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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暴雨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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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林8号丙门口,不渝充满期待地看着思琳,她说过给他准备了份神秘的生日礼物,却迟迟未见表示。
会是那个他期盼已久的“Yes”吗?不渝无比紧张、激动又彷徨。
风吹过,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叶子缝隙间筛落的月光照亮了思琳白皙精致的脸庞。
他看着她,她含羞埋首,欲言又止。
“思琳……”不渝有些按捺不住地轻唤。
“不渝……”思琳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他耳旁,深吸一口气,“我……”
下面两个字还没出口,她忽然全身冰冷凝固,目光所在的地方,那……老槐树下,半探出来的身子可是他?星光下,那双比黑夜更加漆黑的眼,绝望而空洞地朝他们看来。
就是这种感觉,那无数个夜晚,紧随自己的双眼竟然真实存在,而他又何苦如此?
“思琳!”不渝紧张地唤着她。
“不渝……我……我有点不舒服,先进去了!”思琳心绪混乱,转身飞快走进了大院。
不渝石柱般站立在风中,许久,一动不动,失落、恐惧、不安、甚至有些嫉妒的恨意,她还是发现了?
他回身盯着不远处的老槐树,半探的身子已不复存在,可是能让思琳如此反应的,一定是他。
久久地,不渝终于收回了目光,思琳需要的只是时间,他安慰自己道。慢慢打开车门,缓缓驱车而去,目光一直在盯着后视镜,老槐树的方向,直到车子在走道尽头消失……
热水从花洒极力倾泻下来,却冲不去思琳脑海里不断涌现的那双眼睛,为什么?不是早已狠心弃她而去,寻求他的飞黄腾达了吗?还频繁出现在她身边干什么?
难道一边想利用别人攀龙附凤,一边还念着过去恋人不放。
洗漱完毕,吹干发丝,正欲躺下,却发现素素猫夜未归宿,这小家伙从来不会如此没时间概念,跑哪去了?
思琳已换上睡衣,懒得再折腾,随手拿起一件薄卫衣套上,走出院子大门,素素不会跑远。
“素素——素素——”思琳轻唤几声,夜太安静,声音足以传得很远。
“素素——”
“喵——”素素的声音从老槐树后面传来。
思琳朝那方向看过去,那人的身影已不在,她顿了顿,慢慢走了过去,竟然心跳不断加快,连呼吸都越来越凝重。
“喵——”素素温柔地在呼唤着她,却不似往常一样自个向她走来。
也许被什么绊住了,思琳鼓起勇气轻身走近,沧桑的古槐已在眼前,素素的声音就在树背后,她再深吞一口气,一步绕过去。
“素……”
一个黑影从树后串出来,一把将思琳推到树干前,紧紧禁锢着。未来得及看清,两瓣滚烫的唇已霸道地覆上来,极具侵略性地占领着她,似要吸出血来。那人的气息如此熟悉,思琳知道是他,就是他!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而自己,又为什么竟然有些舍不得反抗,甚至还有些可耻的眷恋和迷乱?
越来越沉沦,越来越不愿意醒来,直到意识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他——喝多了。
“景枫……”思琳两手在他胸前用力抵抗着,他却不依不饶,刀子般的吻甚至从嘴唇蔓延到了脖子下方。
“马景枫!”思琳压低声音却犀利地叫喊着,一滴眼泪从她眼角落下,正好打在景枫的脸上。一阵冰凉让景枫意识稍微清醒,粗鲁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像受伤的野兽般,他把脸伏在思琳紧张起伏的胸口,久久不愿离开。
思琳一把推开眼前的人,拔腿就往院子跑去,素素猫紧跟其后。
“思琳……”景枫喑哑道。
她忍不住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现在幸福吗?”景枫幽幽道。
幸福?她应该是幸福的吧,可为什么自己却早已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
“……”这个答案她自己都不知道。
“思琳,我们……还可能重新来过吗?”
这绝不像往常孤傲自信的景枫说出来的话,声音中隐着无限的期许和不安。
还可能重新来过吗?当初他决绝地抛下她,为了所谓的光明前途,甚至还拿着向另外一个女人求婚的戒指向她表达决心时,他可想过,一切再无回旋余地了。
从镜子破碎那一刻起,该痛的都已经彻底痛过了。
思琳咬着下唇,冷冷道:“分手约定,破镜难圆,你走吧,别再在我面前出现。”
她提步继续往前,步履却重如千斤,前行维艰。
“思琳……当初,我是有苦衷的,我……”
“够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无论你有再充分的理由,没经过我同意,你自以为是地抛弃了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我只会更加恨你。”
景枫嘴唇动了动,沉默了。是啊,他早知道不可能再拥有她的信任,她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不是,也不会跟他有那么奇怪的约定,她太过不安,所以需要一个百分百的承诺来给自己安全感。
而他,却愚蠢地狠心地将她的壳硬生敲碎了,伤得她一身鲜血淋淋,这样的痛,她又何时能够痊愈。
老槐树下,景枫久久挺立,望着思琳院子的方向,不愿离去,星光依旧灿烂,所照之人却已非昨日的心情。
走吧,就按照她的要求,走得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她,幸福……
徐步往博士生公寓方向走去,景枫一步一回头,也许,这条曾经无数次让他流连忘返的路子,他从此再不会踏上了。
不是不留恋的,只是再也伤不起。
二校门前的小桥边,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久候夜风中,他早猜到他在等他,他们确实该好好谈谈。
桌面的时钟滴滴答答,今夜仿佛特别嘈杂。
思琳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平静了些时日的心湖,因景枫这忽然而来的强吻再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还可能吗?不,绝对不可能。她已经有了不渝不说,无论什么苦衷,都成不了他狠心抛下她的充分理由。思琳极其痛恨恐惧这种被突然剥离最亲最信任的人的感觉,这样的痛有过一次已经足够让她千仓百孔了。
好不容易进入浅睡状态,那许久未侵袭她的噩梦再次卷土重来。
一个陌生的面孔,对思琳笑着,温柔地说:“思琳乖,跟阿姨走,以后阿姨就是你妈妈。”
思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向后退,无助地看向母亲,母亲满脸泪痕地撇过脸去。
奶奶在一旁冷声敦促道:“快带她走吧,家里的女娃够多了,养不起,还盼着再添个孙子呢。”
思琳害怕地蜷缩在姐姐思君的怀里,姐姐死死抱着她,大吼道:“谁也不许带走我妹妹!”
那个阿姨一步步向她靠近,一把将她夺过去,扯着思琳就往门外走。
“妈妈,姐姐,救我!救我!”思琳无助地大喊!
“爸爸,快回来!爸爸,快回来!救我!”思琳竭嘶底里地抵抗着,可才4岁不到的她那点小力,根本阻挡不了什么,眼看着自己被那陌生的女人一步一步拖出家门。
“不要!”思琳大喊一声从床上弹起来,额头上,脊背上,胸口前,全身上下已被冷汗打湿。
那个雷雨交加的盛夏之夜,她就那样被那位陌生的阿姨强硬地带上了一辆黑色小车,无论她再怎么哭闹都是徒劳,家和她最亲爱最熟悉的家人就在她模糊的视野里越来越远,眼里留下的只是那一抹无尽的黑夜,耳边回响的只有那彻夜未止的雷雨声、蛙鸣声。
当连夜赶回的父亲第二天带着血丝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时,思琳扑了过去,抱着父亲的腿,哑口失言。
父亲跟阿姨家人说了一番抱歉话语后,坚决地把思琳带回了家。那一幕就像一场噩梦,短暂而不真实,可这种被自己最信赖的人离弃的伤痕,又如何能够淡去。从此,黑夜对于思琳像个魔鬼,雷雨夜更加可怕,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都会让她敏感不安。
过去了,都过去了,那只是梦,思琳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景枫,一切再回不去了,再回不去了……
B市青年创业投资公司会议室里,马景邦自信从容地给几大项目经理讲解着“菜自达”融资商业计划,台下的人忍不住频频点头。
马致富、江苏红和景枫在室外紧张候着。
会议持续了足足三个多小时,马上已是中午十二点。终于,那厚重华丽的大门悠然而开,一行西装革履干练清爽的职场精英走了出来。
马景邦跟几位经理一一握手道别,缓步向家人走来,一脸凝重。
“怎……怎么样?”马致富声音有点打结。
马景邦耸耸肩,幽幽开口:“第一期,只答应给我们投——五百万!”然后,他咧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张开双臂。
五百万——基本是天使投资的上限。
马致富热泪盈眶,重重抱了过去,苏江红也笑中有泪,猛地掠去眼角的水痕。
景枫和哥哥相对而视,默契地轻点着头。
C大的荷园餐厅,马致富一家临窗而坐,共进着景枫离国前最后的晚餐。
沉默还是沉默。
苏江红转头看向窗外,高远处,城市的灯光照亮的夜空风起云涌,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思琳……还在这边吗?”苏江红还是忍不住问起。
景枫怔了怔,手上的筷子稍顿,然后又极力显出了一副轻松洒脱的样子,“在,赶紧吃,这虾还不错!”
马致富脸上肌肉痛苦抽搐了一瞬,把一条剥好的虾沾了酱料往苏江红碗里放,“嗯,在B市能吃到这么鲜的海虾,真难得,你快尝尝。”
景邦和景枫两人同时一愣,看着父母两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苏江红脸上一热,现出了多年来罕见的羞赧:“你老爸最近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哪也不去了,天天在家抢着下厨,最奇怪的竟然还烧得一手好菜,家务活儿干起来样样熟练得很,以前真是藏得太深了!”
景枫看向父亲,马致富也温和地接过了他的眼光,两人松松地笑了。
如此,他终于放心远去了……
果然,晚饭过后,盛夏的B市下起了滂沱大雨,仿佛在做着激情的告别。
雨后,C大各处,弥漫着茫茫的水气,一如曾经那个夜晚般美丽诱人。
“思琳,我会如你所愿,离开这所城市,祝好!”景枫简短的告别,刺痛了她脆弱的心灵。
离开这里,谁又将与他同行,是他那位高贵的未婚妻吧。
“一路走好!”思琳茫然回复,不知所云。
景枫站在博士生公寓的窗前,拽着冰冷的手机,回看了下身后已收拾得差不多的行装,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那么,他们真的……要后会无期了……
而为何,窗外的迷雾中,仿佛依然飘着那无数个夜晚他们留下的欢声笑语。
一路走好!
这一路,他们曾经一起走得多好!
思琳独自漫步在雨后的校园,沿着那他们曾经一起雨后环游的路线,茫茫然,施施然。
穿过那古雅的二校门,走过那银杏挺立的东西主干道,还有那白杨肃立的南北主干道,那人群密集的东操,那能嗅到他浓浓气息的紫荆公寓和W楼。抬眼望去,他宿舍的灯光闪亮,行囊估计已准备就绪了吧。
再不忍朝那个方向多看,思琳快步转向那杨柳婆娑的水岸,来到荷塘月色边,荒岛石桥旁。六年前,他们就在这里重遇,六年后,就让她在这里给他默默送别吧。
是巧合么,今晚自己竟刚好穿着当初那条浅紫色的连衣裙,裙摆被夜风吹起,拍打着石桥的栏杆,像在与过去挥手道别。
眼睛直直望着他那时出现的桥的另一边,在等待什么,寻找什么?
什么也没有,从此以后,桥的那一边再不会有马景枫了。
可,为何当初的话语仍回响耳旁:
“怕吗,我不在的日子?”
“不怕……就怕……会想你。”
“傻瓜……”
“跟着我,还是让你受苦了!物质上的贫乏不说,连陪你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不许你这么说,我很享受现在的时光,像活在世外桃源一样,无风无浪,岁月静好!”
“嗯……思琳,记着,无论任何时候,你只需要负责快乐,其他的让我来!”
“只要给我时间,可能要三年、五年,最长六年,该有的都会有的。”
……
如今,才三年,他们却失去了彼此,即使什么都有,又有何意义呢?
思琳眼角一辣,泪水漫出了眼眶,视野变得模糊。
一个黑色的影子,尖叫一声,从旁边的树后串出来,思琳失神地跌倒在地,冒了一身冷汗。
一只野猫也能把自己吓成这样,江思琳,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勇敢些?她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失声啜泣起来。
远处树后的黑影,再忍不住,欲不顾一切上前,甚至宁愿摒弃这该死的离别。
未及行动,另一个身影却已一把抱起了地上无助的她,往桥的那边走去:“外面雾大,我带你走。”不渝暖暖一句,深看了怀中的人儿一眼,万语千言,尽在其中。
思琳乖顺地点点头,伏在了他宽大的怀抱里。
回头看一眼那落寞孤寂的石桥,思琳默默道了声:“再见,景枫!”
树后的黑影目送着他们步步远去,紧握的拳头重重地往老树上捶打着,黑夜掩盖了他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手上滴滴落下的鲜红。
首都机场,开往英国的航班开始安检登机。
景枫深望了眼白发苍苍的父母,目光停留在百般不舍的母亲身上,再扫了眼父亲:“照顾好我妈。”
“放心,我决不会再辜负她!”马致富拍了拍景枫母亲的肩膀道。
景枫欣慰地点了下头,看了下手表,再无意地扫了眼机场入口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乘航班号,怎么可能还期望奇迹会最后发生。
景枫怅然转身,提步往里走去。
“景枫……”父亲紧上几步,“思琳……对不起……”马致富声音颤抖,愧疚满怀。
“都过去了,快回去吧!”景枫扬了下眉角,继续向前。
“什么时候回来?”马致富追问了一句。
“随缘而归……”景枫没再回头,孤单酸涩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一声长啸,飞机如鹰般直上蓝天,他真的走了,只要是她要求的,他都将全力以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