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无》更漏寒

2、第一章

　　第一章
　　日光洒下来，正巧洒在菜花的鼻梁骨上。
　　菜花眯缝着眼，发了会儿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往堂屋走去。里面乌泱泱排满了人。
　　为首的是正着急冒火的一位老者，见她进来，张大嘴叫道：“菜阿姐，快叫你家薛二娘出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菜花斜眼打量，口中念念有词：“这老挂绳，不过是接个娃，大过年也不消停。我家薛二娘昨天去东林镇接那吴家的小公子，整整十二个时辰，才回来睡了一会儿子觉，就又被你死喊活叫冲晕了头。”
　　“我该死我该死！”老者也不顾体面示意扇自己嘴巴。“可十里八村的难产妇，只能薛二娘出马才顶用。人命啊菜阿姐！”
　　菜花想踹人，又把那人双手奉上的翡翠璎珞把玩一阵，才恹恹地说：“我去叫来，你候着吧。”
　　“多谢菜阿姐，有劳菜阿姐。”众人齐声道。

　　菜花挑开门帘子，正看着薛二在上妆。
　　“就见大姑娘越涂越年轻的，你倒要把自己糊成个大阿婶。”菜花从房梁的簸里掏出来一把黄豆滋滋有味地嚼。“你还真打算去，你忘了这荷伯三年前诬陷你的事情啦，现在想来还觉可恶！呸！”菜花把生黄豆连渣滓吐出来。
　　当年，菜花才被薛二拾起，不知采了多少珍贵草药才把命吊住。来到这封山镇，也只因封山有续命的药草。渐渐地，薛二接生、续命的本事一传十、十传百，就在山脚自立门户，开起了医馆。荷伯是村长，刚愎自用，很是瞧不起外乡人，尤其是抢过他风头的外乡人，便招了几个好糊弄的村民砸馆，邻里街坊都是受过薛二恩惠的，便自发维护起薛二来，舆论倒在薛二这边。
　　那时，镇里一家大户的媳妇难产，从衮州请来的医师亦束手无策。薛二缠了白纱布，去山上采了块金灿灿的矿物，敲敲打打，浸在水中呲呲作响。捶打成了薄如蝉翼的小刀片，竟三下两下给那难产妇开了腹！
　　众人以为薛二娘疯了，无不吓得变了脸色，传到荷伯耳中，便呼扇起村民要烧了这疯妇。谁知举着火把围攻之中，忽听婴儿啼哭之声。光亮处，只见薛二单手抱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婴孩儿，端庄素净。
　　主人家齐刷刷跪倒在地，磕着响头，说薛二是神仙下凡，来救他一家的。
　　荷伯怏怏地沉着头，走了。自此，薛二名声传到五岳四海之外，谁人不知封山脚下再世神医薛二娘的。

　　薛二化好妆，左右看看铜镜中自己的样貌，觉得妥了，才道：“还记得那么久的事，我早忘了。”
　　“你是坏得不记，光记得人家的好。可别人可不是这样想。”菜花接着啃黄豆。
　　薛二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油纸包：“吴家送的诞子糕。”菜花眼睛发亮，接了，又啃，唔唔地说：“你啊……心、未免太善。”
　　薛二笑：“你现在倒是嫌我善了，当初捡起你时，我也是这般善，才有你吃吃喝喝的今日。”
　　菜花不以为然：“我们自是不同的，那是缘分。”
　　薛二似想起什么，回味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被我剖腹而生的那女娃，我起名做缘的？”
　　“记得。莫惜缘。你回来还摇头扼腕，说本意是惜缘，谁知姓氏却是个莫，害了你本来的意境。”菜花喜欢吃，却不喜欢做活计。唯一还算脑瓜灵光，平常帮薛二算账记事，自不在话下。
　　“接了荷伯的，去瞧瞧那娃。”薛二提着医箱子准备走。菜花拦住：“荷伯家的那个儿媳妇，听说怀这胎怀了十八个月。羊水才破，就有虫蛇蚁鼠围着堂屋打转，是不吉的兆头。你此去，还是带着敔寒吧。”
　　薛二想了想，同意了。

　　敔寒一身白衣，戴着面纱，谁也不知她长相如何。连薛二也不知。
　　薛二十岁前的记忆是没有的，只记得十岁后，头上总跟着一朵黄云。人们见了，纷纷避之，说她是妖孽，为此遭了不少非难。
　　后来黄云散去，敔寒出现。她去哪，她亦跟着去哪，从未说过话，从未摘下过面纱。
　　薛二怕她，远不像后来被自己救下的菜花那般亲近。有时觉得敔寒就是一抹影子罢了，没有思想，没有生命。她不是没想过去探寻她，可少了言语的沟通，和对方冰冷的反应，很难，难到她放弃。
　　她只知道，敔寒每天的意义，就是保护自己。虽不知道何故。

　　薛二带了敔寒来到荷府。
　　里里外外，下人无不奔走叫喊，乱作一团。产房外，几个产婆哭丧着脸，望见薛二眼中顿时升起希望。
　　“能把薛二娘请来，就有救了。”
　　“什么状况？”薛二问。
　　一个快言快语的产婆道：“说不上来，还得二娘你自己定夺。”
　　薛二进了屋，只闻得血腥味极重。再看向那产妇，脸色青白，周身竟笼罩着层死气。薛二摇摇头，转头对荷伯说：“怕是你儿媳的命难保。这孩子就是断母脉而来的。”
　　荷伯听了直愣愣盯着薛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薛二娘，我从前是对你不住，可这些年你为镇上百姓悬壶济世，我早视你为活菩萨，心中对你崇敬有加。你还需不计前嫌，救救我家儿媳和孙儿的命啊！”
　　薛二摇头：“人各有命，我再如何，也难违命。这孩子我还可救救看，但你这儿媳……”
　　荷伯听后老泪纵横，几个头磕得砰砰响，哭道：“如若不行，也要保住孩子罢！”他儿子、家眷们也都跪下来给薛二磕头。薛二也不去管，拿了箱子开始施救。
　　这实在是个争分夺秒的过程。那产妇求死心切，早已使不出一丝的力。而那孩儿如果无法凭借母力，势必要憋死在腹中了。
　　“何不再剖腹？”其中一个产婆问道。
　　“不可。”薛二道：“这胎位太过凶险，横胎畸位，剖腹创面过大，会失血过多。”
　　说话间，产妇“尔”了一声，咽了气。薛二额上冒汗，急道：“敔寒，准备器具！”可还没等敔寒上前，突闻厅外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有人叫道：“好多的蛇啊！快跑啊，百蛇出洞了！”
　　还没等这人喊完，又有人喊：“天啊，哪来这么多老鼠，乌压压排满地啦！”
　　屋内的产婆们个个惊恐，脚跟还没来得及转，只听薛二沉声道：“你们哪也不许去，这孩子，我是非让他平安出来不可。就是天塌了，你们也要协助我把他接出来。敔寒，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