲述她的花季时,便自动跳过了这个故事。

      自那个情人节后直至高考,真可谓铁打的试卷流水的时间,贺嘉源常常抱怨:“难怪地球上的森林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我们是最大的罪人呀!”
      □□也会在一边附和:“肖云说她上个月卖试卷的钱能够她吃半个月的食堂呢。”
      进入五月以后,□□的整体成绩已经稳居班级女生的前三名,但与年级前十的贺嘉源相比差距仍在。她大概意识到,自己已力尽于此,不会有继续进步的空间了,便开始有所懈怠。她开始在自习课时整节整节地看小说,从古典文学到世界名著一概来而不却。贺嘉源对她忽然的改变很不解,曾向她询问缘由,她只是微笑不语,他问得急了,她就只是说:“嘉源,你快去专心做练习吧,别管我了。”
      这样的状态直到高考。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后,整个学校像是放了假的疯人院,随处是大声呼叫放肆欢闹的高三毕业生,他们呼朋引伴,肆意放射着世界末日到来般彻底解脱了的亢奋情绪,直至夜幕降临,班里同学一致同意去吃饭庆祝,而后去唱歌狂欢。
      那天饭桌上,所有同学都变得不同寻常的开朗,似乎每一个人都彼此重新认识了一番。贺嘉源和□□免不了被人拿来打趣。
      “贺嘉源你小子不够朋友,瞒了我和向飞那么长时间,直到那个情人节晚上我才确定。”董强不满地朝贺嘉源开腔。
      “别把我跟你这种智商的人拉扯在一起说事。”向飞抗议,“我早在高二上学期就知道了,全班也就是你什么都看不出来,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
      “靠!你眼睛才长屁股上!”董强立刻将攻击对象转向向飞,“那你说,你开始怎么知道的?”
      “我干嘛跟你说?”向飞聪明地转移话题,“我想你对那天情人节他俩消失到哪里去了应该更有兴趣。”
      “对呀!”董强像抓到了重大娱乐新闻,“贺嘉源!老实交代!那天晚上,月黑风高黑灯瞎火的,你们俩去哪了?都做了什么?有什么人可以作证?都统统招来!”
      贺嘉源嗤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谁啊?是不是还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董强一拍桌子:“你明白就好。”说着端了满满一杯酒蹭到贺嘉源身前,“要是不老实交待,兄弟我可不客气啦!”
      贺嘉源当然不会交待那一天的去向,结果就是被董强灌了不少酒。也是在那一天,□□见识了他那所谓“平平”的酒量,那真是一盅平的量。但那一天,她还是喝了不少,却始终没有醉。
      饭后去唱歌,□□一路上看他难受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以后不用这样为我挡酒了,我能喝一点的。”
      他用力揽住她:“那也不行,女孩子不许喝酒,有我在的时候也不行,我不在的时候更加不行。”
      那天□□唱了一首刘若英的《后来》,唱到最后竟真有点莫名的心酸。贺嘉源倚在一旁的沙发上望着她,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填志愿的时候,父母询问贺嘉源的估分结果,他照例回以他们自信的微笑。但当成绩和录取通知书先后到达父母手上时,他们第一次对这个一向省心的儿子显出了不满的神情。
      “加加。”母亲用轻飘飘的两个字拦下了正要出门的儿子,首先开口,“693的分数,是否应该选择更加与之相配的大学?而不是你现在所选的第一志愿。”在检察院档案科工作的母亲,讯问自己儿子时也同样把话说的条律分明。
      贺嘉源换鞋的动作滞了滞,抬起头一脸嬉皮笑脸:“这不是没想到能这么超常发挥吗。”
      “你这孩子,关键时刻就出岔子。”
      “妈,这哪是出岔子,我考了这么光荣的分数,够你在同事那里吹一周了。就像当年我拿到全省小提琴比赛青少年组第一名那次……”
      “可就你报的这学校,会让人以为你的成绩是我吹出来的……”
      一旁始终不语的父亲忽然开口道:“罢了。上了更好的大学也不见得能学到更多的本事,好在专业选的还算不差,算是继承了我当年放弃了的事业。”
      “我的用心还是爸您了解呀。放心,我会把这接力棒拿好的,弥补您当年的遗憾……”
      “少贫嘴吧。”母亲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平,换了个攻击的方向继续开口,“想接你爸的班就更不该学这个专业,又不是老向家……”
      “我去接老向的班也行,让向飞那小子日后跟着您混好了,咱们两家换换……”
      “越说你越疯癫了,老向是你叫的吗?”母亲边说边作势要打,“什么叫换换?孩子也是能随便换的吗?”
      “说不定当年你们也抱错了……”
      “行了!快走吧,别在这气我了。”
      他就等母亲这句话,一溜烟儿出了家门。
      贺嘉源在对□□复述他怎样轻而易举就逃脱了父母的责难时,满脸得意。“他们可不知道,我报那个学校的真正原因哦。”
      □□铮铮地听着,她正常发挥换来的657的分数,使她不出意料地被第一志愿的Z大应用心理学专业录取。而分数比她高出近40分的贺嘉源,理应选择更好的大学。
      “嘉源,你选了Z大,不会后悔吗?毕竟你的分数,选更好的大学的同一专业,也是很有优势的。”
      “可是那样我们就要两地分开了呀,你愿意吗?”
      □□沉默良久,末了道:“和你在一个学校当然好,但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怎么会呢。”
      彼时,他们正坐在山顶别墅度假酒店客房的窗边,看屋外铺天盖地的疾风骤雨。今天到近郊瑶山的这次小旅行,是两人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贺嘉源提出的庆祝方式。以往的假期,□□从不跟贺嘉源见面,更加不敢让他去家里找自己,虽在同一座城市,但一放假就要“分开两地”,唯一的联络方式就是打打电话。这次旅行并没有提前计划,连临时编好用来蒙混过关的谎话,贺嘉源都在新买的手机上跟向飞和董强反复演练了近半个小时,才确认能足够骗过母亲。
      他们本打算爬山观光后,下午下山赶最后一班车回市区,但自下午两点多开始,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继而下起大雨。雨势一度大的惊人,山路禁行,缆车停运,将他们困在了山顶。
      直到五点,风雨仍没有要停的趋势。贺嘉源无奈,只好翻出钱包,带的钱勉强可在那间性价比极低的山顶别墅度假酒店付一个标准间的日租。当两人一声不吭地循着幽暗的走廊找到对应钥匙牌上数字的门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犹豫起来。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贺嘉源的语声充满迟疑。
      “就算雨停了,我们也不能在天黑前下到山脚了。”□□的声音几不可闻。
      贺嘉源紧紧握了下手中的钥匙,似是下定了决心。门一打开,两人就被对面落地窗外迎面扑打来的雨幕吓了一跳,原来这间酒店有一面的房间紧邻山谷,天气晴朗时可以站在窗前远眺清澈的山涧和对面的山峰落日,但此刻风雨大作,不免叫人胆战心惊。
      为了冲淡彼此间的尴尬,贺嘉源首先开口讲了前一天的巧脱责难,便有了那段对话。简单却还可以下咽的晚餐后,气氛变得更加局促。贺嘉源打开电视机,左拍右打了半天才能勉强从屏幕上分辨出人形,他们从断断续续地语音播报里了解到,阻住他们归路的这场暴风雨,是今年最强的一次台风提早登陆带来的后果。
      电视机的沙沙声听在耳里怎么这么让人心烦?贺嘉源起身气愤愤地拔去了插头,屋里一下安静了,但他却觉得更加尴尬。窗外是山间浓重的黑夜,雨势仍旧倾盆。他走到窗前拉起了窗帘,鹅黄色的纺织物从视觉上给房屋增添了温馨感。

      后面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吧……
      梁佑泽总是这样想,但她却不敢问。
      七年后的重逢,肯德基那个晚上的长谈,让梁佑泽百爪挠心。谁能在听着现男友的前任涛涛地讲述着属于他们的过去时,能心平气和得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可梁佑泽不能不去赴那一场约会,因为她太想知道,她那七年,过得怎样……

      一阵悠扬的乐声自远处传来,音韵熟稔到瞬间将回忆中的梁佑泽惊醒,记忆的胶片在脑中碎裂,最后的画面停留在肯德基凌乱的餐桌旁,翻倒在地的可乐罐,二十二岁那年的自己,泪痕狼藉的惨白的脸,对着即将走下楼去的□□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我不知道。”
      回答隔了良久才飘入耳中来,悠远空蒙的近乎是隔了一整个七年的空间般不真切。可是,梁佑泽她自己知道,她听见了,听清了。
      ……
      梁佑泽从书页中抬起头,将手中的杂志轻轻合起,封面繁花依旧,却蒙上了一层旧时光的影,那昏黄在梁佑泽眼中逐渐加深,渐次与窗外正午的阳光连成一片。
      对面剧院门前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流浪艺人,形形色色的乐器在他们手中奏着一支忧伤的曲,一个身材矮胖的灰头发男人夹杂在其中和着旋律引吭高歌,那歌词梁佑泽却没听过。

      A time for us, someday there'll be
      When chains are torn by courage
      Born of a love that's free
      A time when dreams so long denied can flourish
      As we unveil the love we now must hide
      A time for us, at last to see
      A life worth while for you and me
      And with our love through tears and thorns we will endure
      As we pass surely through every storm
      A time for us, someday there'll be
      A new world, a world of shining hope for you and me

      (译:
      总有一天,会有属于我俩的时光
      当锁链被勇气穿破
      从中而生的爱情必然是自由
      梦想被否定的时光终将大放异彩
      当我们不想遮掩爱情时候,却被迫隐藏
      我俩的时光,终于得见
      人生中一段值得我俩珍惜的时光
      用爱穿越泪水与荆棘,让我们坚定不移去承受一切
      我们定能度过困难,像能熬过每场暴风雨
      总有一天,会有一段属于我俩的时光
      一个崭新的世界,为你我闪耀著希望的世界 )

      “小姐您似乎很喜欢这首歌嘛。”侍者端起了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微笑着跟梁佑泽搭话。梁佑泽不置可否的笑笑,“曾经有人唱过这首歌给我听,但歌词似乎不同。”
      “您说的没错,这是旧曲新词,是Andy Williams的新单曲,名字就叫《A time for us》”
      “A time for us”梁佑泽小声重复着,忽然抬手拦停了侍者的脚步,“不用续了,我要走了,谢谢你。”
      走出LOST TIME,头顶秋阳明媚,梁佑泽心底却一片冰凉。
      连老天都在嘲笑她的愚傻,于是派了这样花花绿绿的一群人来,在她面前唱了这一曲,借以唤醒她迷失的意志。
      我俩的时光,多么好……
      ……
      身后乐曲依旧,梁佑泽在转过街角的一瞬间,最后一次回头,玻璃墙上反射着的日光一下耀花了她的眼,然而她眼中泛出的,却是那一晚月湖上零碎而冰冷的月影。
      “因为我答应过你,如果我们彼此找不到了,我会站在最初的地方等你。”
      站在最初的地方等你。
      梁佑泽的心又一次被揪紧。曾经,那个人在深秋满目金黄的樱树下,对她说出这句唯一的不算承诺的承诺,他的目光那样陈静,笑容那样柔和,那种温暖而笃定的神态令她沉醉,沦陷,无力抵御。曾经,他确如所言,在她每一次失落,无助,转身时,他都在那里,展开双臂,向她微笑,给她最温柔的慰藉与支持。她若说,他会听。她若沉默,他也不追问。这样温厚坚定的一个男人,曾是使梁佑泽可以倾其所有去爱的人,可是如今……
      如果,我们连最初的地方都失落了,那么还能站在哪里等候彼此?

      卷一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卷一 长印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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