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22、怜花雪霏 章伍

　　冬天还未过去，但是扬州城内越来越暖和了。而且，最近有个消息传得非常火热，那就依花苑要重新开张了。

　　虽然开张的日期和节目尚不明。但口袋里稍微有几个钱的，扬州城内稍微有点地位的，都摩拳擦掌等着依花苑的秘密邀请帖。

　　这天，刚随父亲下朝的凌雪飞回来，就在自己书房的桌上看到一个装饰精致的拜帖，拆开一看，不由得勾唇一笑——那是依花苑的邀请帖。
　　放下帖子，他不由沉吟，因为欧阳莲的缘故，他迟迟没有把双面绣的秘密上报阁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对于这个女子，他的心情也很是矛盾。这一手绝无仅有的技艺一定会让她成为觊觎争夺的目标，简直不亚于北宫婵的美貌，要是被人知道，她就永无宁日了。他在依花苑被围攻时并没有伸出援手，后来也从未去拜访，并不代表他完全不关心。

　　但这一夜他可以放下这一切，尽情享受。

　　谁也没想到这次依花苑竟是如此大手笔。接到邀请帖的人都在那天傍晚看到一辆黑色马车。包厢都封的好好的，乘坐其中，看不到窗外的景象，当然也挡去了外面窥探的视线。虽然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自己就这么放到一个封闭马车里，所有人都是好奇的，最后还是会坐上马车。走着走着，就听马车穿过闹市，然后越走越安静，当很多人开始觉得不安时，马车突然停了。

　　一下马车，凌雪飞万万没想到，他来到的竟然不是下城的街上依花苑的地址，而是一大片城外的开阔空地。

　　马车停下的地方，有一个大帐篷，前面很多骆驼一排排的站着。
　　有人引他进去帐篷，换上一身奇怪的服侍，腰间挂上金刀，揽镜一照，他竟然已经不再是江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个北方呼风唤雨的异族将军，这种感觉很是新鲜。
　　出来帐子，有人请他坐上了骆驼，凌雪飞越来越好奇。骆驼走得不紧不慢。空地上支起了几十个帐篷，伴随着驼铃慢慢的走到帐篷中，骆驼跪了下来，他一跃而下。

　　几十个大帐篷围拢围拢的一个大篝火，有几个身穿异族服侍的侍者正来回端着水果，篝火旁有几个架子上整只的烤全羊正发出滋滋响声。

　　绑着头巾，穿着马靴的水芝前来迎接，“凌将军得胜归来，这趟辛苦，欢迎来到依花苑的大漠之夜！”
　　他奉上了大漠的烈酒，凌雪飞一饮而尽，口味太过热辣，味道不好，但按照大漠的习俗当时如此。水芝见他豪气也露出赞赏的神情。

　　凌雪飞看着周围的布置，不由的暗自点头，这位欧阳姑娘当真不简单，先是做的神秘至极，吊足大家胃口，前来各种铺垫之后，来到这么一处所在，跟之前的西域风情一样，又是异族情调让大家大开眼界。

　　“今晚，难道就要夜宿……？”他指指帐篷。
　　水芝含笑答，“将军放心，这帐篷很结实，风刮不倒。”
　　凌雪飞不由的又笑。

　　天色已晚，篝火的光芒映上天空，来客也越来越多。热闹的大漠之夜正式开始。
　　来自大漠的刀客初登场，上演舞刀绝技让众人连声叫好，跟着英气豪爽的女子也在马头琴的伴奏下跳起了草原的舞蹈。舞动的手臂像是大雁一般好看。很多江南人并未见过，所以觉得非常有趣。

　　场上也只供应来自大漠的烈酒，酥油茶，马奶，馅饼，对江南的人来说有些食物粗劣而难以下咽，也就是尝尝图个新鲜。十几个烤好的整羊架了上来，厨师挥刀哼着歌一片片削下来，放在盘子里，蘸了酱，夹在大饼里食用，众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豪放的吃法，纷纷称奇，都上来围观。

　　凌雪飞到过大漠因此也不稀罕，没有挤上前去，而是含笑旁观，但是他却注意到一个打扮奇异的女子正在一旁好奇的东张西望。她头戴了缀满银片的红黄绿蓝墨的五色头冠，一动脑袋，就晃目的很，偏偏她还好动的很。她年纪不大，身量不高，肤色也不够白皙，脸孔圆润，下巴尖尖的，眉目细长，虽然说不上绝色，可眸光闪动时竟也挺吸引人。凌雪飞喜欢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的江南女子，不知为何，却看她看的目不转睛。

　　他朝她走去，摆出一贯风流倜傥的模样，“这位姑娘，请了。”
　　她回头看着她，甜甜一笑，“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她的官腔有点不地道，更证实了凌雪飞的想法，她不是本地人。
　　凌雪飞笑了，“如姑娘这么美貌，我若是认识，绝对不会忘记的。”

　　那少女神情直率而天真，一笑时唇角旁还有个浅浅的梨涡，更增情致，“你称赞我美貌，那可是多谢了。可我并没有江南的姑娘美呀。”
　　“姑娘真性情。”他不由得笑了，“姑娘也是来此游玩？”
　　“嗯，偶尔路过扬州，听到有这么好玩的事，怎能错过？”
　　“不过这地方似乎不是姑娘应该来的。”再怎么说，依花苑是个窑子，从来没见过女人逛窑子的。
　　她瞪大眼睛，“不是有钱就可以来吗？我有钱呢。为何男人能来，女人就不能？”

　　凌雪飞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反问，“姑娘来自哪里？”
　　“南边大理。”
　　“哦，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咦，公子去过？”她的眼神顿时变得亮晶晶。
　　“数年前。”

　　接下来凌雪飞跟她聊起他在大江南北的各种奇闻异事，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
　　见识不凡，相貌俊美，那女子从未见过凌雪飞这样的公子，好奇的道，“北方的男子都像公子这样好看又有趣吗？”
　　凌雪飞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知道自己对付女子手段高超，有时几句话就能撩的对方春心荡漾，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坦荡直接。

　　闲聊间，凌雪飞看着她的衣饰，心中一动，“姑娘，可是五族中人？”

　　中原有八大门派，可南北东西都有自己的教派，跟中原武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南方有五毒神教，拜蝎子、蛇、蜈蚣、蟾蜍和蜘蛛。后来演化出了五个种族，以五种颜色来加以区分，他们的族人中多数善使毒，活动遍布岭南大部分区域，也是清风阁主一直想要涉足的地方。

　　少女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哦，我可没说是哦。”
　　凌雪飞微微一笑，“在下只是随便猜猜。”
　　这个少女的穿着太过招摇了，可是她的身份是不是他猜想的那样呢？只一试他就试出来了。
　　少女像是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驼铃响起，晚会气氛达到鼎盛。

　　凌雪飞和少女话别，又回到自己的坐毯上，且看他们又有什么节目。而雪梅姑娘就穿着传统的服饰，坐在他的脚边服侍他。

　　依花苑又开始了盛大的拍卖活动，说明各位客人都是征战归来的将军，而战利品就是这些女子。他们只要出价就可以买来做女奴。

　　凌雪飞暗自点头，欧阳莲真是深知男人的心态，南方的富豪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去当大将军，至少在这个夜晚，他们可以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
　　女子们一个个被买下，她们都钻进各自的帐篷去等待主人回来。这些客人已经进账享受美人，也有些还在外面喝酒聊天。

　　最后一个出场的女子穿着红色长袍，马靴，戴着闪亮的头饰走了上来，她脸上还蒙着面试，若隐若现，那轮廓一看就惊为天人。下面一片骚动，客人的心都痒起来了。

　　凌雪飞举目一望，不由一怔，那女子竟然是欧阳莲。他眉毛一扬，她不是说了只卖艺吗？到底在做什么？

　　她不言不语，躬身行了一个礼，旁边的马头琴和太平鼓响了起来。她开始在地毯上跳起了舞。转圈，展臂，压腕，甩头，转开的裙摆仿佛一只小碗，露出闪亮的小红靴。
　　凌雪飞并不知道她也善舞，看样子除了刺绣，女人会的技艺她一样不少啊。而她的舞姿比起北方女子的飒爽多了江南女子的娇柔，奇异矛盾的混合。

　　众人纷纷叫好，开始出价。随着叫价的声音越来越响，价码也越来越高。凌雪飞心里也有些不安分了。以他的脾气，在这种场合，他岂能让别人把最贵的女子买走。

　　“四千两。”水芝问，“那么……”

　　“五千两。”凌雪飞出价了。比起人家百两的加价，他起跳就是一千两。

　　场上一见他出价，顿时安静了。
　　欧阳莲站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

　　“六千两。”熟悉的声音传来，旁边的毯子上有人开口竞价。
　　凌雪飞转头一望，有些没好气，“悠然，你干什么？”
　　旁边毯子上不知何时多了的那个人正是叶家大少爷，他还是穿着自己的寻常服侍，颔首微笑，“雪飞，我有点事耽搁，来晚了。”
　　“我不是说这个。”

　　“这位公子六千两？”水芝又提高声音。
　　“七千两！”凌雪飞忙道。

　　他又压低声音，“你干嘛跟我抢。”
　　叶悠然很奇怪，“啊，我不能吗？”
　　他旋即冲水芝道，“八千两。”
　　凌雪飞不悦，“你对欧阳姑娘什么时候有兴趣了？”
　　叶悠然道，“大概第一次见吧。”

　　水芝又喊，“八千两有没有？”眼睛只看着凌雪飞这边。
　　凌雪飞只得道，“九千两！”又冲叶悠然道，“是兄弟就别跟我争。”
　　“谁是你兄弟？”叶悠然展开扇子挡住嘴。
　　他悠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气，差点喷出来，一路火辣辣的从喉咙烫到底，一阵咳嗽，只得一边咳一边对水芝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两？”水芝求证？
　　叶悠然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凌雪飞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叶悠然是故意的，“悠然，别闹。”
　　“谁闹了。”叶悠然不敢再碰那酒了。
　　“我哪里得罪你了？”
　　叶悠然瞥了他一眼，像是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两万两！！”凌雪飞干脆提高声音。

　　水芝吓了一跳，本来一千两一千两往上跳，现在是一万两。这两个公子到底多有钱？他们不是朋友吗？小姐能控制住场面吗？
　　他不由往欧阳莲那边看去，就见她眼神低垂，但面纱下的嘴唇轻勾，看来是一切尽在掌握，就放下心来。

　　凌雪飞压低声音对叶悠然道，“我有事要问欧阳姑娘。”
　　“我是没什么事要问她，”叶悠然笑了，“可是我很想让她陪。”
　　他干脆不说话了，对水芝慢慢竖起三个指头。

　　“三，三万两！”水芝说话都抖了。

　　全场安静，都在看着他两人争。雪梅也白了脸，瞪眼旁观。凌雪飞完全无视她这个头牌，反而在跟旁人争别的女子。

　　凌雪飞的手指敲敲地毯，“说吧，你想如何？”
　　叶悠然只觉得凌雪飞这个反应很新鲜，“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让小王爷变脸的。”
　　“那你要小心点！”凌雪飞低声警告，起身，朗声道，“五万两！”

　　水芝没敢重复，只是看着叶悠然。只见他笑着摇摇头。

　　“那么，最后的姑娘花落……”

　　还没说完。凌雪飞已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欧阳莲，一同钻进那个主帐篷。

　　众人一见没戏看了，有的回帐子，有的继续在外面喝酒看舞。

　　*

　　一进去，凌雪飞手一松，把欧阳莲推到一旁，“你要做什么？”
　　欧阳莲摸准了他的脾气，故意出来献舞，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参与竞价，标下她的。

　　“我什么？”她笑吟吟的问。

　　他伸手扯开她的面纱，一张芙蓉娇面映入眼中。令他没有后悔刚才疯狂竞价的行为。

　　“你不是不卖身？”
　　“谁说我要卖身给你？”她摘下头饰放在一旁，一头乌发垂在脑后，光可鉴人。

　　“我花了五万两。”
　　“你不也花了一万两买块雪梅站脚的破毯？”

　　她拿起吊斗，倒了碗油茶，凌雪飞以为她是要奉给他，没想到她竟然端了自己喝了。

　　凌雪飞挑眉，“你怪我见死不救。我说了，我走以后就不会再管依花苑。”他只能想起这个理由了。
　　她回眸瞄了他一眼，“我听到了。”

　　初见欧阳莲，谁也没办法想象曾经的江南第一名妓是这幅模样，她没有绝俗的容貌，但风情独树一帜，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尤其此刻，篝火下，真是人比花娇。

　　那一眼，让凌雪飞突然觉得轰然一股热血上涌，她好像能轻易挑起了他满腔的情欲。

　　他一步跨过去，拦腰搂住了她，滚倒在地毯上，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欧阳莲万万没想到，话才说一半，这风流小王爷已经先行动了。

　　“停，停手。”他的体重压得她有些气闷。

　　他哪里肯停，何况女人的欲拒还迎他见多了。双手摸索着她的衣服，寻找她的衣扣。因为不熟悉这样的款式，一时之间没有解开。
　　凌雪飞没了耐心，半撑起身子，“你自己脱。”
　　“你先等等。”欧阳莲又好笑又无奈。

　　他低头看着她的娇颜，薄唇径直压了下来，寻找她唇间的芬芳。她连忙转开脸，避开他热烫的嘴唇。

　　几度求欢不成，凌雪飞终于明白她的拒绝是真的，有些不悦，“你到底有何企图？”

　　欧阳莲从他身下慢慢抽开身子，“只是想要小王爷帮我个忙。”
　　“你这么大费周章，不如来王府。”
　　“侯门深似海，罢了。”
　　凌雪飞没忽略她嘴边那一抹不屑，这姑娘真的对他的家世没什么企图。

　　“让我花了五万两，就为了要我帮你的忙？”
　　“银子还你。当然你今晚的全部花费都算我的。”欧阳莲走到旁边，指着大帐内的一面大漠刺绣，“这是报酬。”

　　那副绣他一进来就看到了，也是面双面绣。这么大幅，他还从未见过。黑市上卖到黄金万两也不为过。

　　欧阳莲坦言，“这件事太难，一般人做不到。”
　　知道她要求他，凌雪飞反而安心了，起身舒服的坐在地毯上，曲起一腿，“只有我能？”
　　“我本来想找叶大公子，但求助无门。”
　　凌雪飞觉得胸口有什么被梗住，“是什么事？”

　　“我有样很重要的东西遗失在黄泉岛上，一块灰色的石牌。前任武林盟主的令牌。”
　　“黄泉岛？”他若无其事的求证。
　　一般人听到黄泉岛这个名字都会脸色大变，“对。”
　　“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欧阳莲什么都见过，就没见过这个。”

　　凌雪飞看了她片刻，缓缓问：“你是想，让我去黄泉岛，取令牌给你？”
　　欧阳莲答：“不错。”
　　凌雪飞没正经的笑了下，“我是个很懒的人。要知道，就连我们阁主都很少让我做事。”但是交给他的却很少失手，但双面绣的事是个意外。

　　欧阳莲看着他，揣摩他的意思。
　　凌雪飞也在审视欧阳莲，若是别的女孩想要什么东西，或许对他撒娇哀求就可达到目的，但是欧阳莲却不同，她这种做事风格实在跟她的出身不符，若不是他早就领教过数次，否则着实令人困惑。

　　欧阳莲沉吟，“我早知道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让凌家小王爷去做他不愿做的事。何况财富，权势，地位，你都有了，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动你。”
　　凌雪飞却笑了，“你错了，只有一样我最不能抗拒……”说着，打量着欧阳莲，用一种非常不君子的眼神。
　　欧阳莲立刻领会，“不错，我怎么忘了？年轻漂亮，知情识趣，家世清白的少女是凌家小王爷最喜欢的。”她沉思了片刻，“可是，有这样女子能让小王爷去黄泉岛……”
　　凌雪飞打断她，“你呢？”
　　若欧阳莲不算天下第一名妓，也是江南第一名妓，她年轻貌美自不必提，阅人无数，深谙男人的秉性。

　　欧阳莲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凌雪飞从来没见她会露出这种表情。
　　“小王爷说笑了，”她有点讪讪的道，“我等残花败柳，跟清白完全不沾边，哪能入得你的眼？”
　　凌雪飞笑了笑，“你清不清白，难道我还不知道？”
　　他的笑声清越，明明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语音偏偏挑逗至极。

　　他上次帮她解毒的时候，一定看到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了。欧阳莲侧转脸孔，垂下眼帘，但睫毛微颤。凌雪飞发现她不是不会害羞，只是她掩藏的极好。但这样一个冷静理智的女孩子也会为他一句话而不自在起来，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

　　她微微蹙眉，“小王爷难道真的看上民女不成？”

　　怜花雪霏章伍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