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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西门岱笑语晏晏,西门烈暗忖眼下处境,只觉不妙,于是闭口不言。
      西门岱却不放在心上,微阖了眼,似在思量,又似缅怀,半晌忽然开口,却道,“小歌,你可曾想过,如有一日你小师叔教人杀了,你待如何?”
      “咦?”寒歌还在怔忪之中,突然听得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微愣了愣,才道,“小师叔武功高强,人又行侠仗义,为何会有人杀他?”
      西门岱一笑道,“若有一人觊觎你小师叔武功地位,功夫又好,害死了他呢?”
      寒歌虽觉奇怪,仍是认真想了想,道,“若是如此,不管多久,我定要为小师叔报仇才是。”
      “不错,”西门岱道,“若我是你,也当如是。”
      寒歌疑惑瞧他。
      “小歌,我的名字不是西门岱。”西门岱对他微微一笑,“而是方萧岱,你记住。”说完却也不等他回答疑问,自顾自道,“不过一年前,我也正如你这般,只觉江湖广阔新鲜,天下处处奇妙,只盼能去闯一闯,见见那些光风霁月侠骨柔肠,可谁知人心?”
      他在船舱中踱了几步,“我曾说过,我亦有一位兄长……我的大师兄。他对我珍而重之,宁可豁出性命,也愿保我平安。我这一生,都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只盼时时分分都只与他一人在一起,见到他笑,便觉光明灿烂,千金不换。”
      “可叹怀璧其罪,”他轻叹口气,“我们两人清白无辜光明磊落,却是生生遭人陷害,被诬为被整个武林的叛徒,受人追杀。”
      话到这里,西门烈哼了一声。
      方萧岱笑道,“大哥自是有不同看法,可你所知却非真相。”
      “这世间,若有权势武力,如何不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寒歌疑惑道,“岱哥……可你……?”
      “我为何会好端端站在这里,还成了西门家的养子么?”方萧岱道,“世间熙熙攘攘,无非利来。我既然留在西风山庄,自然是有利用价值,可叹我却懂得太晚,生生令我与师兄分离,更是家破人亡。”
      西门烈再忍不住,正欲开口讽刺,却被方萧岱上前一步,点了哑穴,只得用一双眸子恨恨瞪他。
      “大哥,你这一年来待我甚好,是我唯一的安慰,我虽然平时待你冷淡,却件件记在心中,他日自当报答。”方萧岱收回手,“那日,我抱着必死之心放下断龙石,将大师兄隔绝在外,虽然害怕,却又觉欢喜。而后我看着通道另端,只想不论来者是谁,只拼了命便是,我武功低微内力又差,多半是活不成的。无非十几年后,尚能回来找大师兄。”
      “而后,我看见了一个白衣人,他身形不算十分高大强壮,面上带着个古怪面具。”方萧岱语声未变,目中却现出些瑟缩畏惧来,“这人武功出神入化,我尚未及反应,便被他点中穴道,便连寻死也是不能。”
      方萧岱平铺直叙,语气淡然,却令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寒歌听得入神,西门烈纵然怒气冲冲,也不由侧耳倾听。
      “这人身上有十分的诡异邪气,单是瞧着,便令人心生畏惧,我心中再是视死如归,也不由害怕起来。”方萧岱叹口气,“而后他问我,‘你可想死?’”
      “我本来抱着必死之心,被他这般一问,却觉不甘。我不过十六岁,人生中还有许多没有见过的人事,北方的雪山,壮阔的大海……我想到我的父母,我的师兄们……还有大师兄,我这般把他抛下,他定然很是气我。突然之间,我就不想死了,我又怎舍得如此去死?”
      “于是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摇头……那怪人轻轻一笑,对我道,‘你若想活着,自要有活着的价值,我满了你的心愿,你亦要回报于我。’我又惊又怕,被他点了穴道昏了过去,等再醒过来,便是躺在西风山庄之中,发觉全部的罪责都怪在大师兄一人身上。众人只当我被他蒙骗,却是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傻孩子……”他轻轻一笑道,“不错,待我一睁眼,便听说大师兄事败逃脱,更是恼羞成怒,竟将我禅剑门上下满门屠尽,从此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世间再无一亲人朋友。”
      寒歌啊了一声,不由生出些怜悯之心来,他虽然父亲去世,却还有母亲在,又有小师叔,师门和母亲娘家也是亲切可靠,那般满天下只余一人的孤独痛苦,终究是想象不到。
      “我痛苦无比,如何能信大师兄会做出这种事来,只想知道他的下落,却听说他犯下如此杀孽之后,早也被天下通缉,枭首示众。那一刻我只觉孤独绝望,生无可恋,又晕了过去,心中只想若是只剩我一人,又为何要勉强活着,苍天对我如此不公,为何这一切,却偏偏只发生在我身上?”他语气平平淡淡,那种压抑不住的深重绝望哀恸,却是无声无息占满了整间船舱,令人几欲落泪。
      “待我再醒来,便想随父母大师兄而去,却见屋中正坐着一人,正是那日那白衣怪人。说也奇怪,我当时心中无波无澜,见到他也半分不觉畏惧,一心只想去死,却从他口中得知,”他狠狠握紧拳头,像是满心伤痛无处宣泄,深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又道,“原来禅剑门虽然灭门,但我父母却仍活着,正在他手中。我若想保住他们性命,便要依他的话做,不然他便要用尽万般酷刑,将我父母折磨至死。”
      寒歌与西门烈都盯住他瞧,不想方萧岱竟遭遇过这般绝望遭遇。
      “我虽然心如死灰,但也不得不按他所说去做。”方萧岱道,“在这之前,我本以为已不能再绝望无助,却不知之后所处,才是真正无边地狱。”
      “那是……甚么样。”寒歌恍然道。
      “小歌你是知道的,寒霜门有流水秘法,能将他人内力据为己有,但天理伦常,这般逆天之行,自有天谴,施行流水秘术之人,多半下场凄凉,若不加以控制,只会生生被他人内力毒死。”方萧岱笑了一笑,目中尽是怨毒,“可这世间还有一种人,生来平平无奇,与他人无异,却只一处特别……便如我。”
      寒歌还记得流水秘术,不由惊道,“究竟是如何?”
      “流水秘法将他人内力直接掠来,不加区分便用在己身,有害无益,终被弃用。可多年前,却出了个很是聪明之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既然直接用在自己身上会反受其害,那么如若先将毒素沉在他人身中,再将那‘纯净无害’的内力输回自身又会如何?他多番试验,终于找到一种药品,服过那药之人身上便有了净化之力,可将内力还原成最终最基本的纯洁无暇,轻易将他人苦练占为已有,又不需受那反噬。”
      “莫非……”寒歌心下一跳,骇道。
      “不错,少时我便吃了那药救了一命,不想却酿成今日之祸。”方萧岱冷冷道,“我便是能净化内力之人,故而那人发现之后,千方百计布下一局,灭我满门,不过只为一己私欲,便令我家破人亡,时时受那苦楚折磨。”
      寒歌与西门烈都怔怔瞧他,竟不知此中还有这般内情!
      “我曾以为心中折磨便是万般痛苦,却不想那受那秘术更是摧心裂肺。那怪人隔几日便来,他往往带来一位昏迷不醒的高手,当着我面杀了,再把那人全部内力传到我身上,待得几日之后,又从我身上吸走。”方萧岱道,“可曾受过火烧之痛?我受那秘术之时,正像是有一把火焰在体内烧起,一分一分燃过每一寸经脉,生生不绝,便是想死亦不能,活活痛晕又再痛醒,如此反复不绝,便连怨恨的力气都无,只觉每一瞬都像沉在扒皮地狱,受那千刀万剐之苦。”
      “可我却不能死,那人每次都用我父母之命提醒我,我若死了,这般苦楚折磨便会落在他们身上。” 他突然微微一笑,对西门烈道,“大哥旧时曾问我为何终日闷闷不乐,可受这般苦痛折磨,我又如何能快乐开怀?”
      西门烈目中现出些伤痛怜惜,却不能说话,只默默瞧他。
      “可这般猛烈毒性,又岂能只是单单受些痛苦便罢?毒素渐渐亦在我体内沉积,自双脚渐渐麻痹,待得上升到心房,便是毙命之时。”方萧岱道,“大哥你可曾想过,我好端端为何会生如此怪病?为何双腿残废药石无用?”
      西门烈闭了双眼,却是流出泪来。
      “我并未怪你。”方萧岱温言道,“那人每次前来都覆有面具,声音想来也不是真声,直到最后我亦不知晓他真实身份。但既然次次能在山庄之内来去自如,又知晓山庄密道,定是有千丝万缕联系,大哥你在山庄之中,还是要多加注意保护自己,这山庄虽大,人才济济,但亦是暗影潜伏,凶险之极。”
      他叹口气,“我这般痛苦地活着,渐渐浑浑噩噩起来,只想着哪日能死了,才是上天垂怜。可叹苍天终于睁了眼,为我送来位帮手,却令我得知,原来我父母早就死了。这下连最后一点牵绊都断了,我只想方设法与那人同归于尽,却在这时见到了小歌你,还带来了我这一生最后的一点希冀。”
      方萧岱转头瞧着寒歌,“原来那日你与寒瑰所救之人,便是大师兄。天可怜见,原来大师兄竟还活着。”他声音渐低,竟哽咽起来,半晌才道,“若是如此,我怎能在这孤零零地死了。大师兄还活着,我自然也要活着,与他一起。”
      寒歌被这日内转折吓傻,这时却从他声音中听出一点淡淡喜悦,像是冬日过后,春来时分发出的第一支嫩芽,青涩而娇嫩,渺小摇摆在天地间,却有着一种无畏无惧的生机,将整个世界都悄悄映亮。
      “于是我布下这局。每次输过内力之后,他便数日不会再来,这期间内力仍存在我体内,我还可以调用一些。”方萧岱淡然道,“那人曾让我熟记天下武学,知晓各种内力功法,此般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化用。我本是无意,却曾于一书中得知,若有暖兵器襄助,却可将毒素转移他处,暂时克制……而偏偏,小歌手中便有春水匕。”他扯开左边衣袖,只见通臂青紫,极是骇人,“我便只需舍弃一臂换得自由,当真是划算的买卖。”
      他竟是不惜自伤,生生舍了一条大好臂膀,也要逃出生天。
      一年摧残折磨,将曾经温柔天真的少年变成这般扭曲阴冷,西门烈心中剧痛,再无半分怨恨之力。
      “大哥,”方萧岱道,“天高水长,他日江湖再见。”说完扯着寒歌,转身取了那盆云昙,笑道,“这份礼物,我很是喜欢,大哥……你要珍重。”说完再不回头,走出船舱。
      西门烈在船舱之内,虽然不能动,却听见两人对话,寒歌赌气道,“我不要去。”
      方萧岱一笑,“你可是不要这匕首了?你若不同我一道,我便将它丢到水里去。”
      “你……”寒歌气急,却仍是嘟嘟哝哝,跟着方萧岱一起放下只小舟,划水而去。
      西门烈默默听着那点淡淡的水声,直到再听不到,终于深深叹了口气。
      窗外月色圆满,一痕水迹在湖心荡开,悠悠扬扬,无边无际。
      从此天高海阔,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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