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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章 春宵一刻 ...

  •   “罢了,既然挡不住,就让他们看去吧。”宋子都不以为然,兀自半倚在画摊上,“明日便是宋家的少夫人,还怕人看么?”
      我背过身,尽量让自己忘了外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问出我从刚才就有的疑惑:“为什么非要这么仓促,非要在今天晚上?”
      “耽搁一天,就多一份被父亲找到的可能。我只想等他知道你时,发现木已成舟。”他看着我,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不是我没有勇气与能力和他匹敌,而是怕到时候他会对你下手。”
      我见他少有的严肃,忽然觉得好笑:“我也没有告诉我父亲,你也没对我家行过六礼,那我们现在这样成亲,算不算世人口中的淫奔?”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不在乎,你呢?”
      我郑重的摇了摇头。
      闲言碎语,蜚短流长,又有什么值得我放在心上,
      只要眼前的这个人能一直在我身边,那便是时光静好,岁月绵长……

      红烛红字红喜幛,红色的烛光摇曳了满屋馨暖的流光。我盖着红色的盖头,坐得久了,头上的金玉首饰坠得脖子隐隐的疼。
      谁知道消息会传的那样快?不过短短半日,寒云公子现身瘦西湖畔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扬州。一群群的名士权贵带着重礼不辞辛苦的赶来,哪怕求不到他的一字一画,能搭上一句话也足以成为今后的谈资。胡知州买下了湖上的一座画舫,见这么多人前来攀附,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结交名士的机会,干脆在画舫外摆了几十桌酒席。
      “这种场面我向来烦的很,但这次是成亲,总得隆重些好。”看到画舫外的阵仗时,宋子都微不可闻的皱了下眉,但还是硬装了笑脸,款步迎了上去。
      我刚要跟着,就有一大群喜婆仆妇把我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道:“新娘子怎么能这样抛头露面,黄昏就要行礼,咱们得抓紧时间准备。”

      从黄昏到现在发生的事,我想想就觉得好笑。喜婆们在我脸上刷了一层层的胭脂水粉,大红色的嫁衣不知是从哪里匆匆买来的,腰身处不太合身,得用红色的绢一圈圈缠住。许是缠的紧了,一举一动都觉得格外的僵硬。时间那样仓促,我像个木偶一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进了喜堂。
      喜堂设在画舫中,地方本就不大,此时挤满了扬州城的名门望族,更显得拥挤。胡知州自荐主婚,在婚礼上,才想起来问宋子都的姓氏。待行过了礼,我和宋子都双双向他拜谢,那胡知州在宾客前笑得嘴都合不拢,依着规矩对我道:“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一面又看向宋子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宋子都透过宽大的袖摆握一握我的手,道:“此生谨乘此诺。”
      那之后,我就被送到了这间屋子,而宋子都则被宾客簇拥着硬拉到了酒席去。
      我在屋里坐的久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每次想要动一动,或是偷偷掀起盖头,就被喜婆们以“端庄”为由阻止。正当我等得不耐之际,就听见一只不知是什么鸟的叫声从屋外传来。
      “来了!快,快搬!”喜婆们听见声音兴奋起来,一溜烟的把一个什么东西搬到我面前,刚刚放好,那边厢门就开了。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宋子都怀里不住扑腾,发出杀鸡般刺耳的叫声。我忍不住掀开一角盖头,偷偷看去。就在这一瞬间,只听一声巨响,一个东西透过屏风被宋子都扔了进来,彭的落在我脚下。
      我吓得往后一缩,再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是只大雁。
      喜婆们忙不迭的过去用红绢裹住大雁,又用五色丝绦把雁嘴绑起来。
      是了,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似乎听母亲说过,在长安有成亲时奠雁的习俗。大雁是最忠贞的鸟儿,永远是成双成对的飞过,若是其中一只被人捉了,另外一只就会在附近盘旋不去,断不能独活。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这时早有人把大雁和屏风一起撤了下去,宋子都款步上前,一把用秤杆掀起了我的盖头。
      抬起头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中一荡,灯烛,罗帐,闲人,画舫,全都消失的无踪无迹,世间唯余我一人,融在了那双秋水般的眼波里。
      他穿着一身世人称作绛公服的红纱单衣,更显得沈腰潘鬓,芝兰玉树,脸上犹有一抹酒后的红晕,
      “你们都下去吧!”他说道。
      “哎呦,新郎官可不能这么心急,合卺酒怎么能省?”喜婆一面说着,一面命两个小童,捧了一金一银两个小小酒盏送上。我和宋子都对视一眼,举着杯交互了双臂一饮而尽。正在这时,那两个小童跪在地上,用一根红绸把我和宋子都的腿绑在了一起,嘴里犹自念着:
      “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宋子都低头看他们系完,忍俊不禁道:“这却跟长安的习俗不同,长安是将两人的衣服系在一起,取“结爱”之意。”
      “我在书里见过!”我忙卖弄道,“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宋子都看着我,眼中是柔得化不开的笑意:“这次倒没有背错。”
      就在我们说笑间,一屋子的侍从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下了。我终于放松了下来,一边摘了头上沉重的金饰,一边道:“没想到成亲这么累人,以前在丰水,成亲就是挑一个合适的日子,摆几桌酒席把新娘送过去就行了,大概是因为那里贫瘠,真比不上中原这么讲究。”
      “这已经是简之又简的了。单是抛去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徽这几件,便省却了多少麻烦。”
      我踟蹰了半晌,终于道:“可是连通婚书都没有,我总觉得不安。”
      宋子都笑道:“那有何难?”
      说罢走到案前,提起笔写到:“宋府有子,年已成立,未有婚媾。乘贤长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敢以礼请,驻听嘉命。”
      我站在他身旁提笔和道:“晏氏有女,年尚初笄,未闲礼则。乘贤嫡子未有伉俪,顾存姻好,愿托高援,敢不敬从。”
      写罢他握着我的手,在婚书上写下——宋子都,晏荷欢,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有了这通婚书和答婚书,你心里可踏实了?”
      我偏过头,故意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小时候听母亲说,长安还有撒帐的习俗,一边撒帐一边许下心愿,能保两情缱绻,岁月绵长。”
      “这你可难倒我了,现下哪还有时间去现搭一个百子帐来?”宋子都假意皱眉道。
      我也不回答,只是跑到床前,打开那口朱红的箱子。那里面尽是白日里扬州人为了换画送来的礼品,其中一件礼品虽然不大值钱,却是我特别留心的。
      宋子都看着我提出来的东西苦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种时候,你却要我陪你去放莲灯么?”
      “你就当它和撒帐一样,都是许愿的东西,图个好彩头吧!”我耍赖道。
      宋子都无奈揉了揉额头,起身向房门走去,我忙道:“容我换身衣服,这身穿着实在不舒服。”
      谁知话音刚落,忽然身上一轻,竟是被宋子都一打横抱了起来,他的脸近在咫尺,眼中俱是促狭的笑意:“新娘子换什么衣服?你若不方便,为夫抱你去便是。”

      这一路被他抱着出来,不知被多少人看见,我只好低着头,对那些调笑声充耳不闻。好不容易到了甲板上,四下里悄无人声,唯见一弯溶溶新月,随波光缓缓流淌。
      “还不放我下来么?”我涨红了脸,低声说道。
      待他放我下来,从怀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珍之重之的戴在我手上。
      “答应我,再不许当它第三次。我发誓,有我宋子都在一日,再不会让你吃苦。”
      我看着手腕上的那串荷花玉钏,心中百感交集:“你怎么找到的?”
      “如果用了心,没有什么事是难的。”
      盛夏的湖畔,暖风微醺,连空气都带着旖旎的气息。莲灯顷刻就被点燃了,我和宋子都一齐把它放到水中,看着它随着水波渐渐飘远。
      “书上说莲灯点燃之后,要在心里许一个愿望,那莲灯随水飘得越远,你的愿望也越有可能实现。”
      “我的愿望很简单,一夫一妻,一儿一女,一生一世。”他的声音如三春暮雨,成了我心中镌刻隽永的烙记。
      “你太贪心了,其实,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够了。”
      一生一世太长,不奢望着能走到尽头。只盼望着,我爱你时,你也爱着我。天长海阔,有你在我身边,哪怕只有一刻,也足够了。
      我就这样静静的偎在他身边,此刻寂然无语,已觉甘之如饴。
      然而,在这隐姓埋名的异乡,竟有故人不请自来。宋辰一身是血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见到宋子都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子,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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