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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帐本(二) ...

  •   锣鼓声从我耳边传来,对面的戏台上正演着撒火彩。只见戏台上烈火飞腾,台上十来个人前赴后继的破焰而过,惊得台下的人连连叫好。
      我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我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的天幕,早已降下夜色,群星洒满整个苍穹。下一个戏目就该是《百花亭》了,里面的旦角聂彩衣虽出道才一年,但她精湛的唱腔被人喻为仙音。按理说她这样的角应该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戏目,但却出人意料地放在了倒数第二个。
      “最后一个戏目是班主的,”那日江恒对我说道:“我会在聂彩衣上场前离开,估计时间刚好够用。”
      “可你到了梅院还是别轻心。”
      “那时候他们也该犯困了。”
      江恒的笑容点水般地从脸庞上掠过,却让我放心不少,毕竟他事先已打听得这么清楚了。

      回神过来,我侧目向一旁乐得直欢的秦立舞看去,他一门心思看着戏,估计放只老虎在他旁边他也不会察觉。我心里冷冷笑道:“你就先乐着吧,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我又看了看他周围,却没见到江恒的身影。
      我忙把视线转到另一侧,只见江恒站在偏门的旁边,正靠在墙上微抬着下巴。他冲我轻轻一笑,眼底下流光一闪,随即撩开门帘转身就走了出去,等我反应过来,只看见那才落下的水蓝色门帘微微飘起,那露出的缝隙中,一抹淡黄的颜色一闪而过。
      “这戏不好看?”秦立兆低低的声音猛地一下把我拉回头,他正仰头凝视着我。
      我扯了扯笑容,对他摇了摇头。这个秦家尊贵的大公子,戏一开始,就正襟端坐在坐椅上,从未象旁人那样满是兴奋地叫好过,只是一直蹙着眉头盯着台上沉思着。
      “不过好象公子你不大喜欢?”我微微附身低声问道。
      “都是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他似乎是在抱怨。
      这话好象也把我牵进去了,不过秦大公子的脾性我已经习惯了不少,也未理会他这话。他见我不开口,便把头扭了回去,手靠在扶手上,静静地凝望着台上的演出。
      撒火彩的演员们正退场下去,接下来就该名声响亮的聂彩衣出场了,此刻众人的脸上满是期待。我垂眼看了看正坐着的秦立兆,虽是一个侧脸,却仍能见着他凝眉不语,仿佛在想着什么。他的手紧握着扶手的莲花头,微微突出着关节。
      他突然猛地一抬头,狠狠地瞪着我。我心一惊,却只有莫名地望着他。
      他仿佛是微微吞了口气,压低着嗓子对我说道:“江恒比这戏好看?”
      这冷不防跑出的话语让我怔了一下,我摇了摇头,默默无言。
      “那刚才你还四处张望着他!”他的声音有些加重,我能感到他话语下藏着的炙人火焰。
      “我没——”望着他亮如烈火的双眸,我却语塞了。
      他眼角略略往下一抽,眼神中压抑着他的懊恼,却又带着一丝难过——这个骄傲不驯的灵魂竟在我面前流露出了难过。我望着他,企图忽略他眼底那受伤的痕迹,心里却含着不忍,似乎又是一种内疚——我皱了皱眉头,我有必要对他内疚吗?
      “海岛冰轮初转腾——”一声细腻婉约的声音在台上响起,我听见众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忙看向戏台。
      一名女子,身着宝光璀璀的华衣,轻轻踮着莲步,走在了戏台的中央。她戴着满天飞翠,一双柳叶眉下,含着水般的凤眼顾盼生姿。她手握着描着芍药的宫扇,一双拈花指更是让她显得妩媚动人。聂彩衣,她的一颦一笑,都牢牢地牵着众人的眼神。
      “好!”秦立舞率先高声叫道,众人这才回神过来,喝彩声此起彼伏。
      可我身旁的秦立兆依旧静静,他紧闭着唇,眼神射向戏台,却没有任何变化。我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却估摸着江恒此时应该是到了梅院附近了。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我默默祈祷着,脑里却想到那日,我问江恒:“若是没找到帐本怎么办?又或则是出了差错……”
      他沉默片刻后,静静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寒风不着痕迹地从他面前拂过,却留下他额前略略凌乱的发丝。
      我看着他,不禁冷冷一笑,有时我自己亦很糊涂——究竟是我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我。
      “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是被注定了的?”我问道。
      江恒含笑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什么样的命运才是我想要的。”
      我浮着一抹轻笑,没再看他,只是放眼望去不远处几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来年的春天它们必会发新芽,年复一年,岁岁如此;而我的人生,年复一年,却不再相同。
      草木有荣枯,而这堂皇高贵的秦府,它会在什么时候凋零呢?
      我转身离去,却听见江恒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复仇的对象真的只有秦立舞吗?”
      我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踏着脚下的枯叶缓缓前行,寒风顿停,我能听见那干掉的叶脉被我踩碎的声音。

      “大奶奶赏你的。”一句冷冷的话语把我翩飞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侧目一看,原来是上官玉。她托着一盘糕点,依旧保持着那股刻板的神情,静静地打量着我。
      我接过托盘,说要亲自谢过大奶奶。上官玉瞟了我一眼,便踩着碎步领我过去。我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窈窕端庄的背影,她垂至腰下的乌丝随着她的脚步一伏一起,柔柔的,象极了三月的柳条。这样美丽的背影配上官玉那石头般雕成的脸,那还真是可惜了。
      其实我第一次在大奶奶房里见到上官玉时,她秀丽端庄地伫在一旁,饱满的鹅蛋脸透露出丝丝典雅,倒也不象现在这般死板。后来听小绿他们闲聊时,我才知道,这上官玉对着下人永远是这千年不变的表情。
      我含着一抹浅笑静静地注视着前面那秀丽的背影,若黑屋子那香是她弄的,那她祭拜亡魂的时候仍会是这刻板的表情吗?

      “上官玉啊——”黄先生轻啜了一口酒,狠狠地抿了下去,他微眯着眼享受着醉意,嘴里含糊地念道这个名字。
      三天前,我去药膳房领取人参,却见到黄先生自个儿裹在座椅里品着酒。不是常说喝酒的人话也多吗,而这黄先生是府里的“老字号”了,见过听过的事必定多,我便趁机旁敲侧击起上官玉的情况。
      “其实她刚入府时可是开朗的小姑娘,成日跟在她姐姐后面转悠。”黄先生吐出一口酒气,缓缓说道。
      我有些惊讶,我进来这几个月未曾听说过她有个姐姐啊。
      我皱皱眉头,试探道:“她姐姐?”
      黄先生笑了笑,却又神秘莫测地把头低了下来:“秦府的三奶奶。”
      我忙给黄先生斟满酒,却故意揶揄道:“黄先生真是上年纪了,这府里不是只有两个奶奶吗,你脑袋糊涂啦!”
      黄先生一把抓过酒杯,扬扬白眉,一饮而尽,那神情对我甚为不满:“你这个丫头,吃过的饭还没我吃过的盐多!”
      他把声音微微一压:“这三奶奶早在十来年前就死了。”
      末了,他又皱了皱眉,惋惜地叹道:“这还真是造孽。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只因家道中落,沦为人妾啊。”
      黄先生的脸越喝越白,那微眯的眼睛越闭越紧,我看他是要快去见周公了,忙问道:“那这三奶奶本名唤作什么?”
      黄先生耷拉着他的脑袋,含糊吐出几个字:“上官……喜……”这几个字他越吐越小声,而后,我只能听见这老先生的轰隆鼾声了。

      “谷雨谢过大奶奶的赏赐。”我欠了欠身,轻声对一旁的大奶奶说道。
      大奶奶并未正眼瞧我,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一双眼仍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不动。戏台上,聂彩衣正委婉动听地唱到“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处。
      我知趣地退了下去,眼一抬,却看见上官玉盯着戏台上的人儿一动不动。她的双眸泛着晶莹的光亮,在灯笼红色的余光下,闪过暖色的光芒。而她的嘴角仍是僵硬的闭着,丝毫不肯松动。
      是这句唱词让她动了情吗?她的眼神,是不是穿过了戏台,投在了过往?
      我的眼神掠过上官玉的脸庞,滑到了坐在大奶奶一旁的秦向书的身上。他舒展着眉头,锐利的眼神盯着台上的聂彩衣,目光灼灼。他扬起他的下巴,嘴角轻轻上扬,看来是很享受唱戏之人的表演。而紧坐在另一旁的二奶奶看了一眼他的丈夫,眉头随即紧蹙,神色颇有些紧张地盯向聂彩衣。
      二奶奶轻呼一口气,高声对她一旁的贴身丫鬟说道:“我冷得慌,你回屋,把我寝房里的袖炉拿来!”
      我一听,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江恒很可能此时才潜入她的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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