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上）：神界篇》君子以泽

47、第十五章 昭华国色

　　第一个妾清雅秀丽，带着一儿一女，是雁晴氏拉拢来的。因为夏氏和尚烟抱团，她在家中甚是被动，又见夏氏和叶光纪如胶似漆，索性合纵连横，从外室里拉拢外援。
　　第二个妾明艳大方，大着肚子，又是夏氏拉来的。理由同雁晴氏。
　　当然，有了第三个、第四个，自然也会有第五个、第六个……随着叶光纪的官位上升，妾室们的质量也愈发高了。到尚烟考高学前夕，他的妾室竟有十六个之多。在私底下，妾室们斗得死去活来；在外面，却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但叶光纪奇怪得很，不管纳几个妾，就是不立正室，只让雁晴氏代行正室之责。
　　日子一天接一天地过，姨娘一个接一个地来，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地生，家里热闹得简直像个小城镇。尚烟只要躺在院中放松休息，便一定会有姨娘抱着弟弟妹妹上前，先是柔声让弟弟妹妹喊一声姐姐，说一声“姐姐今日更美了”或“看这孩子，又想姐姐了”，再送她缯帛器用、凤酢鱼脍，最后进入正题——跟她告另一个姨娘或弟弟妹妹的状。尚烟开始还试图调解矛盾，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这些姨娘根本便停不下来。她便减少外出时间，只待在自己的卧房里。
　　除此，在私学中，尚烟还听来了一些关于魔界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东皇苍霄的儿子还活着诶！而且，他还回了奈落！大摇大摆地！”
　　“不是吧，他叔叔已接手魔王之位，他还回去做什么？夺位？”
　　“哈哈，没有的事！他只从叔叔那拿银钱挥霍，成日吃喝嫖赌，坐吃山空，当真没一点苍霄王的气魄。”
　　所有人都把紫修贬得一钱不值。但尚烟知道，事情绝非表面所看到那样。她在信中与紫恒交流了此事，果真得知，紫修开始行动了。他原计划是再蛰伏数百年，待一切联盟谈妥，再起兵推翻炎湃的统治。但因为上次紫恒被追杀，他护弟心切，便变换策略，使了卧薪尝胆之计。
　　在信中，紫恒只简略交代了哥哥的行迹。但是，尚烟却相当感激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而且，她盼他成功复仇，扳倒炎湃，重新夺回月魔域的魔王之位，整顿奈落。如此，她与紫恒也可以完成魔界游的约定。

　　每一百年一届的入学考试，都有无数神族青少年头悬梁，锥刺股，拼了小命儿也要挤进无量太学。因此，尚烟将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备考上，以至于连自己一千岁的成年生日，都是靠父亲提醒才想起来的。
　　终于，又三十七年过去，尚烟等到了无量太学考试的前一天。
　　此日，她抛开了书本，准备出门散心，放松一下。然而，她推窗透气时，却见隔壁后院和往日不同了：院门敞着，后院原已荒废许久，这日不知被谁打理干净了，有茶香石鼎，凤守清斋。她正感到好奇，忽见樱花树下，一个高挑的少年徐徐走出。他身材偏瘦，紫冠束发，身着雪袍紫披，腰间系着一枚翠玉坠子。这翠玉坠不过是俗物，但搭在他身上，登显出尘绝俗之气。他似天生便极会穿衣服，一身行头都不算值钱，却好看得令人挪不开视线。而他周身上下最为抢眼的，莫过于那一头及腰的流水黑发。他发质实在太好，好得白袍简直成了陪衬，厚且滑亮，虽是黑色，却令院内的凤凰金羽都黯然失色。
　　少年蹲在花圃旁阴凉处，从石板下取出一条木炭。木炭上长满菖蒲，碧叶细长，根茎壮硕，生得极好。他木炭上取下菖蒲，装入一个彩花陶瓷碗中，以土填之。全程他都未用工具，只手去操弄，白皙漂亮的手指沾满了泥土，他未有半点迟疑，动作娴熟而细致。
　　美少年便是离谱。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尚烟趴在窗前，陶醉地看了一会儿。是时云生雾起，涧水舂声自远而近，这神仙美少年移植好了这几株菖蒲，将一把菖蒲籽送入口中，饮一口米汤，咀嚼了一会儿，喷在同一块木炭上。
　　美少年真的离谱。连喷米汤都这么好看。
　　尚烟正在感慨，却见美少年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于是，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他慌了手脚，把米汤倒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烟烟……”
　　“嗯？怎么了？”尚烟痴笑道，“你是在栽培菖蒲吧，继续，不要管我。”
　　“我……我只是……”他把双手背在背后，像怕被她看见被泥土弄脏的手，“你都看到了。”
　　尚烟“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没什么的呀。紫恒，那么久不见，你长高了许多呢，怎么还像羞得像大姑娘一样？”
　　她哪里懂紫恒的懊恼。这两百多年来，他在伽蓝勤加修行，只想练得跟哥哥一般强大，好让尚烟看见自己全新的一面。他连龙都驯好了，只差骑着龙，潇洒地落在她面前。可是刚一回来，看见院子凌乱狼藉，他又忍不住开始打点起来。这下好了，重逢的第一眼，便是自己如此不潇洒的一面。
　　“我可以过来吗？”尚烟笑道。
　　“好。”紫恒点点头。
　　尚烟飞到了他面前。恰有风起。风过处，下起了一场独属春季的花瓣雪。漫天粉色，纷纷扬扬。
　　“烟烟，好久不见。”紫恒脸颊瘦长，眉眼轮廓成熟了许多，不再只是漂亮少年，更多了几分俊美之气，“我正好有事想跟你说。”
　　“嗯？”尚烟心里砰砰乱跳，总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
　　其实，紫恒比尚烟紧张多了。他轻吐一口气，道：“第一件，祝烟烟高中无量太学。”
　　尚烟笑：“这么希望我考上无量太学，可是因为你在伽蓝学府逍遥快活，怕被我打扰？”
　　紫恒摇摇头：“再好的地方，没有烟烟，也谈不上逍遥快活。”
　　“谁知道呢。”尚烟心中窃喜，却傲娇道，“伽蓝那样的世外胜地，怕是很养人，美少女多吧？”
　　“哪有什么美少女。你没听过么，伽蓝学府是菰蒲鸳鸯占仙塘，举头鸾凤也成双，漫山遍野的青山绿水美少年，却没几个女的。烟烟若去了伽蓝，那些人怕才会跟蝜蝂虫似的舍命抢老婆。”
　　“哼，不用谦虚了。我知道，即便是在男多女少的伽蓝，‘紫恒’二字，也已是许多少女的爱情。”自上太学后，紫恒便在学校里也用这个名字了。
　　“其实，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是……”紫恒低声道，“我也快转学来佛陀耶了。”
　　尚烟“哦”了一声，想了想觉得不对：“什么，你转学到佛陀耶？哪所学府？”
　　“无量太学。”
　　内心已有海啸翻卷而过，但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尚烟还是维持了淡定的笑：“不赖啊，我还没考上，你便要成我师兄了？呵呵，我真的信了哦。”
　　“是真的，我提前完成了在伽蓝的学业，便跟祭酒提了这事，他答应了。”
　　“三百年不到，完成伽蓝的修行？你在逗我玩吧。”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尚烟却渐渐信了，“不是，紫恒，你说的是真的？”
　　“嗯。”
　　尚烟开心得几乎语无伦次，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直视紫恒：“那挺好呀，说不定我们会同校了。那，第三件是什么呢？”
　　“是我转学到无量太学的原因。”
　　尚烟怔了一下，似乎猜到了紫恒会说什么，但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多话，只能轻声道：“原因？”
　　空气中，处处流动着菖蒲的香气。紫恒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垂下，盖住闪烁的目光。终于，他抿了一下唇，抬头道：“是你。”
　　“……原来如此。”尚烟微微一笑，回头假装再看房内的什么，又道，“我爹在叫我，你且等我一下。”
　　她飞回房间，把窗子关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按住心如擂鼓的胸口，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做梦——这么长时间里，他写给她的书信里，措辞都克己复礼，察觉不到一点点暧昧。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过度解读了。他会这么说，极有可能是因为伽蓝离家太远，他觉得在那里待着很寂寞，又很思念旧友，所以才选择回来。可如果不是那个意思，他为何要特意强调这件事？如果只是好友的思念，说出“是你”之前，他为何要那么踌躇，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判断，只能让自己不要过度狂喜，先观望看看。她重新打开窗子，想去找他，然而，花圃里空荡荡的。正感到怅然若失，紫恒从右侧飞到她面前，吓得她低呼一声。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紫恒往下挪了一些，抬头看着她，眼神无辜，甚至有一点点卑微，“我是去拿这个了。”
　　他递来一张金花帖子，上面写着“无量太学登科书”几个大字。他道：“我在无量太学等你。烟烟，你一定要考中。”
　　因为紫恒乱入，尚烟尖子生的心理素质全崩了。这一夜她严重失眠，导致翌日早晨睡过头了。她随便洗漱一下，连镜子都来不及照，从桌上随意拿了根钗，飞出窗外。
　　一只十二尾的玄黄凤凰头顶七彩冠，光芒四射，正在等她。她跳上凤凰背，飞入佛陀耶高空。她现在骑乘技娴熟，在凤凰背上都能解放双手。刚好头发是披散的，她便咬着金钗，一手挽起头发，一手盘发。秋风带来红叶和桂子香，翻舞着她浓稠的黑色长发。一个身穿无量太学新生礼服的少年御剑飞过，好奇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抖了抖头发，取下金钗，将钗插入发中，没搭理他。可少年瞪圆眼，撞在了前面一个御凤而行的女子身上，被对方骂得狗血淋头。尚烟随即想到了自己骑的是什么，愧疚地飞低了一些，拍拍凤凰的头：“毛毛，你看看你，都说了今天不用送我，把别人吓着了吧，你太高调啦。”
　　一百三十二年前，毛毛在一团火中自焚了。尚烟难过死了，抱着它的骨灰哭着睡着，结果半夜灰烬中有光芒射出，毛毛涅槃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时她才知道，毛毛的真身是九天中品种最罕见的凤凰——九万九千年九百九十九年一生的昭华凤凰。
　　无量太学处于佛陀耶东北部，又是一块建立在佛陀耶上方的碎岛。靠近以后，尚烟选了地方落地，让毛毛去云间玩耍，随后飞去了无量太学。
　　学府大门风格与佛陀耶甚是相配，百尺浅金色石建筑，圆柱撑反宇，孤高摩苍穹，门上方有上乾文帝亲自题写的大红楷书“无量太学”，遥远处有中天画阁，云外金茎，楼势连绵汹涌，巍峨峥嵘。
　　这一天，无量太学的学生都不在，只有考生进进出出。不知道是否错觉，尚烟总感觉不管她走到何处，周遭人的视线都会跟着她挪动。她将原因归结为没睡好，过分敏感了。但她还是稳住情绪进考场，心平气和地战斗了两个时辰。
　　出来时，校外挤满了人。因考试结束，太学的学生也都陆续入校。学府门口，上百个学生悬飞空中，面前放着同样悬空起伏的卷帙与竹简，都是卖给新生的旧课本。他们姿势各异，有的把羽衣脱下来放在身下，贵妃似的横躺着翻书；有的翘着二郎腿吹箫，神力震颤了四周的枝叶；有的与朋友在法术变幻的棋盘上下棋，手指来指去，黑白棋子便跟雪花飞舞似的“唰唰”贴到棋盘上去，输棋的目瞪口呆，棋子也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尚烟看得眼花缭乱，不住环顾四周，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烟烟，我找到你啦。”
　　“火火！”尚烟回头，本想问她发挥如何，却见她脸上有几条红印。观其深度，没睡上半个时辰，都没办法如此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