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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七 愿逐月华流照君 ...

  •   (二十二)

      李宪于荧荧的灯火中睁开眼睛。

      他跪在祠堂冰冷的地上,面前是供着李家列祖列宗排位的供桌。午夜的祠堂冰冷静谧,只有长明灯闪烁着晦暗的光泽,穿堂风呼啸着掠过一豆火光,光影微微一颤,在李宪脸上闪过明暗的阴影。

      晦暗中的牌位仿佛一双双眼睛,铺天盖地的朝他压来,李宪却始终跪得笔直。一双腿早就没了知觉,他有时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倒下,但却拼着一口气一动不动的跪着。

      这已经是他跪下的第三天。

      一阵风掀起他耳侧的头发,他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问了一句:“是谁?”

      那声音又沙又哑,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一只水壶凑到他嘴边,他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异色的眼睛。

      是个西域人。

      李宪抿着嘴摇了摇头,等对方把水壶收回去,才问他:“是飞星让你来的?”

      柳真荣曾写信告诉他封白及从西域带回来一个武功高强的波斯人,以解释那封信里的误会。李宪也是打那个时候才发现这位节度使之子的性格实在有些顽劣,想必他和荣荣自有一套交流方式,故意写的那封信不过是哄他和薛则玩罢了。

      阿塔尔点了头。“柳小姐十分担心,公子让我来看看你。”

      果然是为了荣荣。

      李宪松了口气,也懒得追究阿塔尔夜闯府邸的罪过,反正他没被人发现。他心里甚至在想,幸好薛则和柳真荣性子都还算中规中矩,不像他这么离经叛道。这两个人都定了亲,日后应该也能顺顺利利成亲吧?

      选择叶凛,李宪并不后悔,但这条路不好走,他也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两个表兄妹会怎么想他,薛则指不定正在心里骂他呢,但肯定会帮他看着叶凛,而荣荣呢,她年纪小,心又软,怕还有些左右为难吧。

      可是封白及还是遣了人来看他,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领他这份情。

      李宪闭了闭眼睛,脑子里不过转过这些念头,就让他感觉一阵晕眩,倒不知道思考也能这样劳累。他有些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但又立马变得坚定——叶凛还在等他呢。

      他进祠堂的第一天,叶凛就来找过他,但李夫人没让他进门。她连见都不肯见他,其实也明白这不是叶凛的问题,做决定的是李宪,不肯回头的是李宪,母亲曾经就说过,他就像父亲一样固执,决定了就不肯回头。

      她打趣的说着那句话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李宪想着,活该他要跪这三天,只要母亲不松口,活该他继续跪下去。

      (二十三)

      阿塔尔打量着面前犹如石刻一般一动不动的青年,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敬佩之意。

      他这样一动不动的跪着,膝盖早就破了,地面上都蔓延开一片血色,可他的背还是挺得笔直,就像已经感觉不到了痛了一样。但比起膝盖,他的背伤得更重——一道道狰狞的鞭痕布满了他整个背部,黑红的鲜血结成厚厚的痂,但没有上药。

      难为他还能这么坚持,连水也不肯喝一口,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阿塔尔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还是对他的毅力佩服不已——换成是他,当然也坚持得下来,但他们毕竟不是同一类人。

      大唐,天策。他在心里回想这个人的身份,心道天策府不愧是天策府。

      可有的时候……这些人再有用,对大唐来说,也是没什么用的。

      他对李宪说:“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柳小姐说?”

      李宪想说别告诉她我的情况,想想却也觉得不可能。柳真荣又不是真的大小姐,哪有那么容易拦住,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告诉她,不要怪我娘,不要来找我。”

      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去,但但愿……但愿封白及会阻拦她吧。

      (二十四)

      封白及才管不了柳真荣。

      马车就停在李府旁的一条小巷子里,两个人坐在上面等着阿塔尔回话。柳真荣闷闷不乐的玩着腰带,封白及想着自己该哄哄她,从坐垫下面找出一个盒子递过去。“给你。”

      柳真荣打开一看,里面是只金簪,石榴石和碧玺做的梅花,金灿灿的芯子上,还停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她勉强露了一点笑意,把簪子递给封白及。“给我戴上。”

      封白及拆了她的头发,重新帮她挽了发髻。柳真荣好奇的摸了摸,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喜欢这支簪子,只是这种喜欢却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是当然的,军营里谁也不会穿裙子,也不会戴簪子。她身上这条裙子,还是来洛阳的路上定做的,以前的都穿不了了,身上的首饰全是封白及以前送的,装在一个梳妆盒里,这次走得匆忙,她连盒子一起带了出来。

      不是不爱红妆爱武装,而是根本没那个时间收拾自己。封白及看着心酸,抬手拨了拨她的额发。

      “大白,你真好。”柳真荣握住他的手。封白及对她太好,有的时候让她觉得有点愧疚。“要是你以后喜欢上什么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跟你解除婚约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起这事,封白及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到。解除婚约倒是轻巧,他也随便就能再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但荣荣要如何自处呢?被退了亲的姑娘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这是他的挚友,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姑娘,谁也没法取代她,他也舍不得让她难过。

      封白及不会告诉她,其实苍云军里对他有意见的人多了去了,可他们都对他客客气气,恨不得他马上把柳真荣娶过门。他也不会说,其实他爹已经抱怨过好多次,这个未来媳妇无钱无权,除了长得还算好看几乎一无是处,连武功高强都被他说成是不像个姑娘。

      而且她总不会永远那么漂亮。她的手心结的茧子已经比他还厚,塞外的寒风把她的皮肤吹得粗糙,生活在天寒地冻中有些女兵一辈子也别想要孩子。镇守边关的军士能活过五十已是上苍垂怜,荣荣又还能有几年轻快日子呢?

      封白及不知道,也不敢想。他心里其实期盼婚期提前,让他能现在就带柳真荣回蜀中去,可是对方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她不会跟他走的。

      于是他也只能继续等待。还有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好呀。”这些话是他少数隐瞒挚友的心里话,嘴上他还是很随意的回答。“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也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把关,要好好考验考验他。”

      柳真荣勾了勾嘴角,突然说起另一个话题:“说起来,阿塔尔身上的蛊虫,你还没去掉?”

      那个波斯男人的性子又冷又硬,封白及想了不少方法折磨他,但他就是不肯低头。后来还是封夫人看不下去,直接喂了他一条蛊虫,他才老实了,肯叫封白及“公子”——也不是他一直期盼着的主人。

      “那有什么。”封白及一副这样才好的表情。“那家伙的性子跟野猫似的,不绑得牢牢的,根本管不住他。”

      “可他毕竟是那个伊玛目的心腹,你真不怕隐元会找上门?”柳真荣十分担忧,盖因封白及的武功并不是很好。他虽说是拜在唐门门下,也不过挂个号罢了,一来他不姓唐,二来父亲身居高位,哪用他习武,自有高手前赴后继为他所用。

      可外人毕竟是外人,谁知道人心里藏着什么心思。柳真荣始终觉得他不该把阿塔尔留在身边,不过封白及一副十分自信的模样,又让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总是瞻前顾后,也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本来就该有放手一搏的心智和勇气。

      封白及果然自信道:“怕的就是他不找上门呢!要是我能抓到一些把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卢延鹤身份太微妙,若是真的被人掉了包……明教、霸刀,还有当初的神算一脉,好几方都有牵扯呢。”

      “再说建宁王对这件事情关注得很,我能办得妥妥当当的,他铁定满意!”

      柳真荣皱了皱眉。苍云军直属帝王,对夺嫡没什么想法,但她也知道,就算太子无论才识人品都实在不怎么样,略过他效忠其子建宁王也是一场豪赌。

      不过能以皇孙身份封王,还能接触到兵权,这位建宁王指不定真比他父亲更适合这帝王之位。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警觉耳畔的风声发生了变化。封白及掀起车帘,阿塔尔就站在外面,抬起头来和他们对视。

      “我表哥怎么样?”柳真荣急急问他,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就抛到脑后了。

      阿塔尔平静的把李宪的情况和留言和柳真荣一说,后者愣了愣,无奈的低下了头。

      “表哥……他真是……”

      她至今仍然没法分辨李宪到底是对是错,但心里还是隐隐站在了李宪那边——带着伤再这么熬下去,便是不死,落下什么病根可如何是好?!

      封白及看她皱着眉的可怜模样,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回客栈,把事情跟薛表哥说一说才好。”

      ——他并没有注意,阿塔尔低垂的目光落到他和柳真荣交叠的手上,骤然暗了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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