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崩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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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冷雨在近天亮的时候逐渐平息了，灿烂的天光逐渐从天窗里透了出来，乌叶一夜未眠，静默看着那束天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终局。
果然，天将亮，就有人打开牢门，将他架了起来往外走。乌叶顺从地垂着头，一言不发，本以为这一路必然少不了拳打脚踢和责骂，却发现今日负责押解他的人似乎都分外沉默，没有动他。
乌叶稍微诧异地抬头，却见押解他的守卫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兽人，模样他看着眼熟，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兽人少年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并非高高在上的鄙夷，而是恐惧里夹杂着愤怒，虽架着他往前走，却连多碰他一下都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传播疾患的瘟疫一般。
乌叶嗤笑一声。
这些人昔日当他是谁都能踩一脚的虫子，如今却好似发现了虫子带毒，更加厌恶，却连碰都不敢碰了，说到底不过欺软怕硬四字而已。
“你！”年轻兽人被笑声刺中，怒目而视。
“我怎么了？”乌叶看他一眼，淡淡问。
他虽落到此等境地，乍看却仍是丁点不慌，眼神静如止水。年轻兽人看他一眼，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乌叶垂眼，低声道：“因为我命硬。”
别人想不想想让他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死。
别人把不把他当废物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做废物。
走到了地方，乌叶抬头，眼中映入刺目的阳光。
平日空空荡荡的祭坛上挤满了人，却寂静无声。祭坛开，本应做主的祭司却不见踪影，人人面上都是惶恐惊怒的表情，眼神尽数聚到了乌叶身上。
犹如针毡。
乌叶仰望祭坛中央高高在上屹立不倒的剑石，只见那坚硬无比的巨剑上已经遍布裂痕。这族中代代相传，守护安昊部落平安的石碑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夜间露出了皱痕斑驳的面孔。
乌叶吃了一惊。
与裂痕斑驳的剑石相对的，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架，木架下方堆满了柴火，乌叶被粗鲁地拉着，绑上了木架。
漫长的沉默仿佛在此时宣告终结，人群里响起了愤怒的叫喊声，嘈杂一片，细听却是“杀了他！”。
乌叶听着那沸腾的骂声，看着台下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人都是他的族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与他自幼相识的同辈，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使不相熟，也能混个脸熟。
现在这些人说要杀他，要烧死他这个不祥。
究竟是这些人错得荒谬，还是所谓命运荒谬得离谱？
不过归根结底，仍是他太弱了，所以才会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抽身困难。
乌叶背着手，缓缓亮出了手里的刀片。
这刀片被他攥在手里已有半夜，他悄然将手上绳索割掉了大半，却刻意留了一根线，于是绳索乍看之下完好无损，实际上一挣就断，这一路守卫又不愿多碰他一下，故而未能拆穿。
昨夜是所有人警惕性最高的时候，半夜时整个部落都被惊变惊醒，关押他的牢房外有不下二十个人在巡夜。古原的木鸟虽能衬隙自天窗处进来，他却没有化身木鸟从天窗飞出去的本事——他徒手甚至连铁栅栏都破不开，更遑论对付守卫了。
于是他只能等待时机。部落里对待意图谋反之人，向来是处以手段凶暴的极刑——如论手段最残忍，恐怕就是火刑了。
相比火刑，一刀斩首是真正的慈悲，但正因为是火刑，在点火前他会有一段相对自由的时间，如果他能把握好这段时机，他或许还有最后逃出生天的机会……
“亚兽乌叶，生而不祥，应灭世预言，致灾患劫难于部落，更谋害首领，罪无可赦！”长老站在台上，义愤填膺地念乌叶的斑斑“罪证”，“今苍天降怒，剑石崩裂，此子不死不足以平天怒，不足以告慰首领地下之灵。”他深吸一口气，“行刑！”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里却似乎有一声模模糊糊的“乌叶哥”，被淹没在人潮里，消失了痕迹。乌叶睁眼，却没能在人潮里找到那唯一一个不愿他死的孩子。有人将火把扔到了柴堆上，热气腾腾而上，乌叶咬着牙，一根手指飞快地在身后的木架上画符。
他自被捕后，尝试画符且失败已有三次，如今是最后一次，成败性命都在此一搏……要么烧死当场，要么搏命得还！
火舌飞快顺着柴堆蹿上木架，开始舔吻乌叶的脚，乌叶额头汗珠滚滚而落，脸色发白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只听轰的一声，火焰猛地一窜，吞没了整个木架，彻底包裹了其中人影！人群里猛然爆出一阵欢呼声，长老注视木架，知道自己至此已经名正言顺地得到了部落生杀大权，面上刚现出一丝喜色，就察觉脚下一震。
几乎在火焰燃起的同时，大地猛然剧烈震动起来！地动山摇，整个部落都在晃动，那伤痕斑驳的剑石似乎也摇摇欲坠！所有人大惊失色，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长老惊骇之下，仍然不乱，扬声喝到：“是地动！大家不要慌！注意躲闪，不要被砸到了！兽人护好身边的女人！所有人尽量散开，不要挤在一起！”
他身居长老之位已久，威信不低，这么一喊确实稍微定住了局面，然而局势刚有好转，就见远处有化兽的兽人守卫四足着地狂奔而来，仰首长啸！
这啸声极其尖锐，惨烈得不似人声，声音入耳，长老尚且镇定的面色霎时间死灰一片，一时失语。
部落里所有识得这啸声背后意义的兽人都变了颜色，有人慌张大喊：“戒备！所有人戒备！是兽潮……屏障，屏障破了！”
地动未止，震动愈演愈烈，祭坛上赫然裂开一道大缝！随着这一声大喊，适才稍微稳定下来的人群瞬间溃散，尖叫声不绝于耳，和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异兽咆哮之声，几乎乱成了一锅粥。长老初登首领之位，经验不足，尚未能控制局面，局面便已失控，只见刹那之间所有人四散奔逃，适才热闹一片的祭坛竟是顷刻空了。长老再也顾不得所谓祸星的下场，率领旗下未被冲散的勇士往部落边缘狂奔而去！
人群散开，现出留恋祭坛不肯离去的古原古立两兄弟。古原一脸眼泪灰头土脸，险些滚入地缝里，被他身边的古立拉了一把，才没掉下去。他逃出生天，却来不及管这些，只闷头往祭坛中心跑，双眼慌张地寻找祭坛上用以行刑的木架，慌张地大喊：“乌叶哥！”
古立心急如焚，有心把这哇哇大哭的弟弟打晕带走逃命，但仍是忍住了，两人一起查看祭坛上乌叶的下落。
适才火一起地动便生，整个行刑用的木架都倒了下去，接着所有人乱作一团，祭坛极大，谁也不知道那木架究竟滚落至了何处。古原四处奔走，忽然眼前一亮，直奔了过去：“乌叶哥！”
只见整个木架支离地倒在地上，架子上似乎还有火星，远远似乎有一个人影伏在木架之下，人事不知。
古立皱着眉头，一步一步走近木架，他满以为自己会在架子下面看到一片血肉模糊，不料刚一走近，就诧异地一扬眉。
木架被火烤得焦黑一片，木架之下趴着的乌叶身上乍看却丁点灼烧的痕迹也没有，古立骇然细看，蓦地扬眉。
那木架上还剩下的火星又哪里是阳火！这幽蓝一片……分明是冥火！
古立顿时觉得背后窜起一阵寒意，即使是他也识得这幽蓝冥火是巫力的标致，乌叶到底是祭司之子……他难道掌握了巫力？
古立这边惊讶非常，古原却顾不得想那么多，他见乌叶乍看安然无恙，一时喜得连惊讶都忘了，扑上去将乌叶整个人翻了过来，乐得直喊：“乌叶哥你醒醒！你看！你的笛子在我这儿！”
他这边又推又摇又喊，地上的人才似乎终于有了意识。乌叶费劲地睁开眼，只觉眼皮有千钧重，他连动弹的力气也无，喘了口气，方发出干涩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适才强行将阳火化为冥火的符咒抽空了他所有精力，以至于他迷迷糊糊，一时竟无法思考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他能将阳火化为冥火，他也认为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必死无疑的。
说话间乌叶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他费力地侧一侧头，却看到了斜斜往他这个方向砸来的剑石。
剑石极高，重有千钧，这么砸下来所有人都得被拍成肉饼！古原呆呆一抬头，乌叶迷迷糊糊甚至来不及变色，千钧一发之际，古立一咬牙抓起二人，顷刻间化兽狂奔而出！
“轰”的一声，烟尘四起，又一阵地动合着剑石倒下造成的巨震，祭坛表面缓缓往下陷了开去！古立咬牙往外狂奔，然而祭坛陷落极快，他足下不稳，实在难以负担两人，最终长啸一声，将古原甩到了背上，同时松开了乌叶。
古原惊骇大叫，却身不由己，只来得及猛地将手上牢牢握住的骨笛向着乌叶的方向扔了过去！
乌叶眼前烟尘缭绕，四肢绵软无力，实在是觉得自己落到什么地步都无所谓，然而眼睛捕捉到向自己飞来的骨笛，已然伤痕累累的手仍是伸了出去，穷尽最后力气，抓住了那个他唯一拥有的武器，紧接着将其护在怀里，重重坠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散去，乌叶逐渐回复意识，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面前有一堵流动着巫符的墙。
祭坛下方竟然另有乾坤，这是一个地宫！
乌叶呆呆看着这蜿蜒曲折，似乎大得没有边际的地宫，心脏砰砰直跳。他咬牙爬起来，清理一下身上的伤口，试探着往宫殿深处走去。
沿着狭道走前几步，眼前出现一道门。
乌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间石室。乌叶还未看清楚内里情状，就嗅到了血腥气。
地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一路蜿蜒，乌叶的目光顺着血迹一路向前，终于看到了血迹的源头。
昔日威风凛凛的祭司委顿余地，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色惨白，唯独唇边血迹殷红，一点一点地溢出来，染红了他手中紧握的权杖。
虚弱的祭司面前依稀悬着一个以冥火凝成的圆球，然而此刻已然支离破碎，只剩了个脆弱的雏形。有些东西，纵然殚精竭虑，穷尽心血，仍不能挽其衰亡。就如这庇护部落世世代代，仿佛坚不可摧的巫罩一样……一旦被打破，就没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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