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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婵月云扬 章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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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峰围绕着冬日的湖面,波心的明珠映照松林重翠。白居易曾道未曾抛得杭州,一半勾留为西湖。此湖天下闻名,一半是湖光山色,一半是文人骚客的名诗绝句和神话传说。
画舫是凌雪飞的。窗户都以上好的彬沙竹帘遮盖。一壶半透明的玻璃茶壶,听说还是从西域那边流传过来的材质,就这小小一壶就要上千两的银子,并不用紫砂壶来冲泡西湖龙井,是为了可以欣赏茶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的美态,汤色颜色由浅至深,变成翠绿。显得嫩绿明亮。
煮水泡茶的叶悠然,大富之家出身,自然最懂礼仪,水煮沸之后放了一段时间再泡,更适合龙井。再加上他本来就尊贵优雅的仪态,竟是让人赏心悦目。
任云扬并没有心情欣赏叶悠然泡茶,也没有心情品味这天下第一名茶。阁主选在西湖,是因为在画舫上无人打扰。阁主请的是北宫,他和悠然,雪飞作陪。阁主的要求他自然是不能不答应。但是任云扬心里像是个乐队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好像是带着新媳妇回家见爹娘般的忐忑。他知道北宫的能耐与魅力的。怕阁主不欣赏北宫,又怕他太欣赏北宫。
瞄了一眼北宫婵,她有些好奇盯着扁平光滑,挺秀尖俏的龙井茶叶欣赏片刻,端起茶杯一尝。微微的甘苦之后,舌尖丝丝甜香,香味馥郁持久、滋味甘醇鲜爽。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倒是开始品茶了,哼!
刚听说清风阁要见她,北宫婵也百般抗拒。一个任云扬就够她烦恼了,另外主事哪个是省油的灯?现在他们那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阁主要见她,想想也知道这是场鸿门宴。没准她从此再也不能回北方了。
再一想,清风阁在江湖上何等神秘,她不仅见过其中几个主事,现在还能得以一见他们的阁主,这实在是个极好的机会了解这个神秘组织。
阁主照旧垂帘在舱内。三位主事都陪坐一旁,神情肃穆。
北宫婵望了望帘子。心中一动,想起欧阳莲告诉过她,依花苑被围,就是为了一项刺绣绝技。这位神秘阁主一定很希望面前能摆上这么可以窥探他人有遮住自己的刺绣吧。
“北宫殿主,远来辛苦。幸会!”帘后是个男子的声音,声音不低不高,语调懒懒的,却听不出来年纪大小。
“为了一个神交的朋友。”北宫放下杯子颔首。言下之意,她不是为他而来。
于是,一番唇枪舌剑由此展开。
“广寒殿跻身五大帮派,殿主功不可没。”
“广寒殿远避江湖,在偏远清净之地,只求一栖身之所。”
“殿主远在北方,却威慑塞内塞外,能耐自是不小。”
“阁主谬赞了。”北宫答的不骄不躁,“夫唯不争,顾天下莫能与之争也。”
“尔等竟然想要堪比老子。”阁主语调甚是不屑。
“老子强调以弱胜强,效法水之不争,不恰好是当世女子们的生存哲学。”北宫不咸不淡的道。
叶悠然很想叫好,终于还是忍住了。连凌雪飞都略带称赞的微笑,这女子见识真是不凡,难怪娘娘腔这么欣赏她,若身为男子,定是个人物,不,身为女子,她也不容小觑。
任云扬烦躁的心渐渐平静,开始旁观北宫跟阁主过招,他早知北宫看似不巧言善变,可从未在言语落过下风。
帘内静了片刻,“若不是江湖上没人敢清风阁作对,我还真会以为北宫殿主是被哪个对手派来。”
这句话直让北宫心中狂跳,可她脸上神色不变,“哦,谁那么大胆子敢与清风阁作对?”
“也对。”帘内语调懒洋洋的,像是没什么能激起兴趣。
“那么,殿主觉得清风阁如何?”过了片刻,清风阁主又问。
想一会儿才道,她才慎重道,“看似松散,但组织严明。各位主事都有一方之能,只怕有心,可以成就任何事吧。”
这番话却让陪坐的三个男人心思电转,虽然跟着阁主一段时间了,也知道他的目标,可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又该怎么改变这番世道呢?他们清楚他的每一步棋子的行动,可是那整盘棋终究只在阁主胸中。
“成就任何事!就凭这番话,北宫殿主就有资格入我清风阁。”阁主大笑起来,“殿主可愿加入?”
北宫婵颔首,“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的道为何?”
“即是不争。”
“岂非太过被动?”
北宫直视帘内,“总比藏头露尾的好。”
任云扬一听,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阁主一时恼怒,对北宫婵不利。这才知道阁主的威慑原来这么令他畏惧。
帘内突然轻笑起来,这一声听上去很年轻,似乎并不着恼。
凌雪飞却觉得那笑声好想转向了他这边,该不会阁主想要双面绣帘,再怪罪他办事不利吧?
“罢了。你回去吧。”
就这样?北宫婵很惊讶。
任云扬面露喜色,连叶悠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凌雪飞瞥了他一眼。
“云扬,”帘内又唤,“记好那锦囊的内容。”
任云扬喜色顿敛,心中一凛,躬身。
北宫婵忍不住问,“请问阁主,究竟要本殿如何?”
“现今广寒殿属任家堡。”言下之意,竟然要等任云扬的示下。
北宫婵不自觉的看向任云扬,但是他好像还在发呆。
*
从西湖回来,在依花苑修整了数日,广寒殿和任家堡打道回府。欧阳莲只得送别北宫婵。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又要一个人面对江南的广大和世道的冷漠。
随着越来越接近家,北宫婵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但是她察觉任云扬也有些心事重重。
这一夜,他们错过宿头,歇在郊外,半夜她醒来,发现守夜的人都睡下来,只有任云扬一人守夜,他让下面人都去休息,自己坐在火堆前发呆。
知道他还是个刚刚成长的少年,很多事情若想不通,他就会坐着闷头想。她起身,移步到他身旁的大石上坐了下来。任云扬一看是她,绷紧的身心骤然放松了。
北宫婵当日答应他的条件,着实令他狂喜了一番,但转念一想,她其实是急于救人。只要达成目的,不管是谁,她都会答应吧。想到这一点,他就开心不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是把这个月宫仙子般的人强留自己身边,他不顾她的心愿,又盼她心甘情愿。
两人都不说话,默默烤着火。
北宫婵心中烦躁的是,她答应任云扬的条件也渐渐到了不得不实践的时候。
而让任云扬心烦意乱除了阁主,还有就是司马清。
“婵儿,”自从他对她吐露心意以来,他就改了称呼,尽管北宫婵曾经抗拒过这样亲昵的称呼,但任云扬我行我素,“若情义难以两全,你该如何是好?”
北宫婵想了又想,不知道他指代何事,难道他是指对她的情和对任家的义?但若是那样,他不应该说情与孝吗?
“若是我……”
“若是你会怎样?”
北宫婵叹气,“我无法告诉你我会忠于情,还是忠于孝,若真出现了两难境地,我只能遵从我的心。诚然,这样的选择还是太痛苦。我想,我会极力避免。”
说到这里,北宫婵心中一凛,想起月色下那女子所说,她难道真是一个中庸个性,极力避免绝境吗?
“遵从吾心。”任云扬叹了口气,“我懂了。”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你恨我吗?”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北宫婵摇摇头,纵然任云扬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时至今日,她还是无法恨他。
“但是你也对我也没有爱慕之心。”他苦涩的道。
北宫婵无法反驳,也不能称是。
但是她对他的心思已经有些变化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是他坐在广寒殿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吗?是他在废墟边失意的时候?是他这一路对她照顾有加吗?还是在那个夜晚,他不顾一切的热烈告白?
她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想法。任云扬心中更添了一丝恼恨。
“你不恨我吗?”她反问。类似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恨!”任云扬苦笑,“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恨你,可我还是管不住我的心,我无法不敬重你,倾慕你。”
有这样一个男子对她说这样的话,北宫婵的血也开始滚烫起来。怎可不动心?
他比她小,有着不算成熟的心思,爱慕绝不像一般年长者那种安全可靠,却绝对焚炽,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点燃。
若他不是任家堡的后人,不,就算他是,她的心好像也管不住了。
火有些弱,她添了些柴。
任云扬突然道,“无论我做了什么,婵儿,别恨我!”
*
顺着那封密函给出的线索,她已经确定了其中几人,虽然还有几人尚未查出,司马清知道自己正在越来越靠近十年前那桩武林秘辛。想起来那封密函,隐约知道那背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来历和她现在无法探知的秘密。
得知任云扬从南方回来,司马清立刻赶往任家堡,准备告诉任云扬她幸不辱命。父亲气死,母亲是个弱女子,只顾回家逃命。她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也无任何依赖了。任云扬现在不知不觉成了她心里的支柱。
但是当她一踏进任家堡,铺天盖地的危机感向她席卷而来。司马清何等敏锐,她看着那些比上一次来更加多的暗哨和护卫,捕捉到接待者偷偷审视她的表情,她突然有种预感有什么事发生了。
没见到北宫婵,是任云扬亲自出来迎接她的。
司马清的聪慧非比寻常,“任大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任云扬着实挣扎了一阵子,但是他知道现在对他最重要的还是清风阁的兄弟们,听从北宫婵的建议,他决定遵从他现在的感觉。
“清妹,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对萧无影下毒,又企图放火烧他。”就算他有了证据,也要确认。
司马清万万没料到这个问题如此措手不及,但她无法对着任云扬撒谎。
她握紧双拳,“他害我全家!”
任云扬一听,顿时知道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满眼沉痛,“他是我兄弟。清妹,你竟然真是凶手,这太让我伤心。”
兄弟?任家堡的他哪来的兄弟?难道真如她所推测,萧无影是清风阁的人,而任云扬也是其中主事,所以他们才有了这样的交情?
司马清开口询问,“难道你真是清风阁的人吗?你怎么会加入这样的组织。”
也对,若不是他加入,哪有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重建任家堡。
“重点是,敢伤害清风阁的人,绝对是死路一条!”
司马清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一点也不顾从前的情分,“他是你的兄弟又如何,我们两家曾经多亲近,我是你的清妹不是吗?我帮你寻访你家仇人,但你不仅不帮忙我报仇,还要跟我的仇人一起来害我?!”
任云扬不答。
司马清看着任云扬冷酷的脸色倒退了几步,任云扬的神情让她害怕,环顾,“北宫殿主呢?”
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对那位冰雪性子的殿主非常依赖,期待她能出来做主。她本来不是被她当做情敌的?
“别找她了!”任云扬突然腾身而起,挥掌而来。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从小敬重的青梅竹马的任大哥,而是从地狱回来的修罗。
司马清哪里是他的对手,唯有轻身功夫还不错。她的步伐变化轻盈,身法飘忽,内力仿佛水一样绵绵不绝,勉强抽刀断水,水更汹涌。
任云扬像是也没想她的功夫竟然练到这个地步,虽然说不上高手,但招式和身法都非常适合她,果然是个心思剔透的人。
任云扬身法一变,不再跟她斗快,反而像是水中礁石,任浪打水流毫不动身,他的掌力也渐渐加重,司马清在几步之外,就感到一股炽热的劲风刮来。一不小心擦掌而过,掌缘立刻烫起一溜水泡。
炽云掌?这就是让北宫婵都束手无策的掌力吗?
只要司马清身法稍慢,衣服就烫起来,发梢也立刻卷曲起来,她的手掌也被烫的疼痛钻心。紧接着,手臂,胸腹,背后,腿上都出现了烫伤。炽云掌的威力由此可见,她这才知道北宫婵的寒月功有多么大的威力。这样的掌力,简直太过霸道可怕了。
司马清终于支持不下去了,被他所擒。
任云扬唤人来,把她被装进了一辆早就准备好的囚车。
“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司马清冷冷的问。
“清妹,我不求你能原谅。”任云扬站在不远处道,“你只是我的童年玩伴,但无影是我的兄弟。”
隔着栏杆看着那个人,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往何处,她却不关心。司马清只觉得心中充满无比愤恨又失望,她生平最敬重最爱的人背叛了她,现在世上她唯一的心理依赖,他动手的同时也将她心中幼小的爱苗轻易烫死。
受伤的双手抓住栏杆,钻心的痛让她格外清醒,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柔弱却掷地有声,“任云扬,你会后悔的。”
任云扬不解。
她浅浅的一笑,“因为我走了,会带着十年前的秘密一同去!”
“你说什么?你真的查到了?!”他本来不抱希望了,但是没想到司马清竟然能查到,“我不信!”
司马清松开栏杆,并不回答。
任云扬不顾一切上前抓住囚车的栏杆。明知道这可能是她玩的把戏,但复仇心切的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怒吼道,“告诉我,司马清!告诉我他们是谁?!”
这时,囚车开动了。
“停车!等一下!”
但是前面似乎并未听见。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远去。
囚车内的司马清退后了几步,骄傲的扬起下巴,轻蔑的一笑,始终不发一言。
婵月云扬章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