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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三十九 ...

  •   三十九、

      “我也不想跟辛先生过不去,”乌翣哀伤地叹口气:“可我苦心经营,细细谋划,全副身家都赌在这一战里,结果都被辛先生搅黄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生气?”
      “如果不是你多手,章柳活不下来;如果不是你多嘴,无情不会到宁化军来;无情不来,我怎么会输这么惨!”说到最后一句,总是哭唧唧的一张胖脸扭曲起来,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
      乌翣颔首示意两个下属将辛大夫摆摆正,自己张弓引箭,对准了辛夷。
      辛夷一直很顺从地被人架着,仿佛是怕得失去了反抗能力,死死盯着乌翣的箭,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两个下属能感觉到手里的身体在微微打着哆嗦。他们将辛夷的肩展平,后背按在墙上,刚好保持在一个脚将将着地又不能使力的高度。

      箭飞出的一瞬间,辛大夫却突然动了。
      他动得如此剧烈,以至于两名下属几乎没能按住他——两人一直觉得辛夷不会挣扎,未用全力来着。
      这一下大力挣扎,虽没能躲开长箭,却恰恰偏了一偏,本该穿心的箭偏过了心脏,穿透了左边的肩胛。
      辛夷被钉在墙上,剧烈地抽搐起来,血涌了出来,迅速漫湿了半边青衫。
      两名下属不敢再怠慢,连忙下死力狠狠按住。
      辛夷张大口,急促喘息着、呛咳着。
      这一箭,虽然避开了心脏,却穿透了肺叶,血涌进气道,连吸口气都几乎要用尽全力。

      乌翣表情阴郁,慢慢收了弓,打了个手势。
      两名下属小心翼翼放开了辛夷。老大夫已无力挣扎,挂在箭杆上,一下一下抽着气。
      乌翣忧郁地看着他道:“本来想给辛先生一个痛快的,怎奈先生竟不领情……也罢,我就多陪先生片刻,等着先生血尽而亡。”
      他极真诚地忧郁着,仿佛自心底忧伤辛夷要多痛苦半晌。

      辛夷没有蓄须,因怕制药时胡须蹭到药末,甚或落在药炉里污了药;常年倒腾药材,苍黄的颜色浸透了每一分纹理。现在这苍黄的颜色渐渐失了活气和血色,那黄更似自骨子里透出来一般,他呛咳着,口中喷溅出许多血沫。
      他勉力提气,喘息着道:“我……我说……你……放过……我……那……那架弩……”他说到此处,息喘气促,声息低微,渐不可闻。
      乌翣小心挪近两步,却见那老大夫头项软垂,口齿蠕动,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乌翣心痒难耐,却又怕有诈——早不说晚不说,眼看都挂在墙上,性命顷刻之间,怎么倒想开了?
      思忖半日,终是觉得这文弱濒死的大夫没什么威胁,慢慢踱步又凑近些。这便凑到跟前了。
      辛大夫微微抽搐着,一张老脸疼得揪成一团,涕泪满面,轻声细气地哀嚎着:“疼……疼死……老子……都告诉……给个痛快……”
      乌翣眯了眯眼,并不答话,只摆手令下属们都静一静。
      只听辛夷嘟嘟囔囔口齿不清,却是在说那架弩:“那弩……只得两……两架,却不是谁都……使得,只……只有……”
      他似是疼得厉害,声音愈低,只余嘶嘶气声。
      乌翣越听越吃力,越凑越近,不知不觉,几乎将左耳凑在了辛夷嘴前。

      辛夷突然挣动了一下,伸长了颈子,大张了口,一口向乌翣左耳咬去。
      差点便要咬住耳廓。
      只是差点。
      乌翣虽然体重,举动却并不笨拙,几乎是本能地将头一偏,辛夷的牙没能印上他的耳朵,却咬住了他左边的发辫。辛大夫立即双手同出,将乌翣两边发辫死死扯定,张口又向他颈侧血脉咬去。
      乌翣又惊又怒,蒲扇般的巴掌抬手糊在了辛夷脸上,打得老大夫头一偏。又死力梗着脖子向后一挣,总算逃脱了被咬断颈脉的下场。
      辛大夫被打得头晕耳鸣,两手却抓得死紧,将乌翣的发辫都撕扯开来。
      乌翣人肥发少,一条辫子连五彩丝绳在内才有手指粗,按着女直人习俗每边坠了三颗金珠,颇不堪重负。辛夷这一扯,立时将发辫扯散了,头发被揪下一撮,五色丝绳也坠断几根,金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辛夷半张脸肿了老高,嘴里的牙齿被打落了两颗,血和着牙一起吐出来,张着一张血口大笑。剧烈的动作拉扯了胸前的箭创,鲜血汹涌而出。
      剧痛和肿起的面颊,加上这个笑容,使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哈哈……哈哈哈……呸!”他用力咳出一口血来,以使呼吸略通畅些。

      乌翣恶狠狠盯着他,湿漉漉的小眼睛里凶光满溢,肥硕的身躯剧烈起伏着,几次都想扑上去掐死这老头子,却终于忍下了。只用力一挥手,喝令属下道:“把金珠都拣起来!”
      那些金珠上有星显水纥石烈部的图腾,是本部贵族才能佩戴的饰物,落在此处,总归有点麻烦。

      这间密室是乌翣一行暂住之处,横七竖八堆了几件桌椅柜榻,这些女直人颇不讲究,吃喝都在此处,骨头空坛就往地上一丢。金珠又小,落在地上都不知滚去何处了。五名亲卫忙蹲身往杂物之间搜寻去了。
      乌翣怒气未止,却也不敢靠近辛夷了,离了七八步远,拿眼神凌迟着辛夷,恨不得这老大夫立时咽气。

      老大夫偏不如他愿,伸了两只手往怀里摸索,抖抖索索掏出几个蜡丸来,连蜡封都来不及捏开,囫囵着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艰难吞咽。
      乌翣狞笑道:“听说辛大夫有起死回生之能,先锋章柳重伤濒死,都给先生救了回来,先生今日可得让我大开眼界啊。”
      辛夷喘着气,把嘴角咧了咧,碎了的蜡壳和融化的药汁顺着嘴角流出稍许,他颇为珍惜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自怀里又摸了一包银针,颤颤巍巍打开来,一根一根认着穴道在身上扎,几针下去,那血流得果然缓了许多。
      辛夷手一松,剩下的半包银针落了满地,又自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油纸包里是上好的金疮药,足够三个伤患从头敷到脚的分量,辛夷一股脑撒在箭创上,汹涌的血流被药糊住,竟眼看着止了。
      当此生死存亡之时,他还有功夫胡思乱想:“多久没有这么奢侈地用药了?完全不计伤口大小,不算药物剂量,不用判断当救不当救,不考量留得住与留不住,不考量值得不值得,单单纯纯用上所有手段,去挽留一条性命。”想着想着,自喉咙里“呵呵”笑起来,大有苦中作乐之意。
      乌翣被那笑容扎得眼疼,突然忍无可忍上前一步,一掌捏住辛夷的右腕,一拉一拽之下,卸了右手关节。
      辛夷的右手一松,油纸包飘飘荡荡落下地去,剩下的些许药末在空中略略弥漫片刻,也慢慢坠在地上,被满地的鲜血一冲,消失无踪。

      乌翣心中究竟忌惮,待药包落地,忙忙抽身回退。
      辛夷这次却并不逞强伤人,只惋惜地盯着那些药末渐渐落下,叹口气,将唯一能用的左手又往怀里探去。
      就连乌翣,也好奇他这次会拿什么出来了。

      辛夷摸出了一个火折。
      他单手拔不动盖子,只得用牙咬了拔下来,在喘息的间隙里凝住气细细吹,火折上腾起一点火光。辛夷将头偏了些许,以免额上的汗滴下来打熄火头,顺便喘上几口,扭回头来继续吹。等到火光燃出了红艳艳的一团,他脸上浮起半个扭曲的笑容,用力将火头按在了箭创上。
      一阵血肉焦糊气腾起,剧烈的烧灼痛令辛夷忍不住叫出声来,只片刻,他便用力咬住牙,死死将一声呜咽憋了回去。
      乌翣一张团团的圆脸整个皱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捏碎了辛夷的左腕。
      火折子滚落在地,被血一浸,早已熄了。老大夫两只手都再不能动弹,喉咙里发出些“呼噜呼噜”的声音,也不知是被血堵了气道,还是憋住的笑声。
      无论如何,那创口被火一烧,剧烈收缩起来,血是完全止住了。

      乌翣气喘如牛,一双小眼睛几乎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同时又自内心深处腾起一股无力感。——我为什么非要来跟个疯子较劲!
      乌翣左右扭了扭头,发现五名下属都目瞪口呆看着辛夷,已顾不上寻找金珠了。他们半日才找回五颗,剩下的实不知滚去了哪里。
      乌翣一腔怒火终于寻到的发泄之处,恶狠狠各踹了一脚,暴喝道:“快点找!”

      恰是此时,在地上望风的一人疯狂跑下密室,气急败坏地喊了一串。
      辛夷还挂在墙上抽着,出气多,进气少,折腾了半天,胸前的箭创是不流血了,却顺着后背的创口流了半墙。老大夫失血太多,眼里看出去一阵黑一阵白,依稀瞧着那胖子一张肉脸顶在了眼前。
      “那残废来得倒快!”乌翣这声音是打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指望着能拖到人来相救?”
      辛夷最后看见的,便是一线雪亮的刀光,他只觉左颈微凉,又复一热,是热辣辣的血自颈脉直喷出去。
      “还是……来不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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