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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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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乌翣晃晃荡荡骑在马上,一边随口敷衍着押车的西夏领军,一边盘算着怎么将肚里这点宋辽军情卖个好价钱。
领军的是个小首领,对乌翣格外好奇。自与保庆、绥德军交易猛火油以来,俱是由他带队。他们这支队,借着私运猛火油,兼着刺探军情、散布谣言、挑拨离间,因而原是一支斥候队。如今为着接应这个胖子,上面把他的小队都给换了,精选了步兵中最善翻山作战的“步跋子”充入,里面很有些好手。他虽名义上统领全队,其实指挥不大动,索性跟乌翣一起窝在中队偏后的位置,东一句西一句搭着话。
此时夏军已入横山,正是山道最狭窄曲折的一段,窄处不容二马并行,再加上当间护着的一溜八辆油车,更是急不得。
乌翣的人多在葫芦口一战死了,倒是当日派去狼山往来传信的逃出了些许,一路收拢,又分出了两支疑兵,如今身边还剩了十人有零。西夏这边是五十人一支小队,车马在山道上铺开来,绵延了里许。前头的已经转过了弯道,后面的还没转过来。
走了这半日,眼见着出山在即,就入西夏境了。乌翣把心定了多半,也有些心思随口说笑两句。
——他若知道自己遍寻不着的那颗金珠已落在无情手上,恐怕就笑不出了。
却说当日辛夷扯着乌翣的发辫,发了狠地撕下了几缕头发,暗中却揪了一颗金珠在手,过后接着往嘴里塞药,将珠子一并塞进了口中。辛夷脸上着了一掌,肿得老高,把珠子拨在牙后藏了,外面一点也看不出。还是无情检尸时,自他口里摸出来的。——当日无情对何力道:“这珠子,是辛大夫亲□□给我的。”便是这个缘由。
——他若知道无情顺着金珠上的图腾,已将他埋在宁化军中的内线挖了出来,识破了他的疑兵,锁定了他的行踪,那怕是哭都要哭不出了。
因而队伍突然停住时,乌翣与那小首领对视一眼,两脸茫然。
不多时,前面派了个传令兵来,弃了马一路跑过来,口里高声喊着:“敌袭!备战!车马靠山壁停好,当心上方落石!”一路喊着,跑到了队尾,又喊着跑回来,停在小首领马前。好说是名义上的领队,前队已经自行应敌了,来汇报一声,让他弹压着后队,莫要乱起来,自己人马挤踏折损。
小首领忙着问:“来了多少人?山匪么?说了什么?”
此处接近国界,乃是个三不管地界,偶尔也有劫匪出没,小首领带队时也遇过两次。只是见他们车多人多,武器精良,远远看过,并不敢上前邀战。
乌翣也伸直了脖子看过来。
乌翣是本次要护送的人,传令兵把他看了两眼,面上神情有些怪异:“来了一个人。是个残废。一言未发,已经打起来了。”
乌翣肉脸白了一白,好悬没摔下马去,颤着声音问:“白衣?使暗器?”一着急,西夏话都忘记怎么说,吭哧了两声才挤出来下一句:“可别大意了!这人狠着呢!”
传令兵暗里撇撇嘴,漫不经心地道:“再厉害,就一个人,咱们这趟来得都是好手!”
说完,转身跑走了。
小首领见乌翣两眼发直,虽觉他大惊小怪,也有点不忍,正打算安慰两句,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臂。
乌翣一张胖脸都扭曲了,死死抓住小首领,一叠连声道:“快派人!不拘保庆军、绥德军,派个人去通知一声!就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来了,让他们看着办!”
小首领将自己手臂强抽出来,好笑道:“您定定神,就是神仙来了,咱可有五十人呢。这次来的都是步跋子,山里作战从不曾输了谁!”至于乌翣自己带的那十人,干脆没算在内——乌翣这窝囊样,连带来的女直兵士都被人鄙视了。
乌翣定了定神,小眼珠转一转,因向小首领笑道:“是我急了,没说清楚。莫看那人是个残废,轻功好得狠,咱们人多,想留下他却不易。”说着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无情大宋太傅的爱徒,若教他逃了,保庆绥德两军非得给人翻个个儿!到时候,谁还敢跟首领做交易?”
小首领眼神在猛火油车上溜了一圈,口中沉吟。他主管这条线已多年,靠这桩事,在军中多少有人重看一眼,猛火油还在其次,不说往来刺探情报,单是夹带走私,就已赚得盆满钵满。若断了这条线,他也舍不得。
乌翣压着声音继续道:“无情若逃出去,保庆绥德只比咱们更着急,他们人多,沿着横山山口拉开警戒,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他们宋人自己内讧,咱们也不担干系,不然在宋境杀了太傅爱徒,总是有些麻烦。”
小首领双手一拍,当机立断叫了两个人去送信。这两个人却是他原有的部下,与二军那边面熟,能把消息递上去。
现今车马都贴了山壁立着,便留出了逆行的驰道,见两人打马转过弯去,乌翣摁着胸口,把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强压了压。
此处山道狭窄,一边上有峭壁,一边下临深谷,爬是爬不上去,掉下去自是尸骨无存。好处却是峭壁略向外探了点,纵有人沿别路爬上去扔石块,可也落不在山路上了。
乌翣心中盘算,以无情脚程,赶过来他也认了,但断不能再有帮手。他研究过大宋军制,情知宁化全军都不可能跟着出来;又汇珍阁线报,追命早过了太原,案子缠身,不暇他顾;那四个童子?乌翣心底嗤笑一声,就年龄来说也算是有点章法了,可若跟百战军士放对,那就是个死。
脸上一点笑意还没褪尽,后队就乱了起来!
两个去报信的人离队不到一丈,山道拐角突然横出一根哨棒,一棒打折了两根马腿,前马嘶鸣一声跪倒在地,马上骑手刹不住冲劲,从马头上往前一栽,那哨棒立时由扫变劈,将这骑手的脑袋结结实实劈在地上,脑浆鲜血溅了一地。倒下的马阻了路,第二骑险些被绊倒,手忙脚乱地勒马,勒得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冷不防那劈完人头的哨棒倏然竖起,在马胸骨上快准狠地点了一棍。这一下借力使力,那马竟被点得侧翻在地,将骑士重重压在身下,哪里还爬的起来!
山道拐角处人影一闪,转出个青衣垂髫的童子,斜斜提了哨棒,似乎打算赶上来再补一棒。
西夏兵士们哗然,因倒下的马匹堵了路,立时纷纷跳下马来,两人掣了马刀冲上去拦阻,剩余几个合力搬开马匹救人。
这些人俱是精选的山跋子,本就擅长翻山步战,两人双刀配合,一攻上一攻下,立意令这童子首尾难顾。
童子眼角都没动一下,稳稳当当站着,将哨棒一竖……
这棍子长啊!上下两刀一起挡住了。两人满以为,就算没把这童子劈作三截,也能把这哨棒斩断,孰料这棒子乃是熟铜铸就,这童子更是异乎寻常的力大,单抗两刀,纹丝不动。只听叮叮当当,瞬间三人交手了五六招,双刀左砍右砍,总被哨棒简简单单一挡,没沾到丁点便宜。夏兵焦躁起来,使了个花招,两刀就再劈时就分了先后,哨棒挡了第一刀,第二刀才乘虚而入。
哪知那童子也留了后手,将哨棒一拧,先后迎上双刀,一转一拨,反将两人带得踉跄了一下。一人靠着山壁倒还罢了,另一人可就冲着深谷过去了,不等站稳,腰上又着一棍,“嗖”的一声就被送出了山道,一路惨叫着摔下深谷。
这山谷也不知有多深,惨叫声响了许久,撞着山壁那人也觉胆寒,忍不住退了两步。
青衣童子也不追击,提起哨棒往身前地上长长划了一线,将哨棒往地上一杵,拄棒而立,面无表情。
乌翣听见来报,眼都直了!
肚子里把历年搜罗的情报过了好几遍,怎么也记不得无情手下哪个童子有这么厉害的。急得他亲自从马上跳下来,偷偷摸到山道拐角瞄了一眼。
乌翣这体型太抢眼了些,偷偷一瞄的功夫早被发现了。那童子一抬眼,杀机凛凛,宛如实质。
乌翣吓得寒毛一炸,迅速躲了回去,心底大骂:“这小东西怎么来了!”
要说乌翣认得出这张刘海遮了一半的脸,那也是冤枉他,只是,如此的年纪、如此的力气、如此的杀性,除了章柳不作第二人想。
却又觉得章柳哪里不太对。
这素来横冲直撞杀人如麻的章先锋,今日竟是牢牢站稳,一步不肯多动。哪怕略进一步就能毙命,竟也忍得住不出手。——那架势摆明了说:“越线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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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路不通,前方却在杀戮。
步跋子们身手了得,在西夏军中素来自矜,今日却只觉自己深陷噩梦。
无情自峭壁上扑下,恰落在二骑与三骑之间。半空里抬手向前,杀了三骑四骑,扬手向后,杀了头骑二骑——头未回!马未惊!
这峭壁极高极陡,滑不留手,天知道他怎么上去,怎么藏身,又是怎么下来的!
西夏兵士被这一波打得懵了,眼见这人力竭落地,这才怒喝一声,纷纷冲上前去。
无情飘身贴住山壁,也不高跃,只将看得见的马眼挨个打过去,那些马惊嘶纵跃,相互乱撞,登时乱成一团。骑手们忙着控马的功夫,无情已贴着山壁游鱼般直上,觑准一匹空鞍的马轻轻一纵,半空里还抽空打出两把飞刀。
接着,他在马鞍上微微借力,飘然上了另一匹马头,马上骑士都快被马掀下去了,他却如微风拂面,点尘不惊,在马头上轻轻一按的功夫,一枚透骨钉几乎是硬砸进那骑士的眼窝里,其深入脑。那骑士临死挣扎,张了两手去抓,无情早翩如惊鸿,去了旁一匹马上。
一个照面损了八人——还有一个被马掀下去活活踩死了——西夏兵士里也是有明白人的,立时号令大家下马、后撤,调强弓硬弩齐射。
无情哪肯给他这个机会,一阵风般卷进西夏军中缠斗起来。山道狭窄,能战在一处的也就四五人,看似一群人围攻无情一个,其实是无情缀着这群人。
下剩的人,拔了刀,插不上手;张了弓,满眼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