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之式微》jas

17、16

　　十六.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尊者在离我极远的身后，在冥王印光范围之外。冥王印是所有人鬼最最害怕的东西，印光到处，魂消魄灭，永远消失天地之间。我的回形丹我的内丹都在我的袖中，只要服食了回形丹，我便恢复狐身，不惧印光。可是我现在只要手指头动一动，只怕也就触怒了周季生。
　　我望着他愤怒失望和说不出的复杂神情，留意到他握得越来越紧的、微微扬起的手，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来不及了，果然到了最糟的境地。
　　我和转轮王约定的，“你的内丹和回形丹要到最后才能使用，也就是说到那时候，你才能回复千年九尾红狐真身。整个过程中，你没有任何灵力”。其中的一层意思是，周季生能够查觉他身边任何人的灵力，只要不是普通人类，绝对无法接近他，更休想找到冥王印下落，就算是普通人类，他也保持一定距离。因此，冥王印被盗七百年，七百年间地府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找回。我，算是例外吧。可是唯一的例外终于令他失望了，并而加倍愤怒。
　　另一层意思即是：如果脱出了掌握，那么，我将用不上内丹和回形丹，很简单，我的灵魂现在是人的灵魂，冥王印一照，自然魂飞魄散。然后，回形丹失效，内丹――我留给姐姐。这是我最终的交待。在这一前提下，就算我没找回冥王印，约定仍然有效：无论姐姐的爱人如何被救，不会被收回。
　　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用上回形丹和内丹了。转轮王，你在哪里，尊者已至，你呢？我苦笑，事实上，他和尊者有什么两样，他也是鬼。他也怕冥王印。
　　突然我看到周季生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从我身上略略移开一点，我一怔，右手迅速取出丹药掩向口唇，一边目光不由随他转过去，这一转不要紧，竟看到山坡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一个人，正朝这边奔过来，这样近的距离，我的心一紧，右手顿住，整个身子已先于思想飞掠过去，那是我作为人最最快的速度，可幸的是，这速度不慢，竟能恰恰好挡在奔上来那人的身前。
　　就在同时，我原来站着的位置极快地飞过一颗雪白晶亮的珠子，而这边，印光也已堪堪照到我的身前。
　　在飞速掠过的同时，我早已忘了右手中的丹药。还是来不及。我苦笑，闭上眼睛，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待魂魄灰飞烟灭，――那珠子的形态这样熟悉……忽然间，周身一片暖洋洋，似阳春三月，似温泉融融，我想，这就是灰飞烟灭了吗，为什么我还有这样好的感觉，就象，就象孩提时候山谷里和妈妈姐姐和玩伴朋友们在一起的感觉……
　　然后，我感觉到有个柔软暖和毛茸茸的身体撞到我的脸和手，耳边听到一个熟悉亲切无比的轻声呼唤：“式式。”我蓦然睁开眼，正好看到一只无比美丽的九尾白狐轻轻坠落我的脚下，她仰起的、美丽的眼微笑而高兴地看着我。我呆住，浑忘了周遭状况，只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双温柔的眼，过半晌才怔怔的、慢慢的蹲下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姐姐？你怎么认得我？”她笑，却不出声，眸子里灵动的光慢慢暗下去，浑身那蕴着毫光、比山巅的雪更白比天上的云更美更纯净的狐毛也慢慢失去了光泽。
　　我这才察觉出不妥，大惊，抱起她环顾四周，尊者已经不在，前面不远处的周季生本来剑拔弩张愤怒危险，现在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手中已不见了冥王印。而被我挡在身后的李嘉年正张开嘴神色复杂地走近来。
　　我的目光却越过他，望着远处正焦急奔过来的鸢尾花妖，怀中的姐姐忽然低声说：“式式你快过去，别让鸢尾过来，那个拿冥王印的人身上有舍利子。”舍利子可杀妖鬼，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闪开李嘉年，飞奔向鸢尾花妖，刚靠近她，她马上拉住我施展缩地术，眼前一晃，我们已身处一间农家陋室。
　　鸢尾来不及和我说话，将手中那颗我刚见过的雪白珠子纳入姐姐口中，度以灵力。姐姐的眸光亮了亮，狐毛却依然黯淡，她微笑着阻止鸢尾的努力，道：“没有用的，舍利光直射入体，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我惊骇至极，晃了两晃坐倒在地：“舍利光？姐姐？”
　　姐姐伸出手，放在我的手上，微笑：“没有关系，我终于可以和你姐夫在一起了。式式，对不起。”眼中流露的，仍然有一丝歉意。
　　我脑中轰然巨响：“他？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在束河，我前几天在束河看到你们在一起，很好很好的样子。”我焦急地看着她，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能相信。
　　姐姐轻轻叹了口气，鸢尾花妖说：“二十年前你走了之后，过得半年有两个高人来束河，他们用尽方法也没有办法救回他。他们离开后，他已余日无多，你姐姐本来就准备和他同死，可是在最后关头，他们同时醒悟到那两个高人的身份，也明白到一定是你去做了交换。我用青鸟传书不能找到你，就知道你已经不是灵体，可能他们瞒着你已经开始了交换。于是你姐姐和他约定，他先行一步，你姐姐却要来找你，阻止这个一定非常危险的交换。”
　　我呆住，鸢尾继续说：“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已经离开了束河，四处寻访你，再也没回去过。”
　　再也没有回去过，再也没有回过束河。我脑中混乱成一片。那么我在束河见到的，是什么？
　　姐姐温柔怜爱地说：“可是你既已失去灵体，就无迹可寻，我们就一直没有办法找到你。直到后来辗转听说七百年前冥王印被盗一直没被找到的极秘消息，才猜测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要你做的事。式式，你这个傻孩子，竟吃这么样的苦……”
　　鸢尾花妖制止她虚弱的声音，继续说：“我们追踪冥王印的下落，却也一无所获。直到后来，我们遇到了骊。八百年前，骊的小主人差点饿死时，你姐姐心生怜悯，教了骊一些法术，骊以法术取粮救了他的小主人，后来他的主人死后他自行修炼。我们遇到他时他告诉我们他找回了主人，他的主人一直没有转世，从地府逃出来后在人间生活。于是我们就想问一下他知不知道冥王印的事情。”
　　她们去找周季生时，刚好是周季生发现冥王印被动，骊告诉过她们不能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接近他，要等骊把她们的身份告诉他之后，因为他身上有舍利子。可是没来得及，在周季生震怒追往山上时，她们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远远跟随。
　　直至，她们见到了我，听到了尊者一声“红狐！”的呼喝。在紧急关头，姐姐把已练成天狐的内丹吐出来射向我，希望能抵挡冥王印，但我忽然奔去掩护李嘉年，内丹落空，她便以身相挡。本来冥王印对狐身的她是没有用的，可是在那一刹那不知为何周季生停了一停，那点空隙让尊者得了便宜，竟夺回了冥王印。
　　失了冥王印的周季生勃然大怒，激发身上舍利子之光，那便是我感到全身暖洋洋舒泰无比的原因。可是，舍利子之光直接射到了挡在我面前的姐姐身上。
　　这一切，都是我闭上眼睛之后那瞬间发生的。
　　高僧之舍利子，可杀妖鬼，可是姐姐已炼成天狐内丹，本来可以抵挡一二，但为了救我，她把内丹扔向了我。
　　我无助而痛悔地看着虚弱的姐姐，我的心被愤怒和痛恨燃烧着，甚至烧干了我的泪水。姐姐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温柔地低声说：“式式，你变成这个模样也挺好看呢。”她笑得很好看，然后她慢慢吐出内丹，雪白晶亮的内丹停在半空光华四射，她轻轻地说：“式式，如果你恢复狐身，它可以助你成为天狐；如果你还是希望这个模样，它也可以让你长命百岁，消病去灾。”
　　她笑着而且快乐地看着我，带着那种欣喜的目光，就象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她发现阿二总在我身边时一样。
　　我抓着她的手拼命摇头，泪水流了一脸，一点点滴在她身上：“不要，姐姐，不要……”
　　姐姐微笑：“傻孩子，不要就给鸢尾了啊。”她抓紧了我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些山谷里的日子，那些漂泊的日子，我原来也应该好好珍惜，过得快乐一点，不叫你这么失望。式式，好妹妹，你原谅姐姐，好吗？”
　　我呜咽出声，哭着说：“不，不，姐姐，你很好，你一直是最好的姐姐，对不起，姐姐……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我强求你，一直是我强求你。不明真相时强求你，知道真相了仍然不肯放弃，我以为我可以救得你们留得你们在这世上，就算我再也不能见你们，我也要知道你们在这世上的某一处。我那样固执地想固守着一切。
　　姐姐的眸光越来越暗，她只是一径抓住我的手，好好地看着我，温柔呵护地看着我：“姐姐一直希望你快乐。式式，我知道，阿二的死，阿湮的死，一直在你心底，虽然你从不提起。这么多年，你总是疏离所有人群，因为你害怕再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总是不喜欢人……不喜欢和人有感情……”她温柔而开心地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是么？式式，不管你做人做狐，你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