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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2章(下) ...

  •   2014年10月

      当骨瓷壶里倒出泛白无味的茶水时,秦颢与贞安停止交谈,那么一刻,他们俩默默端着茶杯,站在落地窗前,若有若无的星光点缀着寂静夜晚,白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陷入了甜美的梦中。贞安微微侧头,凝视着秦颢的脸,这张脸透着一层因疲惫而涌上来的灰气,但那双眼睛却闪烁着光彩,这种本该出现在朝气蓬勃年轻人眼中的光,令秦颢看起来异常英俊。听着他娓娓道来,讲述如何与芦新源相遇,秦颢描绘的母亲,是个头发打卷,扎着马尾,害羞时候涨红脸撕破袖口的小姑娘,从这女孩身上,芦贞安寻不到母亲的影子。

      秦颢口中的初夏,美好得如同一首永不完结的歌儿。秦颢、芦新源,不,应该说是芦笑影,和独臂的丽丽,三个人并肩而行,分享着最简单的快乐,友情迎着明媚的光绽放出白色花朵,三个人时而结伴泛舟北海公园,时而骑自行车去琉璃厂瞧那些或真或假的宝贝,去得最多的,还是离府学胡同很近的东四。那时候东四十条地铁站建好不久,站内装饰的壁画总能引得三人啧啧称赞。高昂的地铁票孩子们负担不起,也算走运,在地铁站里工作的一个大哥是芦婶家的顾客,他为讨好新源,总悄悄带着三个孩子趁午休时溜进候车站,这段小插曲能让三人得意上好久。到了东四,就非要去那条繁华的商业胡同走上一走,秦颢腰包里总有零花钱,今天买盘磁带,明天请姑娘们吃北冰洋袋冰儿。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秦颢总是背着吉他,时不时弹上一首,两个姑娘偶尔跟着旋律低声哼唱。

      “我那时候只会三个和弦。”秦颢沉浸在往事中,他的眼角泛着泪光,但又强忍着不想流露出来,只好慌乱掏出手机,假意查阅短信,见到手机上显示着凌晨两点,他惊呼一声:“我必须要告辞了,明日还要去韩国开会。”

      贞安瞥了瞥墙上的黄铜钟表,时间匆匆而过,竟到深夜:“实在对不起,耽误您这么久。我能否冒昧地问一下,您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我是M手机的创始人兼CEO。”秦颢答道。

      “M手机?真是没想到母亲竟然和工业界一流公司的创始人是童年玩伴。”贞安微微一笑,她伸出手去,紧紧攥住秦颢的手:“非常感谢您的到访,能了解到母亲的过去,对我来说十分……”贞安小心斟酌着用词,“宝贵。”

      “笑影从小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有不少本日记呢。”秦颢补充道。

      “我从未见她写过日记。”贞安认真回想着:“不过她向来神秘莫测,也许私下里记录也说不定。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母亲会突然离家?”

      “我也不太清楚,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儿。我当时被提前入取,一来我不想待在北京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读大学,二来我更适应上海的生活,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复旦大学。笑影曾问过我,寒暑假时候她能不能去上海看我,我……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得女孩的心思,我告诉她没必要,我们可以书信往来,即便相隔一方,仍然是好朋友。也许这句好朋友伤害了她……总之,当秋天我去复旦报道入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我利用十一坐火车回到北京,但那时候芦婶已被抓进警察局,笑影也消失不见。”

      “您拒绝我母亲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她的出身吗?”

      “我……”秦颢下了很大勇气,他攥紧拳头,又忽地放开,持续几次后,这才张开口:“我是个势利眼的孩子,不光势利眼,我还很……怎么说呢,野心勃勃。我觉得自己一定能取得财富和地位。我无法设想和笑影在一起,会面对什么样的耻笑。在某种程度上说,那时候的我,对自己有着很强的规划,而婚姻也在我的计划之内。笑影她,她是我生命中偶然出现的蝴蝶,美则美,却不是我想要的。”

      “您认为她的失踪与过去的事儿有联系?”贞安问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她写了双心箭送给我之后,便无影无踪,现在她重写这个故事,再度不见影踪。”秦颢犹豫片刻,继续说道:“我不想显得太过功利心,但不知为何,自双心箭出版之后,我就没法封锁住少年时的记忆。”

      “也有可能如我妹妹设想的那样,母亲与出版社联手炒作。”贞安自秦颢的话音中听出后悔,以及那么一丝对母亲的眷恋,这让她有些难为情。

      秦颢掏出名片递给贞安:“如果有她的消息,或者你需要任何的帮助,都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谢谢你。”贞安突然有些语塞,这个拿着母亲手稿找上门的男人,带给她某种全新的感觉,这么多年,她和母亲之间形如陌路,她虽知晓母亲朋友们的姓名,但只是点头之交罢了。通过秦颢,她觉得似乎距离母亲近了一点点:“我努力告诉自己,我不在乎她的事儿,她从来都不是尽职的母亲,但我没法假装自己不担心她。”

      “直到生命结束的那日,她都是你的母亲。”秦颢轻轻拍了拍贞安的肩膀。

      贞安将他送到门口,看着秦颢发动汽车驶向黑暗的远方后,她关上门,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虚弱无力地倚着门。贞安脑海中飞快回忆着适才与秦颢的交谈。写出香艳无比、视性为饮食那般稀疏平常的母亲,竟然从未告诉三姐妹她是在妓院长大的,即便她以外婆从事的行当为耻,但这并不是芦新源的过错,她那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有那么转瞬间,芦贞安好奇地猜测,秦颢会不会是她的亲生父亲呢?他和母亲上了床,搞大新源的肚子,但他坚持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芦新源时,芦新源还未满18岁,而贞安是在新源将近20岁时出生的,如果秦颢没有在时间上撒谎,她不可能携带秦颢的基因。

      另一种可能性也从贞安的脑中闪过,也许她的亲生父亲找到母亲新源,那个新源从未提过只字片语的恐怖存在,也许他再度出现威胁新源,母亲不是说过她曾被这个男人暴打过吗?也许这个男人发现了芦新源就是芦笑影,他对新源进行威胁或者勒索,比如扬言要公布母亲虚构的家庭背景之类的事儿,没准母亲吓坏了所以选择逃跑。

      贞安心知这些设想无一可以告诉给警察,特别是当警方认为母亲的失踪并非绑票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案子警方每日要处理太多件,他们无法跟进所有的线索,更何况芦贞安有的只是推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毫无真凭实据如何说服警方。母亲具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又无任何抑郁病史,这样一个人怎可能自杀,占据舆论主导的推论与妹妹坚信的差不多,不外乎是新书失利,母亲与出版社联手炒作这种。

      贞安唯一能跟进调查的线索是母亲的日记,她决定明日清晨先去联系母亲的经纪人,这个中年谢顶的男人与贞安关系颇不融洽,这男人总以一种看待累赘或者废物的眼神去打量贞安,就好像她是母亲华美连衣裙上的泥点子似的。这男人多年以来都在负责母亲的作品事宜,从未发表的原稿到改编成电影的剧本,他是母亲辉煌事业的二十四小时保姆,如果说有谁可能知道芦新源写日记的话,一定是这人。

      做好决定后,芦贞安潦草地冲凉去补眠,被各种事物占据头脑的她并未察觉到继子浅水悄悄溜出房间,他捻手捻脚来到客厅,点亮桌灯后,闷头读起双心箭的手稿。

      次日芦贞安醒来,她尽职地为浅水做了三明治,待他出门上学,贞安才披上风衣前往位于西单附近的出版社。她并未预约,而是决定直接闯进出版社。正值上班高峰,贞安小声地催促着出租车司机开快点,换来司机白眼:“没瞅见堵着呢!怎么快啊!就算妈死了也底等着。”他最后一句说得含混不清,但还是被贞安听到了。

      人们总说,无论相隔多远,孩子总能找到他们的母亲,贞安也许不再是孩童,但她无法停止寻找芦新源。

      当她告诉前台那个嚼着口香糖的小女孩,她是芦新源的女儿,且她想见曹杰,也就是母亲的经纪人时,女孩惊讶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芦贞安,显然这姑娘没想到美艳四射的芦新源与性感迷人的芦贞净会有这么个平凡的家人。女孩低下头,拨通曹杰的电话。在等候的时间里,芦贞安随意瞄着墙上的书籍海报,大部分都是母亲的作品《交际花樱桃》。这部系列作品以中国不同的城市作为背景,芦贞安最喜欢的一部是《交际花樱桃——在重庆》。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交际花樱桃,她游走在各大城市的上流圈子,一头染成玫瑰酒红色的头发,心形脸蛋和曲线身材,樱桃总能卷进荒唐或者阴谋中,她也总能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女性优势,化险为夷,总有不同类型但都十分优秀的男人拜倒在樱桃裙下,她与他们调情,她接受他们的礼物甚至是钱财,她与他们上床,但她却不爱他们。他们不过是樱桃步步攀爬的阶梯与休憩时的娱乐。

      “贞安?”曹杰甚至不愿假装出笑脸,他皱着眉,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芦贞安带去小会议室。

      短短的十几米路,两边的墙上挂满母亲的海报,或微笑或忧伤,这让贞安的心钻疼了下,照片里的母亲看起来像是另个一人,遥远而无法亲近。

      “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说想和你聊聊,我将你的地址告诉给了他。”曹杰轻描淡写说着。

      “我已经见过他,谢谢你将我的地址告诉给陌生人。”贞安半讥讽地说,曹杰假装没听懂贞安的画外音,贞安只得继续说道:“他是我不请自来的原因,秦颢是我母亲少女时期的好友,他告诉我,母亲从很小时候起,就开始记日志,你知道这事儿吗?”

      曹杰一愣,他摇了摇头,但又瞬间流露出一种猫闻到鱼的表情:“你觉得新源会记录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吗?”

      “我不知道。”

      “我有新源全部的稿件,包括很多未完成中途放弃的作品,但我从来没听她说过有记录日记的习惯。”曹杰想了想说:“贞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我知道你担心新源,我也一样,但这是警方的工作。”

      贞安十分反感这种场面话,她有些生气地说:“我以为当你在从我母亲的作品中抽取佣金的时候,你起码希望她还能继续写下去。也许其他人可以事不关己说这些有的没的,但你,你的公司,难道不是靠着母亲的小说才有今日这种成绩的吗?”

      曹杰被贞安指责得有些脸红,他嘟囔句脏话,慢慢掏出手机,调出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贞安:“你这么说话也太伤人了,我对新源绝对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我比你更想找到她。你去打这个号码,他,他是我一个朋友,嗯,私家侦探……去年我以为我的男友偷人,就雇了私家侦探,也就是这个人……好了,你去打给他,他很值得信任。”说完这话,曹杰低头不耐烦地看看手表,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贞安记下号码与名字后,转身离开了。

      是否该信任曹杰推荐的这个人呢?贞安迟疑许久,拨通了电话。

      “您好,我是彭翎羽。”这声音出人意料得磁性优雅。

      贞安提到曹杰的名字,并简短叙述了母亲失踪一事,这个叫彭翎羽的私家侦探邀请贞安去他的工作室面谈,贞安询问地址后打车前往呼家楼。

      当她赶到地点时,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短发的男人正拿着喷壶小心地摆弄着花花草草,她清清嗓子,有些茫然地说:“打扰了,请问彭翎羽先生在吗?”

      男子闻声转过身,他眼睛进了沙子,揉搓着想要开口,谁知一不小心按到喷壶,喷了芦贞安半身水,贞安下意识地一闪身,男子以为她要摔倒赶忙伸手去拉,贞安慌乱间打到男子下巴,男子嚎叫一声,一下子疼出眼泪来,虽然下巴肿了,但因祸得福沙子顺着泪流出来,眼睛总算是不疼了。

      混乱的场面起码持续五分钟,男子和贞安这才站定,贞安半身湿透,头发乱七八糟,原本挎着的包也不知怎得被扔到地上。那男子更是狼狈,眼睛红成小白兔,下巴鼓了个大包,水壶嘴插进花盆,原本开得娇艳的月季花折了几枝。

      二人对视好一会,突然同时迸发出笑声。

      “我是彭翎羽。”

      “芦贞安。”

      二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握手的瞬间,贞安感到没来由的心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2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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